蜀地。
漆山挺入天穹,峰巒如劍,險壁似箕,實為西南第一仙山,古蜀靈機之樞機。自洞天破,昆巍落,此山便真正恢復到了昔日的氣象,如今也只差泰岳一頭。
往南而行,便是錦都郡,地勢平坦,少有阻障。
郡中凡人約有百萬之數,安居此間,或不知神鬼,或不信仙魔,乃至于一生都未見過修士的也是大有人在。
云端。
紫火變化,生發炎光,便見一腰佩紅玉小錘的男子立身天上,青年模樣,眼神炯炯,身上帶著一種宗師般的氣度。
正是王承言。
他如今已是筑基中期的修為,進境漸慢,索性也就不死磕修為,專心煉起了器。
在其身后忽地有靈火變化,升騰凝聚,變作了一道童,跟著站在云端,瞥向了這錦都郡中的景色。
“真是落魄了。”
溫光感慨,面上火光搖動,他只幽幽道:
“昔日帝君登位,建立大蜀,引得諸仙道來賀,金丹仙宗和長生世家都爭著遷來蜀地,如今卻是連個筑基門派都少見了!”
西南之地,仙道不興。
蜀地的紫府勢力可謂是少的可憐,若是不算上本門的,那就只有大嶺楸清,隆陽魏家,至于筑基一級的門派世家,也不滿十,可謂是修士凋零。
要說地利,此間也不算差,好歹是昔日大蜀故地,戊土所在,最為鼎盛的時期有七十二靈山,三十六福地,乃至于洞天更是有那一座昆巍在!
雖說此地遭過不少大戰,但底子還在,供養出七八位神通還是可行的,但偏偏各家少有來此傳承道統,建立山門。
“錦都一郡,凡人百萬,本地的修士卻只堪堪過千,胎息多占,練氣稀見,乃至于筑基更是不足五指之數,修行的都是些旁門左道,真是...”
王承言亦有感慨,搖了搖頭。
他本以為自家所在的天州已經算的上仙道不興了,可在這蜀地待上這些年,卻算是開了眼了。
“不過也好,修士不多,本門行事也更為方便,少些顧慮。”
若是放在荊楚吳越之地,仙道勢力盤根錯節,是斷然不可能讓門中就這般輕易地入主,必須要付出些代價,做些利益交換。
王承言此行本是為勘探地形,以布陣法,單他一位筑基就能完成,可偏偏溫光這些日子煉器煉得煩了,便隨著他一道離了山門。
錦都最中心正有一座靈山,名作浣霓,雖不是紫府一級的靈山,但在筑基中也稱得上不凡,正好作了門中傳道之所。
他同溫光自浣霓山中遁出,走走停停,耗了半個時辰,終將這錦都繞遍了,大致將幾處陣眼敲定下來,只待日后有了陣法便可省下不少功夫。
已至邊界,立身云頭,正能望見西邊景色。
清溪潺潺,靈峰錯落,中坐寶宮,白云如飄帶環繞,偶爾能見幾名修士御風往來,都是練氣,修為平平,正是錦都本地的道統,喚作金卉門。
此道頗為封閉,自奉代傳承至極,昔日也出過紫府,只是衰落,如今門主乃是一女修,筑基中期。
大赤初至錦都之時,還派人來拜訪過,只是這家到底有些封閉,少有外出,自此便無什么交流。
“這家道統倒是自在,待在這地界,也不曾想著多招幾名弟子。”
溫光在一旁嘀咕起來,他如今已恢復一身修為,可以視作神靈、金剛之流,倒是能這門派中的景象看的一清二楚。
“不對。”
這道童的面色略略一沉,看向遠處。
只見自更南邊的群山中傳來陣陣悶雷般的動靜,飛鳥驚起,猿猴嘯叫,一縷沉浮不定的烏黑光彩自青山之中遁出。
這光彩中顯出一身著烏金法袍的少年,口吐黑血,不斷自殘,一邊飛遁,一邊念咒,不時有各色咒文涌向后方。
在其后正有一小山般的青牛追殺,怒吼不斷,震蕩山岳,一身氣勢正是筑基,卻似乎遭了什么重傷,一只犄角齊齊斷裂。
那少年修為不高,看起來像是練氣一級,可手段卻頗為不凡,讓在云端的王承言和溫光都有幾分驚訝。
巫術。
此人施展的正是巫術,甚至那手段極為原始,不染仙道之氣。
王承言對于巫道自有了解,畢竟門中所治正包括巫南,且有不少昔日的蠻人拜入,如那熊敏,都已修成筑基。
這少年身上的氣機卻和他見過的任何一個三巫修士都不同,神妙不在一身,借調于無形,借著自殘卻是讓自身飛遁之速快到極致,甚至自后方那筑基妖物的追殺中逃出。
“不是紫金,也不是飛升,而是...最原始的巫術。”
溫光的小臉有了幾分嚴肅之色,他昔日可是見過大蜀鼎盛之時,彼時那位禍毒金丹可是在世,甚至入朝為相,蜀地更是天下巫道圣地。
這種自殘法軀借調神妙的手段,正是原始巫道的修士最喜動用,也最為詭異。
“妖孽!”
遠處的靈峰之中傳來一聲怒喝,便見道道蒼碧色的法光涌出,那金卉門的寶宮中飛遁出一著金裙的女修。
這女子姿容極佳,身段豐盈,一身乙木仙基頗為凝練,赫然是這金卉門的門主!
她此時見著外面景象,秀眉倒豎,面如覆霜,手中現出一朵金燦燦的寶花,朝著那追殺少年的青牛打去。
“著!”
便見這金花驟然綻放,罩住了那青牛,而那著烏金法袍的少年則是趁勢到了那女修身旁。
“杜郎。”
這女子面上露出極為心疼的表情,將這少年護在身后,而那青牛也掙破了金花,這兩名筑基當即對峙起來。
“嬅容,你門的人偷了我白山的靈藥,你敢偏袒!”
這青牛搖身一變,化作人形,乃是一披青金寶甲的壯漢,面色陰沉,聲含殺機。
遠處的溫光則是隱蔽極好,用了法決,和王承言一道藏身在天光之中,筑基自然是發覺不了。
“放屁。”
這少年一步踏出,冷冷開口,只道:
“你白山擄掠凡人,以血養藥,早就該殺,今日不過搗毀你一處洞府,代百姓討債罷了!”
那青牛化作的壯漢雙眼圓瞪,似是怒極,只道:
“你小子將那三株大藥全都服了,好處盡得,還敢妄言,我必殺你!”
“夠了。”
便見那金裙女子上前一步,手中掂了一道青金寶符,卻隱隱有神通波動傳來,赫然是一道紫府靈符!
“妖孽,還不退走,今日就地誅了你!”
這壯漢見著此符,面色一沉,也不多糾纏了,只御風重往南邊遁去,同時放聲道:
“我乃南疆含元洞大炤妖王之孫,奉命養藥,你金卉門壞了我的事,日后必要討個說法!”
那青牛雖是殺機高漲,卻也不敢在一道紫府靈符的威懾之下放肆,只能退去。
“容兒,待我突破,必取這妖物性命!”
那著烏金法袍的少年回過神來,看向身旁女子。
“先療傷才是...”
這兩人很快膩歪到一處,入了山門。
溫光眉頭一皺,嘖嘖道:
“哪里來的巫修,成了這金卉門主的道侶。”
他的目光很快又有變化,頗有幾分驚訝。
這金卉門主嬅容姿態放的極低,宛如奴婢,毫無自尊,任由那少年差遣,甚至連這門中其余的十來位女修也圍了上來,不顧尊卑,爭相在這烏袍少年前求歡。
雖然這少年修的是古巫,但顯然還不成氣候,只不過同練氣圓滿差不多,哪里能讓這一家門派如此行事。
溫光面色稍沉,若在思索。
他三年前還見過這嬅容一面,對方是個專心修道、性子冷淡的,連自家傳承都少有去管,專心求神通之機。
如今這副模樣,哪里有筑基的姿態?
王承言此時隔著陣法,卻是看不真切那金卉門中的景色,可心中也有幾分古怪。
他先前見著那青牛妖物放狠話,突然心中便有一種沖動,想上前呵斥,告訴那妖物,錦都乃是本門之地,容不得他放肆。
只是...他最終還是未動。
“必然是個有氣數加身的,到底是哪里得來的古巫傳承,需好好查一查他。”
溫光的語氣漸漸冷了,繼續說道:
“若是別人送來惡心本門的,盡早想個法子處置了...不可放任不管,否則必定出問題。”
隆陽郡。
此地乃是昔日大蜀一位親王的藩地,極為廣闊,多有靈山,占據了自漆山延伸出的一條主要靈脈。
此郡以西則是蟲谷,乃一深谷,多生毒瘴,相傳是昔日天毒道統所在,只是不知為何,這一脈巫道自蜀亡后就再未來過此地。
谷邊。
自這深谷中不斷有蟲鳴和毒瘴涌出,草木盡枯,禽獸不存,此時卻見懸崖邊緣站有二人。
最前方的是一著金棕法袍的少年,面容神俊,氣勢堂皇,如巍巍不測之山岳,又似浩浩不移之帝土。
戊土光輝在其身旁沉浮不定,顯化種種異象,卻不是自他的內景之中生出,而是天地自發感應來擁護他。
古修。
赫然是一位戊土道統的古仙道修士,不參玄象,也不重內景,只以性命感應天地,直接去修行戊土本身!
在他身后則有一身著明黃法袍的男子,氣度威壓,神色沉凝,赫然是如今魏氏的家主,素寸真人,魏存。
“謐兒,可見著那東西了。”
他的面上有幾分猶豫,開口前卻還斟酌了一番,最終還是問了問了他這個小兒子。
“父親,我看見了,是一孟壇。”
這少年幽幽開口,繼續說道:
“內里的東西跑了,讓人得去,可要處置?”
“該是此人機緣,日后你將他收服了,也是一上好的臣子。”
魏存搖了搖頭,只道:
“重要的不是這上巫孟中的東西,而是此物本身,天毒山既然來求了,那便幫一幫也無不可。”
這魏謐卻是淡然點頭,應了此事,他此時抬手,向下一握。
這深谷之中頓時有無數毒蟲鉆出,密密麻麻,鋪滿地面,卻都自覺地繞開了那少年所在的方位。
一尊極為高巍的黑色骷髏自谷中攀出,手中捧著一玄黑孟壇,上刻巫咒,內返烏光,似乎有萬千咒言凝聚在內。
此物緩緩落到了那少年的身前,而那巨大的黑骷髏則在一瞬化作粉塵,環繞了這蟲谷近數千年的瘴氣漸漸消散了。
‘這便是上巫孟了...通往所謂無形之所的秘器。’
魏存將這一道孟壇收起,若有所思,只覺此物正是禍祝神通凝練,受過真君加持,通往某處地界。
按照古代巫術的說法,乃有一界,是鬼神受饗之地,介于存在和不存在之間,就稱作無形之所。
昔日蜀地那位大巫先求了禍祝果位,又借著道誓之用,將元毒果位送入了所謂的無形之所,習合兩道,化作禍毒,可最終卻將自己害死。
“元厄...我道已經盡力,只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這位魏氏的真人并不覺得對方能成,除了這一道的隱患極多外,還有那位牧靈真君在看著。
只是局勢越亂,對于他鎮元觀日后行事也就越有好處,自然是不介意再往三巫之上燒一把火。
這上巫孟雖然重要,可更為關鍵的是取出這東西的人,他的這個親子,幾乎可以視作昔日的泰衡帝君!
而昔日那元相證道,除去奉玄宮、大月光寺之外,卻還有戊土帝君的相助,今日不過是全一全氣象。
若是元厄能成,自然最好,便是帝君得其巫相,若是不成,也罷,便是戊土仁及禍祝,都能分得好處,方便日后行事。
鎮元觀雖高居仙天,卻早已有入世之心。
‘天郁歸來,終暮天的暮鼓又敲了一次,留給我道的時間...不多了。’
鎮元一道歸于元炁,昔日也是五司大道之一,祖師的名號雖是仙人,卻已極近仙君,就是雷祖也將其奉為同道。
可即便如此,道中安排此次戊土之事,也已經用盡了底蘊,才讓終暮天的那位大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再過問,默許了求取戊土之事。
與之相反,艮土正果...卻是不能去求的,昔日的方極真君,便是例子。
魏存深吸一氣,想起了如今元厄的處境,只覺自己還算是壓力小的。
這位天毒山的大巫若要求金,那便必須將自身藏好了,無形之所是一處選擇,但也需要更多的準備。
最為安全的自然是洞天了,可躲在其中,卻求不得金!
這元厄必須找到一處既能讓他感應禍祝果位,又能躲開靈薩注視的地界,可那無形之所恐怕也做不到。
‘倒是要看看...你往哪處去藏?’
《大赤仙門》古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