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關。
三載已過,正是征時。
諸多天兵力士在云端之中布陣,高舉云旗,催動風雷,源自斗樞印的金色雷霆在天中迸發,撕裂長空,輝煌至極,照亮了立于空中的一道玄金雷柱。
這一道祭煉已久的神雷災劫凝如實質,大若山岳,由諸多靈獸和天兵以鐵鎖拉著,向前推進。
沿途所經,輝煌至極的神雷將一切魔氣悉數摧毀,以無可匹敵的勢頭一路北進,未有任何阻攔。
荒京道本就只有樂欲一家獨大,剩下的戒律法道早已封山,不再出手,如今只待褻丘攻破,便可策應東線,再圖攻破往生法道,遼都便無遮攔。
許玄立身最上方的云端,默默掃視眼下這一片景象,除了雷部天兵,還有諸多身著玄白云紋羽衣的修士,驅策真炁,加持此間,赫然是穆武山來人!
褻丘是出了名的魔地,占地萬里,多立陣法,不是一人就可攻破的,故而出動了整個雷部,一路沖關,一路布陣,將元羅離光和斗樞雷霆紛紛接引至此,以破魔道。
神雷乃是天然有殺傷之用,此時又得了真炁加持,那一道恐怖的天殺之災威能還在上漲,不時自神柱上激發一道煌煌金雷,劈開山岳,將前方千里之地打得崩裂,其中潛藏的人物都化作飛灰。
“許大人,這可比昔日親身去破陣簡單多了。”
后方的飛舟上行來一龍首男子,著赤雷甲,面覆紅鱗,背生金翼,手持一桿玄鐵大戟,不斷有赤光和離火在其身旁凝聚變化。
正是西無涯。
他身為紫府,又是龍種,這些年先是在東邊燕云效力,如今又行除魔之事,只待再成一道神通,便能升任神將。
“神部之威,非是一人能抵。”
許玄略有感慨,在元羅和法寶加持之下,雷部催動這一道神雷之災的威能已極為恐怖,不是尋常紫府能擋住的。
但對于紫府巔峰的修士,大可先將這些天兵力士一一殺盡,避開雷霆,再行退去,卻是阻攔不得。
他靈識稍動,感知一番,便覺三道截然不同的威壓隱隱自太虛中傳來,護佑著雷部持續向前推進。
三位。
足足三位紫府巔峰的修士在此!
武家北陰,穆武伏悵,還有一位則是出身黑煞大道,煞炁圓滿的問尸大真人。
此間一戰,大離確實是下了血本,按照那位天黐的旨意,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都務必將這一處褻丘攻下,拔除樂欲魔土在人間的勢力。
雷部更是悉數出陣,連帶著還有嵐山、蓐肅和伏云,至于朱遽和南罔這二人則因傷勢未愈,并未來此。
取而代之被抽調至此間的卻另有兩位紫府初期,一是華陰山的云鶴真人,杜少司,二是紫金觀的碧暉真人,辛元昌。
這些并無金丹背景的紫府大都是來充數的,也就壓一壓陣,真正指望其對付六欲魔相,斷然是不可能的事。
雷部推進極快,不過少時就已行數萬里路,可見前方丘陵連綿,白塔林立,有重重化水魔光沖天而起,好似千萬層交迭的白紗籠罩此間。
在那丘陵之間是無數聚集的魔釋,混雜一處,多行丑事,甚至到了這個關頭還在尋歡作樂。
“這便是褻丘,那位元君的道場之一”
西無涯面色略有變化,那化水之光似無窮盡,遮蔽了一切,原本無往不利的神雷之災漸漸有被阻攔的趨勢。
他受了調動,當即飛起,升入那一眾天兵之中,呼應香火,加持大陣,相反許玄并未正式受過神道,眼下卻幫不上多少忙。
“起陣!”
自這萬千天兵力士中行出一老人,身著金甲,面容蒼老,不斷有金電和離光在其身上流散,漸漸讓其氣勢攀升至巔峰。
威華目光極冷,抬手虛按,便見那一道煉制多年的神雷天柱自空墜落,迎風便長,覆蓋天地,如海般的金色雷霆隨之迸發,方圓萬里的天穹被染作金色。
太虛承受不住這重壓,開始接連不斷地塌陷,露出幽幽的黑色虛空,原本籠罩在外的萬千化水之光一一破碎,丘陵夷平,湯泉干涸,可褻丘最中心的那一片白塔仍保持完整,內有一殿,血光沖天。
這一道巨大如山岳神雷之柱被一點點頂回,在柱底似乎能見到如微塵般的渺小人影,雙手高舉,硬生生將這承載了整個雷部威能的一擊接下。
風延。
此人修為似乎又進一步,身上的血光璀璨至極,如一輪大日摩空升起,單憑肉身就將這神雷之災給反推回去!
許玄默默估算,恐怕龍身修行圓滿,也絕對做不到這般事情,甚至天底下都難尋如這般以肉身硬接,不靠神通的。
“自奉以來兩千余年,此人當為紫府體魄第一,無人能及。”
天陀的聲音響起,亦有驚意,對方確實是實實在在的異類,純正的伏玄血脈,加之血炁道統,讓這風延單憑體魄就能讓一眾紫府絕望。
“像是古法,怎么又摻些神通的意思,怪哉”
饒是以他的見識,竟也有些拿捏不準對方的路數了,雖然見過這風延出手,可對方似乎從未催動過一道神通,但又確確實實有血炁神通在體的氣象。
自破碎的太虛之中開始汩汩流淌出純白的脂水,熱云升騰,無數道披著白紗的影子自其中顯現,恍如人形,內里空空,籠罩而下。
連帶著是自極高處落下的白色肉山,有些像是芷惜往日施展的那女獄法身,由無數男女的身軀融合堆積成。
整片褻丘上排滿了這些肉山,大地如活物般震顫波動了起來,一口口白色泉水自壑谷中冒出。
翻騰不止的化水凝聚為一尊尊古怪的精怪,首似鯉魚,口如飛蛭,披僧袍,持兵刃,嬉笑殺來。
僅僅一瞬,便有百萬精怪圍殺,方圓萬里的天穹都被這些異物圍滿,其中又有諸多樂欲魔土的修士,身旁白紗,笑聲肆意。
“果然有化水一道的精怪.”
許玄拔劍而出,丹霆在歡呼雀躍,為這無窮無盡的魔氣所刺激,體內神通亦在高漲,縱橫交錯的銀黑雷霆在他周身顯現。
“化水為子臟,為胎泉,有蓄藏精血、孕育子嗣的妙用,這一片褻丘.早已被布置成了化魔之所。”
天陀看出此間虛實,語氣稍凝,他也未曾見過這般大的陣仗。
那位元君并未出手,而是這一片地界已經自然而然地被祂同化,變作某種活物,在最深處積蓄了不知多少精怪妖魔。
真炁光彩迸發而出,掃蕩天地,蕩魔伏邪,一瞬間破開圍困,便見一位身著玉白法袍的修士現身。
此人容貌端正,中年模樣,長眉如雪,此時手中執一拂塵,再度一掃,殺出重圍,浩蕩的真炁光彩再度涌出,打向了正在抵擋那神雷之柱的風延。
“伏悵!”
風延認出對方,不敢小視,松開雙手,自那一道神雷之災下脫身而出,雙拳緊握,轟擊而出。
這真炁之光如云似霧,縹緲虛幻,卻又攜著水火縱橫之威,瞬間將那道道血光抹去。
兩人同時升入天穹,化作兩點極微小的身影,各施手段,爭斗起來,所經之處太虛崩塌,丘陵抹平。
那一道神雷之柱沒了阻攔,轟然砸下,金色神雷席卷而過,天中殺機自行凝聚,整片荒京道都開始搖動震顫,此地的大陣徹底被毀去。
原本圍在此處的精怪妖魔一瞬間就去了大半,化作白水,流散入地。
相比于之前的戰事,此次攻打褻丘卻是實打實的硬仗,沒有什么分而擊破的說法,是徹徹底底的亂戰。
天中的戰況慘烈無比,嬰兒哭泣聲,嬉笑啃食聲,哭嚎求饒聲,混合一處,不少天兵力士或是被精怪吞吃,或是被肉山融化,或是遭白紗包裹,又有一尊尊魔修精怪被雷霆磨滅,化作飛灰,使得天中下起了淅淅瀝瀝的白色大雨。
若是正常遭了法術刀劍之殺,只要立身在元羅照拂的地界,還能重回神道,再塑法軀,繼續作戰,和釋修的凈土是一個道理。
元羅星能照到的地界局限在褻丘外圍,且化水魔道的手段詭異,一旦遭中,不可走脫,極難應付。
這一道魔土位列北遼魔道之首,自有道理,雖然魔性懼怕神雷,但這褻丘的重重布置還是擋了下來第一波殺機。
“到底是有名的魔道.不好應付。”
許玄行于這片戰場之上,自他周身百里有浩蕩天劫自行降下,感應業力,轟殺精怪,已然無人靠近。
社雷之用在此時得到了全面發揮,不需消耗什么法力,更用不上神通,僅僅是心念所至,就有如重重山脈般的天劫降下。
他漫步在這片已然破碎的天地間,身后是無數縱橫交錯的雷霆,那一眾精怪妖魔見之即退,卻根本走不脫雷霆誅殺。
終于,前方有了異變。
乳白色的湯泉在這片褻丘之上匯聚,凝在一處,化作一片綿延百里的大湖,如白脂般的化水再度沸騰,滾滾熾熱云氣升空而起,燙的一位位天兵力士血肉盡落,化作白骨,同時那一道神雷天柱也被拖拽陷入其中,金色雷霆漸漸沉下。
湖上正有兩人對峙。
一者少年容貌,神色冷峻,劍眉豎起,著了一襲玄黑色法袍,種種煞炁異象在其身后顯現變化,妖星搖動,大淵吞光。
這樣一位煞炁圓滿的人物,此時卻被對面全方位的壓制,那滾滾化水好似無窮無盡,將他纏在了此地。
同他對峙的是一女子。
此女著了一襲白紗長裙,神容柔麗,面露慈悲,渾身上下不染半點魔氣,極為出塵,真如仙道人物。
妙牝。
這位化水魔道最為神秘的修士終于出世,一經動手,卻是穩穩壓制住了前方的問尸,甚至還有不少余裕。
兩人默默對視,似乎達成什么共識,略略點頭,又在一瞬之間同時出手,煞炁升騰,化水翻滾,將這片大湖掀的震蕩不止。
整片戰場愈加混亂,血流如河,染得天地之間一片殷紅。
許玄則位于褻丘之西,穩穩站定,看向了前方阻道的人物,對方是一駝背老翁,著淡黃法衣,好似一學究,不斷有種種文字在其身后浮現。
上禮。
赫然是一位修行上禮的紫府。
“知無涯”
許玄目光稍凝,卻感知到對方的氣機仍是紫府中期,雖然古怪,但絕對攔不住自己。
“劍仙的敵手,不是在下。”
知有涯搖了搖頭,緩緩退下,自他的身旁開始有翻滾不止的青黑殆光凝聚,漸漸顯出一人的身形來。
為一披發男子,身著墨袍,背有黑劍,種種殆炁玄妙在其身旁變化凝聚,分明是紫府中期的修為,可身上透露出的位格卻高的驚人,金性轉世也不過如此。
許玄卻并未關注這些,他只盯著此人的臉,眼神越發凝重。
天陀亦是沉默,過了幾息,這才開口:
“你什么時候在外面有個兄弟了?”
這披發男子的身形容貌赫然同許玄一模一樣,毫無區別。
他面有笑意,看了過來,淡然說道:
“見過道友,在下許殆,第七魔相。”
一旁的知有涯卻是稍稍點頭,當即退走,并不多言。
他極為清楚身旁這位新生之人的本事,完全是和那位辟劫劍仙對齊的。
在塑造這魔胎的過程中耗去了極多殆炁之物,輔之無生魔君的道藏,加之萬千天魔,最后則是以來自古代天殆魔業大道的一枚魔性為核心。
樂欲一道的重要圖謀正有殆炁,昔日無生魔君隕落,所留的東西大都被樂欲收走,如今西海邊緣潛藏的無生魔庭也是樂欲扶持起的。
‘奇恒,子母都是同理。’
知有涯默默退走,并不在關注此間,他道對于這辟劫并無多少殺意,相反,還要等著此人求金隕落,得全氣象。
有這一尊完全對等的魔相在,倒是無需再防備社雷了。
他的目光越過這重重煞炁化水,穿過在邊界匯聚的殆光鬼氣,最后停留在了天穹之上沖激的那一道血光上。
‘離宋將剮龍臺都帶了過來,諸家合謀,你卻不知,真是.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