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草叢生，干凈的院中，有一口粗制濫造的古井，磚縫間長了些許劍形的雜草。
五道帶著血跡的鎮妖司修士，走入院中，在地上生了火，圍坐起來。
“蕭犼將軍煉制下發各城池的行軍丸，沒剩多少了，大家分了吧。”
領頭的中年漢子，絡腮胡子，從腰間葫蘆中倒出幾枚赤紅色丹藥，大方的分到眾人手中。
此人名為徐昌，高級道藏，追隨姜家的散修，如今是鎮妖司一位鎮魔小將，副的。
落月城破后，徐副將與沈靈峰在內的四位鎮妖司修士相遇，一起逃亡。
“援軍呢？芝國靈族開年后就不對勁，如今全面拼命了！我們的援軍呢？姜公主這個小女子西線統帥，眼睜睜看著落月城陷落啊？芝國要吃光此地修士了！”
一個修士冷笑，咀嚼著赤色丹藥，隨后嘟囔道：“丹藥不錯，蕭犼這個外域人，煉不了寶具，煉丹卻是一把好手。”
徐副將臉色凝重，嘆了一聲，道：
“楚國西線的芝國戰事，恐怕要全線潰敗，不止落月城，附近其他大城應該也已失守，姜家無能無力了。”
“為何？”
有人疑惑問，自從去年上陽洞天事件發生，芝國趁機攻下邊境數座城池，但隨后的下半年，沉寂下去，沒什么大動作。
徐副將低聲說出一則鎮妖司高層，才知曉的消息：
“與那‘南荒圣子’陳宣有關。”
眾人聞聲面面相覷，人群中的沈靈峰瞳孔一縮。
“南荒圣子？陳宣？那個從千年世家、外域小瘟府手中搶到人皇幡，斬殺雨國符龍真君后裔，將崔、鄭兩個千年世家殺的幾乎亡族，無法無天的絕世大魔頭陳宣？”
有人語氣顫抖，說出去年在楚地掀起巨大波瀾的名字。
陳宣名氣，兇名赫赫，如今在楚地練炁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陳宣此人，不是說，他去年被外域大勢力拘走了么？他真是天降惡賊，竟幫芝國靈族，攻打楚地的同族么！”有人目眥欲裂，恨聲道。
徐副將聞言搖頭，解釋道：
“并非如此，楚國去年下半年的和平，事實上，全賴陳宣之福，楚國要承他一份恩情的。”
“為何？”眾人詫異。
徐副將看著眾人，緩緩道：
“去年八月份，南荒一眾大鬼怪出山，從楚地邊疆截下小瘟府后，一路向東，聲勢滔天，橫掃四五萬里路，直接打到雨國王城。“
“據說，南荒大鬼怪們給陳宣找場子，將幾十條殘暴的龍子龍女，全部堵在王城，日日廝殺斗法。”
“本該最敵視的雨國，因此失去最佳時機，從東邊進犯楚國。”
“芝國投鼠忌器，沉寂下去。”
眾人聞聲，屏住呼吸：“竟然有此事，難怪去年下半年芝國靈族，突然停下勢如破竹的攻勢……楚國真是沾了南荒圣子的福氣啊。”
雖然代表陳宣的南荒，沒有幫助楚國。
但是，楚國確實因為陳宣的存在，而連帶著受到巨大利益。
徐副將停頓了一下：
“但是今年初，雪融之時，雨國龍屬，請動四海小龍宮的同族助陣幫忙。”
“最終，南荒同雨國大打一場，推平雨國王城，砸了龍屬的皇宮，隨后大搖大擺，返回大山。”
“雨國一位龍子，終于在破敗的皇宮中，成功登基為王。”
“隨后，雨國打入楚國東線，龍屬戰爭開始。”
“芝國定是聽聞消息，因此不再顧忌，有了如今大動作。”
徐副將面色悲苦，其余人亦是動容萬分。
楚國東西兩邊，連綿數萬里的邊疆，正被雨國、芝國合力夾擊，蠶食疆域版圖。
“這樣的話，楚國西線與芝國的戰爭，沒有援軍了……”
芝國冷酷無情。
但龍屬好到哪去？它們更加殘暴！
楚國，要亡國了。
“陳宣……”沈靈峰在人群角落中，默念這個曾給他帶來無窮恐懼的名字，回想當初南荒中的驚鴻一瞥。
“一個羽化一重天的小修士啊……成了舉國聞名的大人物。”
沈靈峰心中感慨萬千，慶幸當初頭腦清醒，沒有接受黃粱夢王蟬的蠱惑：“早看出陳宣不凡，豈是我這種小人物，能夠螳臂當車。”
他是赤鴉城地界年青一代，最頂級的天才之一。
但如何能與陳宣這種人物相比呢？死在其手中的道修修士，不下半百之數了！
沈靈峰去年下半年來到落月城，毅然加入鎮妖司，當時羽化三重天的他，連斗法的資格都沒有，只能做些治傷后勤小事……年初時，戰場中得到一樁機緣，僥幸成為道藏修士。
他走出偏僻的赤鴉城，方知天地之大，這大半年間，見過太多真正的英雄豪杰。
不說其他，就此刻在場幾人，哪一個比他差？
這些人年輕時，全是驚艷一地一城的天才人物！
“陳宣這種天資縱橫人物，當真被外域大勢力拘走，半路夭折么……”沈靈峰心中升起一種物是人非的詭異感覺。
五個鎮妖司修士一邊煉化行軍丸的藥力，一邊動用呼吸法，吸收空氣中稀薄的仙炁之力。
“大家快點療傷，要繼續逃了，芝國修士鋪天蓋地，四處追捕，我們可是行走的陸地寶樹啊。”徐副將道。
天地為烘爐，眾生是薪柴。
正如南荒老烏龜所言，練炁者想快速進步，不愿同族廝殺，只能往外打了。
現場，氣氛顯得壓抑。
突然，有人低聲笑道：
“大家伙，應該被一伙芝國靈族，咬住尾巴了。”
“這天地草木，哪個不是它們耳目？根本逃不掉的。”
“呵……”
徐昌副將，作為此地身份最高者，掃視一眾面色皆有些凄涼的鎮守司修士，心中無奈，但確實，無路可走了。
一眾人沉默無言，突然之間，有人敲了下沾血的頭顱，低聲嘟囔道：
“不知是不是傷太重，耳邊總是回蕩一種低沉的呼吸聲……”
“呼吸聲？”
“我、我也聽見了，一進這院子就聽見，像是龍屬的吐息。”
院中，突然寂靜，針落可聞。
五個道藏境大修，臉色大變，毛骨悚然……是什么東西？輕易避開他們道藏境的感知，若非其旁若無人的呼吸，他們甚至發現不了這隱藏事物的存在！
特殊鬼怪？
還是……鼎爐？
徐副將瞳孔收縮，額頭滲出黃豆大小的冷汗。
“呼。”
“呼……”
那仿佛是吞吐天地的呼吸聲，又像是某種巨大生物的心跳聲，在安靜的院中微微回響，仿佛雨后遠山中的撞鐘聲，一下接一下，蕩進所有人的心中。
徐副將，沈靈峰等人，緩緩駭然的視線，匯聚到院中古井上。
“嘩！”
徐副將緩緩抬起手臂，其余四人立刻站立起來，呈現合圍姿勢，或是逃跑，或是進攻，都有余地。
徐副將咬緊牙關，如一陣清風般，悄無聲息靠近工藝粗糙的古井之前。
他緩緩，將頭顱探了過去。
頭頂的日光照入井中，黑暗的井底被照亮些許，那井下空間大的超乎想象，恐怕貫通整個村莊的地下，徐副將瞥見井底有一塊塊巨大的黑金鱗片在滑動！
那是一個龐然大物的身軀。
蛇蟒？
還是什么鬼怪？
徐副將下意識咽了下口水，細細看去。
突然，黑金鱗片不再移動，鱗片向兩邊退開。
漆黑的井中，一只瞳孔豎起的淡金色眼睛，亮起，填滿了井底，幽幽的注視他。
千萬種磅礴的瘋狂聲音，如同天崩地裂般，充斥徐副將的整個腦海，讓他一瞬間生出跪下的絕望念頭。
世間萬種生靈，都應該朝這種高高在上的古老生命，臣服跪拜。
一條真正的——
黑龍！
不是蛟蟒。
一條真龍。
徐副將如墜冰窖，雙腿都在顫栗，傳說中，每一條上古真龍成年后，最少都是韜紅塵的傳奇生靈！
“落月城地界，潛藏著這種上古異獸……”
徐副將頭皮發麻，心中恐懼萬分。
這一刻，他手足無措，他們誤入禁地，吵醒了這只沉眠的上古異獸……真龍的氣息使他這個高級道藏修士，幾乎窒息。
他只能緩緩挪動步伐，試圖離開那只淡金色豎瞳的視線。
“嘩！”
其余四位鎮妖司修士，疑惑盯著一瞬間渾身讓汗水浸透的徐副將，尚不清楚發生何事。
“踏！”
就在這時，院子外面，一陣腳步聲響起。
附近追捕的芝國靈族，包圍此地。
“就是此地，楚國幾個老鼠藏在這人類村莊中。”
“宰了他們，拿去新開的兩界集市，換取需要的木德靈物……”
“鼎爐境的落月城主，都身死道消了，他們這群雜魚，能逃去何處！”
數道氣勢雄渾的芝國身影踏入村莊，并不掩飾的交談之聲，傳入這間氣氛詭異的院子內。
“徐副將，怎么辦？”
一個鎮妖司修士，緊張的低聲問道：“快下決斷啊！”
徐副將一言不發，弓著身軀，小心翼翼從井口倒退，他有苦難言。
井中黑龍。
芝國靈族。
兩面夾擊。
徐副將癡呆一般，沒大動作，其他四個鎮妖司修士心中焦急，但只能跟著一塊立在院中。
數位芝國靈族身影，極速來到院外，透過低矮院墻，看見院中怪異的一幕。
“楚國修士無膽，被我們嚇傻了……”
一個芝國練炁者語氣嗤笑道，眼神鄙棄。
他通體散發青光，率先朝院中走去，每一步踏出，腳下便有靈芝、雪蓮等種種珍貴草藥，蔓延生長而出。
“呼！”
恍惚之間，他耳畔聽見一種淡淡的呼吸聲，沒有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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