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海。
清和水宮中光明大作,墨玉寶座上似有一片朦朧的深紫雷霆,海水震蕩,傳來一道極有規律的雷聲。
許玄運轉完畢功法,周身氣息一點點攀升至巔峰,龍氣四逸,使得殿頂墨玉龍紋玄刻隨之熠熠生輝,活化游走。
他身前有五面人頭大小的連鼓懸著,底色紫絳,鼓面冷白,道道風雷玄紋環繞,每每震動,便使得壬海中波濤翻滾,濁浪排空。
震天衢的修行又上了一層臺階,他對于雷音的掌控更為得心應手。
隨著他以神通感應,靈物滋養,豐隆連鼓之中已然生出一道玄妙激越的雷音,為萬象更始,天地交泰的第一正音,即天鼓更始震音。
此音便是直應天鼓金位的靈物,如今真正被他養了回來,使得這一件古靈寶的威能又有上漲,漸漸有恢復昔日威勢的趨勢。
殿外忽有一陣清越之聲傳來,有人拜見。
“進來。”
許玄目光稍凝,轉而看去,便見一著彩衣的女官入內,手中捧著一封密信,其神色稍顯急切。
霞隱先是行禮跪拜,稍稍抬首,恭聲道:
“王上,西海武炎妖王送信來此,說是身毒有亂,十二伽地大動兵戈。”
“身毒亂了?”
許玄眼眸稍抬,此時一道雷光便將那信件取來,略略一觀。
武炎久未同天池聯系,可一送信過來,卻是件大事。按照信中記載,那位帝釋和天龍起了爭斗,手下的人物出手,打得江河截流,高原大旱。
帝釋亦是尊者,乃是善見寺的主人,執掌一道釋天儀軌,似乎和神雷頗有幾分聯系。
尊者不得自覺,并無向上之機,是今釋的法門所造就。按照這信中所言,如今天下正有五位尊者,二位覺者在世。
如今身毒動亂已然將結束,不少妖王、修羅隕落,有些靈地空出。
穆武德兩道神通加身,頗有幾分入身毒謀劃靈地的意思,故而送來一信,只盼天池這邊能支持,讓他扯一扯龍庭的大旗。
“這時候倒是想起我這處了。”
許玄心中多出幾分冷意,穆武德太過圓滑,不是什么好掌控的人物,更兼和那一道皦陽邪物有聯系,便更加不可控了。
不過,若是要在西海的事情上占據些主動,免不了要用這枚棋子。
他看向霞隱,語氣漸沉:
“傳信過去,就說本王允了,自今日起便封武炎妖王為征西大將,代龍庭入主身毒。”
“是。”
霞隱當即退去,便去準備傳信之事。
許玄眼下倒不擔心穆武德不成事,對方畢竟有那邪物支持,皦陽之骨所化的妖邪,至少也是紫府巔峰一級。
那位大人若是肯感應勾連,足以讓此物化作一道恐怖的化身,再臨世間,這也是如今金烏的謀劃。
“儀軌.”
許玄心念一動,觀測道境,便見一只金翅大鵬翱翔在空中,已然被清氣重新賦予了身份,成為廣化宮下蓄養的一尊靈獸。
如今道境之中的紫府都是有性無命狀態,掛在道境之上,才能施展神通,不過這些人本身是斷然察覺不到的。
這金鳷執掌擘海儀軌,共有六持,縱然他堪堪二持,不過金剛,可這一道儀軌本身是能修至堪比紫府后期的境界。
許玄借著清氣,正能看清這一道藏匿在健塞體內的儀軌,此物若是一根金羽,兼有血脈、法力、位格和傳承等等特性,混如一體,掛靠某處。
‘也是借著大獸尊位的神妙,和月娥是一個路數。’
每種儀軌僅有一道,剩下的人物也只能再從其上借幾分神妙,十分微弱,不成氣候。
而健塞體內的赫然是一道實實在在的儀軌,并非是分潤來的神妙,此物似器非器,似道非道,縱然許玄參研了這些年,也看不透。
這些年他也查閱過不少道藏,倒是發現古修對身毒的摩耶正法另有認知,彼時不稱儀軌,反稱神格,楚地的神庭九歌亦是如此,落在仙修眼中,亦是各類神格構成。
兩者的倒是有共通之處,便是有自己的一套開天之談。
世間仙魔妖釋,道統各異,但都承認一事,便是祖炁顯化,三清開天,即便是最古老的佛寺,經典中也不敢否認,只是一筆帶過。
可不論身毒,還是楚地,都有自己對于開天的一套說辭,和諸修認知不同。
如果說離遼的神道是因為香火信仰而成,那么身毒和楚地的體系則是因為對這片天地的自有見解,使之有神明降世,可以視為更低一級,局限一地的神圣顯化。
許玄起身,默默思量。大獸作為水火尊位,成就仙階,那位至怒天的體系倒是可為參考。
他心神忽地有感應,自偏殿傳來,是楊緣心以長念玄珠感應。
瞬息歸于那一處求延殿中,便見一著桃紅襦裙的女子剛剛修煉完畢,氣息流轉,筑基圓滿,見著許玄來此,沉思一瞬,只道:
“我要準備閉關了。”
楊緣心語氣慎重,像是經過考慮之后做出的決定,她已然成年,仙基圓滿,性靈達到了火鴉的巔峰,正是突破的好時機。
有金烏賜下的那一枚寶丹,以及血脈之利,突破之事倒是稱得上十拿九穩,畢竟修的是最為正統的丙火。
“也好。”
許玄稍稍點頭,他心中并不擔憂楊緣心的突破,轉而低聲道:
“只是.先陪我出去一趟,訪一處妖地,再行突破。”
“去何處,非要帶上我?”
楊緣心目光頗有幾分好奇,許玄眼下倒是嘆道:
“是去鳳麟洲拜訪赤鳳,那位鳳女這些年多有邀請,理當赴約,正好讓人家幫著煉一煉甲衣。”
他說著頓了頓:
“此事我自己去也行,但怕那高煁糾纏你難道放心?”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楊緣心淺笑一聲,頗有幾分古怪:
“龍種的妻妾都是成百上千來計的,那位鳳女好歹是紫府后期,順一順她的意又如何?就是我兄長都有十來位妻妾,以求子嗣。”
說到子嗣,楊緣心的目光稍斂,嘆道:
“羽鱗不同類,誕不下血嗣,你如今已是紫府中期,子嗣之事也當留心了,修為越高子嗣越是難得,龍種更是難上加難。”
“如今若不開始準備,將來說不得就難求了。”
此言一出,許玄心中倒是沒什么感觸,他對子嗣基本沒什么要求,就是傳承萬代,也不如金位一瞬。
金烏都能感應太陽諸位,誕下十子,他倒是若有成就,亦可效仿。不過,眼下最好還是表現的正常些,以免太過引人注目。
“順其自然罷”
他語氣稍肅,一旁的楊緣心目光稍轉,只道:
“龍庭失了回應,此事讓我準備就好,眼下不是要去鳳麟洲?我倒愿在閉關前去看上一看圣山景致。”
“好。”
許玄揮手,一輛青銅雷車隨之顯化而出,二人入座,便向西方而去。
先是在南海之上行了少時,借著太虛倒是走的頗快,可剩下的路程卻要跨越整片浩瀚無垠的西海,甚至不能借助太虛,只得御風,速度便慢上不少。
行了一日,這才跨越整片西海,到了最邊緣的海域,臨近一片蠻荒外海,此域已然脫出那至火阻障的范圍,遙遙可見數座大洲位在海中。
楊緣心掀開簾子,看向外界,赤瞳瑩瑩,嘆道:
“我聽父王說過,此地原本是一片陸土,如離遼一般廣闊,可卻在爭斗中毀去,若是尚存,天地也不必這般逼仄。”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如今天地遠不如前。世人都崇古,可今人又豈是蠢笨的,也是受限于外界,不然.道法說不定更高。”
許玄此時已能遁入太虛,按照記載,向著遠處的鳳麟洲而去,聞言笑道:
“盈翎道友思索的倒是多,我受教了。”
“莫要拿我打趣。”
楊緣心瞥了對方一眼,此時看向外界,輕聲道:
“鳳麟到了,前面就是弱水。”
許玄駕車自太虛行出,便見前方是一片泛白的廣袤水域,似乎每一滴海水都在翻滾變化,任何事物行至其中,都將沉下。
“弱水是不浮之水,拒風之域,無浪無波,一旦行至上空便要墜下,就是紫府也難渡。”
他稍有感慨,乘無咎倒是完全能走脫,但眼下帶著楊緣心,還要拜訪赤鳳,最好還是體面一些為妙。
許玄攜著楊緣心走出,在弱水前止步。
他散出神通氣息,遙遙示意,便見鳳麟洲中騰起一陣真紅火光,蕩開弱水,自遠處行來一著大紅宮裙的女子,姿容華貴,強橫至極的真火神通煌煌而燃,熱浪滾滾。
高煁笑意盈盈,只道:
“長穆龍王可算是來我鳳麟了。”
“恰逢出關,便來此拜訪合焱圣山。”
許玄語氣坦然,眼下并不提及煉制甲衣之事,只說是來此拜訪。
高煁眉眼一轉,氣態妍麗,她頗為自來熟地上前,牽起一旁楊緣心的手,笑道:
“這位想來就是緣心,我早有聽聞,都是羽族,同屬火德,我年輕時還受過尚光前輩指點,今日倒是見著他后輩了。”
“見過鳳女。”
楊緣心正欲行禮拜見,卻被對方托住。
“不必這般,你受了金烏的敕封,如今位同大圣血裔,又是龍王正妻,倒是不必這般多禮,稱我一句姐姐就是。”
高煁此言一出,楊緣心倒是神色坦然,語氣真切,只道:
“謝過姐姐。”
許玄在旁看的眼皮稍跳,高煁雖然風華正茂,可這年紀都足以做楊緣心的祖母了,是和尚光妖王一輩的人物,又是紫府后期的大妖。
這能以姐妹相稱?
“兩位還請入山,到我宮中一敘。”
高煁徑直牽起一旁楊緣心,廣袖輕揚,一片絢爛紅霞自其袖中涌出,如流云般托起眾人,向著洲中行去。
此洲極廣,幾乎有小半個離國大小,洲陸邊緣,火山星羅棋布,熔巖奔涌,赤焰騰空,一派蠻荒灼烈之象。
可越往中心,則越靈秀,青山迭翠,碧水環流,靈芝芳草,禽鳥棲止,一派祥和自在之景。
洲陸中心是一雄渾山脈,氣象萬千,山體之上焰光流轉不息,正是合焱所在。
山巒之間聳立著諸多參天火樹,多為廣甲之屬,枝干虬結,真火點綴,其下依勢修建華美宮闕及巨巢,隱現于真紅焰光之中。
此地實際上叫合焱山脈更為貼切。
許玄甫一踏入鳳麟洲地界,體內清氣便隱然流轉,道碑有應,說明此地涉及到了金丹一級的事物,甚至.那位鳳君本尊說不得就在此處。
“鳳麟洲外弱水環伺,宛若天塹,等閑難渡,若不開啟大陣隔絕,也僅有幾條水道能進出,頗為麻煩。”
高煁提及洲外弱水,神色稍動,看向一旁的龍種:
“聽聞溟云天中有一片壬澤,乃是天下壬水之宗,其中蘊藏的弱水,想來比此地還要厲害?”
“我未入其中,倒是不知。”
許玄遙遙見過壬澤中的龍宮,但卻未曾親身感受,哪里知道兩者之間的差距,不過龍庭之中的應當更為神妙些。
“此洲是真火之地,外界那弱水是古已有之,還是”
他意有所指,此時問及,卻聽高煁說道:
“乃是古代一位壬水道統的金丹隕落所化,沉在洲外,尊號偃淵,便成了這一片弱水,倒是一處修壬的好去處。”
許玄心有所動,龍屬最為核心的道統理應是壬瀚二水,也是真龍的立身之本,九位龍君,理應將都落在這二水之上才最為穩妥。
不但能徹底把持兩道水德,還有重求真龍的機會,就如昔日金烏將太陽穩穩把控一般,但諸位龍君的道統卻是紛雜不堪。
壬瀚二水,仙道亦涉,如古代的不泱宮,以及眼下聽到的偃淵真君,都代表龍屬在這兩道水德上的把控不力。
“到了。”
高煁領著眾人落下,便見前方有一座丹紅行宮,落在一片真火光輝之內。
此宮華美威嚴,為丹朱之色,襯以金紋,碧玉作柱,赤銅為門,豁然洞開,通往一處主殿所在。
入了殿中,許玄領著身旁楊緣心一道坐下,或許是涉及神通之事,身旁女子眼下并不多言語,只默默聽著。
“鳳女幾次邀我入洲,不知有何事?”
許玄眼眸一轉,看了過來,他和高煁不過是在東方瀾清的宴上見了一面,對方應當還有什么謀劃。
高煁輕聲一笑,身形微微前傾,語氣輕柔,只道:
“倒也無什么大事,我族大人歷來和震雷道統有緣,祂當年同天霍龍王交好,還見過如今震雷位上的大人,自然也關心震雷之事。”
“于是便讓我來問一問龍王,不知,準備求哪一道金位?”
“自然是我龍屬昔日證過的霍閃。”
許玄言畢,體內清氣卻開始暴動,他只覺身旁所有事物都趨于靜止,高煁的聲音被拉得極長,回蕩不絕。
上方似有無窮光熱升起,為大源之焰,文明之輝,內在之火,使得整片天地開始消融,大殿玄宮化作被熱風吹化,眼前的一切景象都迅速消散。
一株高入九霄的梧桐仙木立起,通體赤色,血跡斑駁,為天地真火的一處重樞,枝葉上似乎匯聚了天地間諸多紅火,熱浪滾滾,使得天陽失色,大海沸騰。
赤羽舒展,金瞳煌然,那存在似乎被一團浩瀚至極的混沌氣包裹,不見真容,其中偶有赤血滴落,灑在這梧桐上,暈染出一片紅霞。
許玄眼下沒有再裝作視而不見,這位大人十分清晰地顯化在前,并未隱匿身形,幾乎和當初地府陰判一般接近。
“不是.上洊。”
祂此時開口,不聞情緒,天地間的異象隨之收斂,而那種被注視的惶然重壓也隨之散去。
許玄心中悸動,這種壓力太過沉重,若是無清氣庇護,這注視再持續一瞬就足以將他看殺了,化作一股熱氣散去。
‘這位鳳君竟能這般顯世,不避天厭,如此說來.祂若要殺我,心念一動便可。’
他心中頗有幾分寒意,金丹之境不是他能揣測的,或許有什么避免天厭的法門也說不定,當初那陰判顯世,便沒什么異樣。
殿中復歸正常,高煁坐于主位之上:
“理當如此,也就這一道金位好求了,天鼓是那位夔龍要求,還有一道洊合.不知幽度對那位上洊真君了解多少?”
“愿聞其詳。”
許玄語氣稍沉,座上的高煁卻目光一轉,在下方二人之間掃視,輕笑道:
“太玄化劫上洊真君,奉前成道,當初證出了僅存于猜想中的洊合,身毒十二地的廟宇也有感應。”
“身毒?”
許玄略有疑惑,不曾想還能和此地有關系。
高煁語氣悠遠,繼續說道:
“摩耶正法,所尊非是至怒天單單一位大人,按照其留下的神旨,完整正法應當是三相,對應三炁,為凈梵天,遍入天和至怒天。”
“祂成道時.空置已久的凈梵天像便有了感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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