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峰上,祖師堂前。
殆魔之光升騰變化,天光落下,漸被扭曲解離,墜入一片晦暗。
那尊高大威嚴的魔影仍舊立于堂前,在說完那一句話后便保持緘默。
天陀此刻借著許玄的描述,也察覺到幾分不對,只悄聲道:
“殆為危,為散,為毀,故而能使神通不靈,法訣失應。眼下這魔性若是失了控制,足以將整片天州夷平,化作一處靈機盡消的殆亡之地。”
“該如何送走”
許玄默默看著堂中景象,神色如常,借著清氣之用關注一旁魔性的動向,卻見對方始終保持平靜,再無動作。
遠處忽地傳來一陣清越鈴聲,似是自南方響起,帶著一陣寂寥幽玄之意,使得這魔性緩緩轉身,似有觸動。
南天之際,幽冥之氣驟然顯化,凄厲鬼風盤旋而至,倏忽便落于天青峰頂。
幽光流轉,兩道身影踏虛而出,分著黑白袍服,陰差打扮。
二者坦然而立,不掩飾形跡,身旁一陣陣幽冥鬼氣升騰,而堂中的柳舒寒卻恍若不知,如同入定。
那黑袍陰差踏前一步,其面如鍋底,身寬體胖,眉宇間兇煞之氣翻涌,令人望而生畏。
可其腦后卻有一道極深的傷口,散著瀚水波光,劍意凌然,讓許玄體內的洞化劍匣隱有所動。
他左手擎一方烏沉沉的木枷,鬼氣森然,右手搖動一柄黑鐵鈴鐺,幽咽作響,竟然使得那魔性微微震顫,顯出輪廓,為人所見。
許玄面上適時掠過一絲恰到好處的驚異,神色凝重,神通蓄勢待發。
眼前這兩名陰差給他的感覺卻如淵似海,不是如今能應付的。
天陀語氣稍肅,似是看出那二鬼來歷:
“陰帥?不對,更低一級.”
黑律真文自行顯化,深邃黑光流轉不止,更有銀雷如龍蛇翻滾,劫罰之意濃重至極,將周遭的幽冥鬼氣逼退。
與此同時,那白袍陰差已如鬼魅般飄至許玄身前。
他身形高瘦,面色慘白,神色反倒顯得和善,嬉笑一聲,看向許玄,行一古禮:
“下鬼謝生,見過大人。我無常二使自泰山陰府來此,為捉這一尊無色魔性,倒是冒犯大人山門了。”
許玄心思急轉,靈識散出。
整片洛青上方都為幽光覆蓋,晦暗不明,如同墜入一片幽冥惡土,唯有那道黑律如日高懸,雷光奔涌,驅散幽華。
“地府之人?”
他聲音漸沉,語氣中帶有幾分隱隱的防備,一旁的謝生見狀,忙回道:
“泰山陰府和覆滅蜀地的酆都鬼城不同,大人可莫要怪錯人了。我府敬的是北陰幽殆之元,拜的是正儀戊伏之尊,可要分清。”
另一處的黑袍陰差正持續搖著鈴鐺,厲聲道:
“分清,分清!”
“為何稱我大人,這.”
“您掌了黑律,落在古代就是雷宮仙將,神君可期,我等幽冥之鬼,也受此律轄制,自然要敬。”
謝生看了眼上方高懸的黑律,目光復雜,似有忌憚。
許玄心念急轉,看向那一尊高大威嚴的魔性,若初次見著,疑聲道:
“二位來我山中,可這魔性又是?”
“回大人,這是那位失法度滅無色魔君留下的四魔性之一,府君算到其今日將從武氏界門中走出,便命我兄弟二人來收。”
“來收,來收!”
黑袍陰差連聲附和,轉而看向身旁同伴,肅聲道:
“速行,速行!”
謝生目光一轉,略帶幾分歉意:
“我這范死兄弟曾被太浩劍仙傷了真靈,腦子不太靈光,還望大人海涵。今日多有叨擾,需借貴地施展一番手段。”
這謝姓陰差怪笑一聲,看向身旁的同僚,沉聲道:
“還不將那幽冥濁性幡祭出來,早些歸山。”
“歸山,歸山!”
二位陰差齊齊合力,祭出一尊幽光彌散的黑幡,上有幽冥陰土,濁世惡界之象,內里是一團轉動不止的幽邃濁洞,對準了一旁的魔性。
赫然是一尊法寶,只是看不出是哪一道的,不像聞幽,也不像殆炁。
許玄當下只覺身體頗有幾分發僵,這兩位毫無預兆地就祭出這一尊器物來,實在太過駭人,相比之下那魔性都看起來安全許多。
“還不歸來!”
那白袍陰差呵斥一聲,便見這魔性旁的殆光瞬息收斂,歸于這一尊幽鼎之中,似是被送往另一處所在。
這二位陰差收起那幽冥濁性幡,似是完成什么重任,那謝生眉眼一轉,看向許玄,剛要說話,卻見一條血紅的長舌自他口中墜出,直直拖到身下。
他慌忙折了回去,復又塞回口中,不見異樣,這才緩聲道:
“按著舊例,北雷黑律在的地界我等陰鬼本不該來,今日不得已為之,也是怕這魔性失了控,鬧出什么亂子來,還望大人諒解。”
“兩位稱我道友即可,卻不必如此稱呼。”
許玄微微一笑,有意摸清對方的路數,也能借此窺探地府的勢力劃分。
“這也好。”
謝生似是想起什么,拿起一卷名錄來,鼓風翻動,看的眉頭一皺,只道:
“名號不在冊上,我再確定一番,道友號為辟劫?”
“正是。”
許玄沉聲應了,卻見那謝生稍稍點頭,取出一只朱筆來,就要在這名冊添上,試著下筆,可無論如何都寫不出一道字跡。
“這”
謝生最終還是放棄,轉而看向許玄,只道:
“道友領了黑律,靈階卻比我等高上許多,不入這錄死載命冊,不然突破紫府之時,應當就會顯化。”
說著,謝生收起手中名冊,轉而笑道:
“我府如今和宋氏合作,大離諸修若是神通崩解,求金隕落,死后之事,都歸我泰山陰府去處置。”
“當然,活著的.就該玄雷神部去管教了,也就是辟劫道友的大權。”
聽聞此言,許玄心中稍動,不曾想這一處陰府竟和大離也有聯系,甚至照其所說,其中還有一位金丹坐鎮。
“不知.二位是奉了哪位大人之令?”
許玄略作沉吟,還是問出,以他雷部的身份來說,問及此事也不算冒犯。
“我府的大人在岳為府君,上承正儀職司,在冥為幽圣,位列十王之位,尊號濁冥,乃是濁炁一道的大人。”
謝生面有笑意,可這一番話卻聽得許玄心中驚異。
“「濁炁」?”
就是天陀此時也有疑惑,不知此人所說為何,這道統連他也未曾聽聞過。
“乃是九炁之外的道外三炁,濁炁是地府用來構筑陰世,藏匿道標的玄法,不列在幽冥三統之中。”
“宇清宙光天辰大道中的「宇清」古時喚作「虛炁」,此外還有一道「混炁」,嘿,這可是那位.”
謝生正欲繼續說下去,天中卻有一陣雷聲轟然響起,驚得他當即緘口,連稱罪過,繼而道:
“不好繼續說了,我府入口便在泰山之下,歷代都同雷宮親善,辟劫道友日后可來我府中坐坐,陰世中還有幾位古蜀的鬼魂,嚷嚷著要見道友。”
言畢,這位陰差就要收起陣仗,當即離去,許玄卻是開口,肅聲道:
“還有一事,需陰差詳解,這一尊魔性和我門弟子走的極近,不知.”
“道友放心,這是好事,她受了無色魔君的傳承,又為魔性居位之所,好處極多。這位魔君是個講究之人,為免祂隕落后化成妖邪,早早施展手段,一經隕落,便用法寶貶黜金性。”
謝生目光稍沉,繼續說道:
“歷代殆炁真君,一旦隕落,金性化作的妖邪就是世間最大的天魔渡口之一,故而此道的大人都要細心準備身后事。”
“若是不施展手段這一道魔性未貶,立刻就要感應金位,化作妖邪,帶出無窮天魔。”
“原來如此。”
許玄若有所思,目光略略瞥過這二位陰差,對方修為似乎接近紫府巔峰,屬于聞幽一道,像是自某處借來。
“時候不早,我等先行拜別,日后.許道友求道之時,當能再見。”
謝生用語頗為講究,單單說一個求道,絕不說證道,隨后再度拜別,身旁的范死則是隨其呼道:
“再見,再見!”
這二位鬼差來的極快,去的也頗為迅速,幾乎是瞬息之間便歸于幽冥,讓許玄心中漸漸升起幾分憂慮。
‘以地府的手段,這大陣根本阻攔不住,若是要監察我山的情況’
許玄心中稍沉,唯獨慶幸的就是如今大離的陰間事務,歸于泰山陰府,這一脈似乎對自己算的上親善。
不過,是真是假,倒是難論。
“這一處陰府,似乎是正儀所立,如今卻落到那位濁炁位上的大人。”
天陀語氣幽幽,即便以他的閱歷,對如今陰間的狀況也是少有了解。
“古代地府,「聞幽」之道,在于陰帥,多為假丹。陰判則居「伏土」、「聞幽」之從。十王乃至更上一級的仙人,方能司掌果位。”
“今日聽這陰差所言,倒是還有一道「濁炁」。”
許玄目光稍凝,若有所思,只道:
“這陰差說過北陰之號,倒是和武家那位的道號相同,不知.和殆炁有無關系。”
“北陰?”
天陀似是想起什么,語氣肅穆:
“殆炁第一位主人便是此號,乃是元炁之顯,后來轉入地府的道統,居位「輪回」,祂位格極高,足以和仙君并列。”
“武家那位真人取此道號,恐怕有些蹊蹺在,擔著這等天大的名號,還能修至五法俱全說明,殆炁認可他。”
許玄若是敢起類似天蓬這等道號,恐怕當即就要被一道社雷誅滅,可那位武家大真人卻是安然修至紫巔,壽元極長,不知有何玄妙。
這尊魔性出走,這位殆炁一道的大神通者是并不知曉,還是早早和泰山陰府通過氣?
種種思緒糾纏一處,許玄暫時理不清頭緒,只得看向祖師堂中。
柳舒寒此時已經恢復正常,敬完香火,對于先前的異樣恍若未覺。
那尊寄托在她性命上的魔性已經離去,卻也給她身上留下一股極為深重的氣數,在許玄神通感應之下,有沖天殆光凝聚其身。
內景之中的玉冊微微顫動,清氣流轉,柳舒寒的真名移至前方。
“真人。”
柳舒寒行出祖師堂,此刻靜候許玄開口。
“隨我入天殛。”
許玄心神一定,最為難纏的那尊魔性已經叫陰差收走。
如今他可以為舒寒授下篆文,說不定可借此去窺探那位失法度滅無色魔君的遺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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