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倦的花朵在雨露的滋潤下,稍稍找回了些盛放時的光彩,夏末傍晚的沉悶也被大雨一掃而空,令身處其中者心曠神怡。
可許忠玉實在是心曠神怡不起來,一切,都是方心虔從群青館帶回來的玉闕仙尊法旨害的。
當然,她沒有怪罪玉闕仙尊的意思,主要是沒那個膽量。
根據仙尊法旨,崇仙州抗妖一線三大鎮守關,將以逃兵率高低,評比鎮守關外派營壘眾執事的功過。
逃兵率高的,一律停職,調查原因后再從嚴從重從快的做處置。
逃兵率低的,額外獎勵戰功,額外提高營壘所有修士的戰功結算獎勵。
治理效能是個復雜的目標,玉闕仙尊為了治理前線圍繞“臨陣脫逃’和真戰死的撫恤問題,腦殼都大了兩圈。
最后,還是回到了責任下壓的老路上。
反正修仙者都是喜歡攀登的人,筑基后期起步的抗妖一線鎮守關眾執事們,更是對工作資源的渴求的厲害。
難辦的重任,對應的是機會和考驗,能夠頂住的,活該人家多幾分紫府之機次等紫府型的紫府之機怎么不是紫府之機 焊死的車門被打開,已經是群仙臺上玉闕仙尊為仙盟修士沖鋒換來的勝利了,他們總不能指望坐在家里,就被王玉樓拉上去開紫府,天底下沒有那么好的好事。
但是這種挑戰,對于許忠玉而言,就太有難度了。
參戰的修士都是不怕死的,多有桀驁之輩,管理他們本就麻煩,而臨陣脫逃騙撫恤’的利益輸送通道上,坐著的又都是各路猛獸,稍微碰一碰可能就會把自己碰死。
鎮守關不管,反而讓下面到營壘駐點領兵的執事們管,怎么看都是滿滿的惡意。
許忠玉甚至能想到,玉闕仙尊的這種法旨,對應的就是要淘汰自己這類實力不配位’的前線鎮守關執事。
頂不住的,就滾蛋,讓位給能頂住的人,仙盟不缺想進步的。
在提高仙盟整體效率的層次上,玉闕仙尊做的沒錯,可這就苦了小許了。
忠玉忠玉,忠玉的人多了去,玉闕仙尊不差她一個。
如今仙城甚至有個笑話,說是站在大街上往天空扔塊石頭,砸下來一定能砸到一名玉小將,要是石頭多彈兩下,還能砸出一片玉小將來。
心中思緒雜亂的厲害,但許忠玉的遁光依然穩穩的穿過了第二鎮守關的大陣,入到了鎮守關內。
玉闕宮滴水殿殿主、西宮掌印王邀海,于前日到了抗妖一線,巡視玉闕宮眾修。
許忠玉今天過來,便是來赴宴的,一方面是在王邀海這位玉大將面前混個臉熟,另一方面也是交流交流信息。
在修仙界混,很難的,即便是成為了玉闕門徒,依然要面對復雜的職場斗爭。
想進步,既要能在內斗中站穩,還要能得力辦好仙尊的事情。
當然,這樣的機會,對尋常想入玉闕門下而不得其門的修士而言,已經是夢寐以求的了。
玉闕宮在前線的五大鎮守關內都有產業,于第二鎮守關中的駐地,更是一片奢華的宮殿群。
這其實也不奇怪,作為還處于上升勢頭,且看不到減速跡象的仙盟準仙尊,玉闕仙尊的派系于仙盟內的影響力,因為其位置的特殊性,很多時候比某些不太顯赫的實打實的金丹仙尊還強。
燭照也是仙尊,但他在崇仙州抗妖一線,就完全無法和王玉樓比,根本不是一個層次。
王玉樓對前線戰事的影響,大概和仙盟內的大佬蒼山仙尊、崇仙州本地的上門領袖仙龍王同級,比金谷園神尊之流都強一線。
注意,這種強不是虛幻的強,而是未來戰勝滅仙域后的利益劃分中,作為大戰具體參與者和支持者的王玉樓,可以劃分利益份額的代表。
做事做的好,是真能拿到利益的,影響力就是利益當然,王玉樓因為實力的緣故,肯定不能全額折算。
蒼山仙尊全額折算,金谷園神尊打八折,燭照打六折,王玉樓可能打個兩三折 難說。
這種東西不會有規則去規定,純看大家的博弈手段。
因為,仙盟對下的法規是為了更高的統治效率,對于頂層的仙尊們,規矩少反而是更好的,可以最大程度的松開仙尊們的手腳,從而維護仙尊們的利益。
維護和保護不是一回事,仙盟不保弱雞.....手腕不硬,自然就只能吃仙尊供奉的低保。
入了設宴的大殿,許忠玉的眼神便微微一動。
今天來了不少人 她大概掃了一眼,便數清了殿內的人數,六十八人,第二鎮守關下任職的玉闕宮修士,差不多都來了。
以前,王玉樓門下的第一玉大將是崔白亳,而今崔白亳被任命去主持大使友鄰館,掌握監察權的西宮司印王邀海,便成為了順位第一的玉大將。
如此一來,大家自然爭著給王邀海捧臭腳。
“忠玉,愣著干嘛,來,坐這里。”
然而,令許忠玉想不到的是,玉大將王邀海居然主動相邀,把她邀請到了前面,給了個相當核心的位置。
她的右側是景蒹葭,王玉樓的道侶,景蒹葭旁邊就是坐在主位上的王邀海,再往右,便是負責查辦戰死撫恤賬目問題的方心虔。
都是顯赫的,相比于這些人,許忠玉這名玉闕宮內無名、鎮守關中做執事的筑基后期修士,就有些太微不足道了。
不過,她倒也不是太怕,因為她清楚,這是王邀海在給周映曦面子。
景蒹葭這類團結型道侶,在玉闕派內的地位,其實很低,因為她們擺明了就是半個外人。
而周映曦雖然修為不太行,但也是王玉樓的真道侶之一,且和王玉樓有青梅竹馬的緣分(外界認定),所以,許忠玉才會被王邀海高看一眼。
宴席開始后,王邀海簡單的扯了扯玉闕仙尊的告誡,而后就聊起了方心虔帶來的仙尊法旨。
.........邀海殿主有所不知,我這查賬,查著查著成主要職分了,仙尊的意思是,讓我常駐第二鎮守關,負責抗妖一線的所有戰死撫恤發放監督。”
方心虔對王邀海的稱呼很有意思,因為他其實也不是很核心的玉小將,在玉闕宮體系內沒有職位。
主要是不好安排,而且王玉樓不想顯得,好像自己在用玉闕宮侵蝕仙盟的體制。
事實上,玉闕宮只是他控制仙盟的一個臂助,他沒有膽子也沒有理由去冒群仙臺之大不韙,明目張膽的挖仙盟墻角。
玉闕仙尊雖然是準仙尊,但目前終究只是經理人,頂多拿了點期權,還沒成為小股東呢,不能逾矩。
所以,方心虔這個被王玉樓以做事差遣臨時任命到抗妖一線的仙盟司印,才會喊王邀海‘殿主’。
大家是同僚,但又不太是同僚,很有意思。
“是啊,撫恤一定要發放給真戰死的修士。
明明是很簡單事情,卻聽說仙尊頭疼的厲害。
都是邀海無能,哎,不能幫仙尊排憂解難。”
雖然王邀海是來查人的,但席間的氛圍反而好極了,大家都很小心的應對著。
許忠玉在心神疲憊之余,還收獲了一個意外之喜,景蒹葭理解她如今面臨的艱難,并給了她一個建議。
由她向第三鎮守關的真人稟明,改變她所在的營壘補充修士的來源,直接對接景蒹葭。
兩人的合作可謂一拍即合,景蒹葭需要一個可信的人,保證她拉到前線的修士能領到撫恤。
而許忠玉需要一個夠可靠的人,為她多拉些不會鬧事的修士手下,重塑手下修士的格局,增強自身對營壘的控制。
其實,兩人的合作就非常能體現出玉闕宮體系或者說玉闕派,在修仙界競爭中的一種特殊優勢。
那個名為玉闕仙尊的王玉樓,對于玉闕派中的大多數人而言,更像是一個遙遠的符號。
但他凝聚起來的人心和派系,又是緊緊的在身邊的,和每個修士息息相關。
玉闕派修士,包含玉闕宮修士,仙盟玉小將們,王玉樓的道侶們等,就可以借助他們同為玉闕派的身份,在合作的互信上天然的降低著合作成本。
在具體到個體的單一博弈回合中,這種優勢的決定性作用不夠顯著,但考慮到玉闕派修士的數量和修仙者壽元的時間尺度,足夠長的時間下,王玉樓的玉闕派必然能成長為反哺他的重要力量。
就在眾人宴飲到一半時,忽然,第三鎮守關的傳音大陣中,傳來了久年真人威嚴的聲音。
“抗妖一線所有營壘提高警戒到最高,滅仙域的妖軍有整體前移的動作!”
修仙者的戰爭,互相的信息做不到雙向透明,但也差不了多少,具體到紫府層級的無形對抗中,大家都不缺紫府巔峰,當然敢互相探查,因而,杜久年對滅仙域妖軍的動態掌握的非常清楚。
動一下,全線立刻開始戒備。
這種戰爭,紫府沒有出手,但如果參戰的哪一方沒有足夠強的眾紫府壓陣,基本上就是必輸無疑。
“諸位,多的就不說了,仙尊在等待我們的好消息,大戰忽起,諸位盡快回到自己的職位,邀海祝大家都能斬獲戰功!”
許忠玉本來還挺想和因送修士到前線參戰而停留的景蒹葭進一步認識認識,算是結交一個人脈,但因為大戰,終究是沒能深入,不過已經達成了合作的框架,后續應該能幫她大大緩解壓力。
這不是許忠玉對周映曦不忠,她深知,自己是玉闕仙尊的人,關鍵的職分做不好,丟的是玉闕仙尊的臉。
而且,連基本的任職要求都做不好的人,又有什么資格說忠誠能.
許忠玉、許忠玉,她能成為許忠玉的前提,是在王玉樓曾經親造的斗法場體系內殺到了頭。
只有勝利者,才能站在玉闕仙尊的面前…………………
大戰一直在繼續,互相你來我往,紫府之間的隔空對峙都發生了好幾次。
所以,盡管滅仙域的妖軍動的很快,仙盟在損失了千名修士后,也非常輕松的就防住了。
勝利的天平其實早已傾斜,只是滅仙域輸不起,也贏不了,最后選擇了在不體面的損耗中咬牙堅持。
但這些事和前線的底層修士們沒有關系,真正震撼人心的不是勝利,而是西海龍虎真人協理、變法闖將陳養實的隕落。
陳養實之死,給仙盟六州帶來的沖擊,可比崇仙州抗妖一線的又一場勝利重要多了。
仙盟變法是牽扯無盡利益的仙盟第一號時代任務,屬于時代在召喚,群仙臺在等待,仙盟一萬萬修士在參與的重大進程。
變法對六州的所有修士而言,差不多都是刮了層皮,變法帶來的沖擊,重塑了仙盟的底層利益格局。
選拔上的模式重構,動搖了底層統治家族、小宗門的穩定,但又帶來了無盡的新機會。
數不清的散修,在變法的進程下,成為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筑基期高修。
而即便在浩浩蕩蕩的變法進程中,陳養實的名字都是獨一無二的,之前的西海勝利大結算,把這位水尊派的變法闖將,變為了仙盟新一代的顯赫人物。
甚至有人說,陳養實有七分玉闕仙尊曾經的風采。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仙盟的變法闖將,卻死在了玉闕仙尊的《第一旨玉闕令》之下。
心神凝聚于仙盟內部通稟消息玉簡內的一行字上,方心虔的眼睛久久沒有睜開。
………………竟以‘謝罪靈石’之名義,假借玉闕仙尊之名,大肆斂財。
于第一旨玉闕令后,不收手,不收殮,為所欲為,暴戾之行,西海上下俱......
……………….其變法有功,然仙盟變法之大業,豈為一人之能而興廢 著令,廢去修為,貶為凡人,永世不得重修!”
正是這段話,讓方心虔看了一遍,一遍又一遍,等他睜開眼睛后,已經是一片通紅。
他不愿意相信,所以才看了那么多遍。
方心虔萬萬沒想到,仙城賽馬場一別,竟是自己和這位少時相識的百年摯友的永別。
逐道者的路,走起來也太難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