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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是否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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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符二娘誕下雙生子后,闔府上下便將照料母子三人奉為頭等要務。

  光是奶娘便請了三位,另配兩名婆子并四個婢女,專司主母與小主人的起居瑣事。

  除這九人之外,其余仆役一概不得擅入內院主房,凡進出者皆須遵循嚴苛的“消殺”程序——藥湯沐浴、艾草蒸熏、特制消毒水凈手,等諸般手段缺一不可。

  縱然是身為家主的李奕也不例外。

  這規矩本就是他親自定下,只因這個時代孩童的夭折率,絕對不是說著玩的,容不得有半分僥幸。

  李奕下值歸府,步履未停直趨內院。他穿過垂花門時,刻意在廊下駐足。

  兩名值守的丫鬟立刻捧來銅盆與藥湯,李奕仔細凈手后,又用浸過特制消毒水的帕子擦拭面頰頸項,這才被允許踏入內院。

  主臥窗欞透出暖黃燭光,隱約傳來嬰兒細弱的啼哭與女子低柔的哼唱。

  李奕正待推門而入,沒想到房門先從里面被拉開,他與郭氏幾乎撞了一個滿懷。

  “玉斕!”李奕眼疾手快,一把扶住郭氏,低頭關切地詢問道:“沒撞疼你吧?”

  郭氏站穩身形,臉上漾開一抹柔柔的笑意,輕輕搖頭:“沒有……不妨事的。”

  她說著,見李奕腳步不停,探頭就要往臥房里鉆,忙抬手拉住他的胳膊。

  “二郎稍等片刻再進去,奶娘正在里頭喂孩子呢,別驚擾了碩哥兒和寧姐兒。”

  郭氏說的比較委婉,但李奕卻明白她的意思。

  家中聘請的三位奶娘,都是出自窮苦人家的清白女子,人家在掀衣喂奶的時候,他這個男主人貿然闖進去,確實不太妥當。

  李奕便順從地收回腳步,退后了半步,高大的身影就停在了門邊暖簾之外。

  “二郎,我有話跟你說。”郭氏忽然拉著李奕走向門廊下。

  “什么事這么神神秘秘的?”李奕頓時被勾起了好奇心。

  郭氏挽著李奕行至門廊暗處,指尖無意識絞著衣袖,低聲道:“舅母今早來找我,說玉蘭將至及笄,卻還未定親事……話雖未挑明,但聽那意思……怕是想托二郎替玉蘭謀樁好姻緣。”

  郭氏口中的玉蘭,自然是李奕的那位表妹。她一邊說著,一邊抬眼偷偷觀察李奕神色。

  但李奕的表情倒沒什么變化,舅母的那點心思他如何不知?無非想借他這個外甥的名頭,攀附一門顯貴出身的親家。

  但舅母又不敢直接來找他,便讓性子好的郭氏來傳話,提前探聽一下自己的口風。

  李奕并未多言,只沉吟道:“玉蘭今年才剛十五,倒也不必太急。你且告訴舅母,這事我會幫忙留意的,若有合適的到時再議。”

  然而話說到這,他腦際卻倏然掠過一個念頭——趙匡義虛歲已至十八,好像還未定下婚事?

  據說去年初趙家有意替他議親,但后來偏偏趕上趙弘殷驟然病逝,趙二的婚事便也就擱置了下來。

  若能撮合表妹劉玉蘭與趙匡義……豈非既全了舅母的小心思,又能給趙家套上另一層羈絆,以加深自己和趙匡之間的關系?

  “不過……”李奕指節輕叩廊柱,心下卻有幾分猶豫。

  一來是趙家正值新喪,并非是議親的好時機;二來則是他對趙二這貨免不了還是存有幾分偏見,不知其是否能成為自家表妹的良配?

  “二郎,怎么了?”

  “沒什么……”李奕微微搖頭,遂不再多想。

  反正這事也不急于一時,等到南征回來后再說罷。到時先試探一下趙家的態度,再做定奪。

  橫豎不過是一步閑棋,成固可以,敗亦無礙。

  “二郎還未用飯吧?”

  郭氏的聲音帶著幾分關切,目光柔和地落在他略帶倦意的臉上。

  “我正要去中廚瞧瞧給姐姐燉的補湯,既然二郎你回來了,我便讓廚娘給你也備些熱飯食,可好?”

  “好。”李奕微微頷首,“我先瞧瞧孩子,稍后便去。”

  郭氏輕嗯一聲,轉身沿著回廊款款而去。她淺色的裙裾在漸濃的暮色中輕輕擺動,身形很快便隱沒在廊柱的暗影之中。

  不多時,內室的門扉被極輕地推開,發出細微的“吱呀”聲,仿佛害怕驚擾了室內的靜謐。

  緊接著,三位奶娘依次而出,結束了這一輪的哺育。

  但三人甫一踏上回廊,便齊齊頓住了腳步……只因廊下立著一道雄壯偉岸的身影。

  天邊最后一抹橘紅的霞光與廊下早早點燃的燈籠,共同暈染出柔和朦朧的光暈,如輕紗般籠罩著負手而立的李奕。

  光影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流淌,一半沉在暮靄的暗影里,一半被暖黃的光照亮,更襯得他身姿挺拔如山岳,周身散發著一種沉靜卻令人不敢逼視的氣度。

  奶娘們心頭一凜,幾乎是本能地深深福下身去,垂首屏息地恭敬行禮——畢竟能出現在主臥門外的男子,是什么身份不言而喻。

  李奕的目光在她們低垂的頭頂上掃過……乳母這個職業自古有之,并且有著嚴格的選拔標準。

  家中的三位奶娘,便是命人精挑細選的,模樣長得都算周正,且都在二十左右的年紀,起碼生育過一胎以上。

  她們產下孩子兩三個月后,正是奶水充足的時候,便被聘入大戶人家奶孩子。

  為了不因偏心而疏忽了主家孩子,奶娘不被允許隨意回家看望親兒,日常飲食也被嚴格管控。

  一來讓奶娘能安心侍奉主家,二來也防止奶水不足而不夠吃,同時也能避免將外部的疫病帶回主家。

  據說曾有奶娘被放出府后,卻發現自己親兒已不幸夭折,甚至還有丈夫已另娶新人的情況。

  所以也只有窮苦人家的婦人才會愿意為了報酬而從事乳母行當。

  李奕溫聲道:“有勞幾位娘子了。”

  他的聲音低沉而醇和,在這燈火初上的靜謐庭院里,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慰勉人心。

  三位奶娘聞言俱是一怔,隨即心頭涌上幾分惶恐與受寵若驚。

  自入府以來已有數日,這位身份尊貴的男主人總是早出晚歸,行色匆匆。

  她們攏共也只遠遠見過一兩次,莫說交談,便是連靠近行禮的機會都未曾有過。

  此刻這近在咫尺的溫言細語,竟是男主人對她們說的第一句話!

  一時間,三人竟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能都把頭垂得更低,口中訥訥地應著“不敢當”、“分內之事”,聲音皆細若蚊吶。

  李奕將她們的無措看在眼里,并未多言,只略略頷首,目光便越過她們,投向已然安靜下來的臥房。

  “娘子和孩子睡下了嗎?”他低聲問道,聲音比方才更輕柔了幾分,仿佛怕驚擾了門內的寧靜。

  為首的奶娘定了定神,連忙恭敬回話:“兩位姨娘正陪娘子說話哩,倒是小郎君和小娘子,剛剛都吃了奶,拍過嗝睡下了。”

  “嗯。”李奕點點頭,“辛苦你們了。等到夜間輪值,務必警醒些。”

  “是哩,阿郎。”三位奶娘齊聲應諾。

  李奕不再多言,只輕輕揮了揮手,示意她們可以退下。

  奶娘們如蒙大赦,又行了一禮,這才屏著呼吸,順著回廊小心翼翼地退開。

  直到轉過彎角,看不到李奕的身影了,才敢悄悄舒了口氣,彼此交換了一個略帶緊張的眼神。

  這位在市井間威名赫赫的男主人,竟比她們想象中要溫和許多。

  與此同時,另一邊的李奕,抬步走向那扇緊閉的房門。

  他放輕動作,緩緩推開一條縫隙,室內溫煦的、帶著淡淡奶香的氣息撲面而來。

  他側身閃入,又極輕地合上門,隔絕了屋外的微涼。

  主臥房被一道錦簾隔成內外兩間。

  外間里,符二娘倚靠在窗邊的軟榻引枕上,身上搭著薄衾。弦兒和左靈兒兩位妾室,正低聲細語地陪她說著話。

  李奕的身影甫一進門,低語聲便戛然而止,三人的目光齊齊轉來。

  李奕食指輕輕抵在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隨即他步履輕移,徑直走向那道錦簾。他伸手掀開簾幔一角,視線立刻穿透縫隙,第一時間便鎖定了內室里那張掛著輕紗帳幔的搖床。

  那搖床正是出自李奕的巧思,他特意尋了經驗豐富的匠人,以穩當寬大的“稚榻”為基礎,精心改制加固,打造出這張獨一無二的雙人“嬰兒床”。

  李奕腳步放得不能再輕,幾乎是無聲地靠近,燭臺上跳躍的燭光,將他的影子長長投在地上。

  直至停在搖床邊,他方才屏息凝神,微微俯下身去。

  紗帳內,兩團小小的、呼吸均勻起伏的輪廓正安然酣睡。

  這一刻,白日里的所有喧囂與勞累仿佛都遠去了,唯有眼前這猶如天籟般的細小呼吸,才是最真實的慰藉。

  李奕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觸碰那嫩滑如花瓣般的小臉。

  然而,在距離寸許之地,他的手指卻倏然停住。

  他終究還是沒有觸碰,只是隔著輕紗靜靜守望,感受著這份難以言喻的、沉甸甸的暖意,以及這前所未有的安寧感。

  時間在靜謐中悄然流淌。

  過了不知多久,李奕這才緩緩起身,再看了一眼紗帳中的兩個小人兒,轉身重新放下錦簾,腳步依然放得很輕地走回外間。

  李奕在符二娘身旁的榻邊坐下,寬厚手掌輕輕覆上妻子搭在薄衾上的手背。

  符二娘抬起頭,對上丈夫的目光,那眼神深邃如夜,里面翻涌著濃得化不開的柔情。

  “金定……”李奕的聲音低沉,輕嘆一口氣,“一兩日我便要隨駕出征了。明日午前,我定提早下值回來,好好陪陪你和孩子……”

  符二娘的身子幾不可察地一顫,被李奕包裹的手指也驟然收緊。

  她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喉頭卻似乎被堵住,一時發不出任何聲音。

  李奕感受到掌中柔荑的收緊,便將妻子的手完全包裹在掌心,拇指帶著安撫的力度,在她手背上輕輕摩挲著。

  符二娘無聲輕嘆,強忍著情緒,柔聲道:“夫君盡管安心,家中諸事,自有玉斕她們幫著看顧。反倒是戰場上刀劍無情……你定要珍重自身!”

  她頓了一瞬,聲音愈發輕柔,卻字字清晰,“我和孩子們都等著你平安回來。”

  “嗯!”李奕重重點頭。

  符二娘適時地轉移了話題:“妾身聽聞幾位奶娘的幼子,皆是出生不久便就夭折……夫君是特意讓人甄選的吧?”

  李奕并未否認,輕聲解釋道:“自古世事難以兩全。咱們的孩子需人哺育,卻又不能斷了他人孩子的活路。既如此,聘請幼子已夭之哺育期女子,便是唯一能尋得的兩全之法。”

  符二娘抬眸凝視著丈夫,眉眼間縈繞著一絲黯然。她輕嘆一聲,帶著幾分柔軟與感傷。

  “我知夫君是個心善的,處處為他人考量。可自從做了母親,卻聽不得這等事。這幾日見奶娘們在眼前忙碌,瞧她們強顏歡笑、盡心服侍的模樣,妾身心頭便忍不住去想……她們是忍著何等剜心之痛,又來哺育旁人的骨肉?每每思及此,心中總是……唉!”

  李奕溫聲開解:“金定莫要覺得心有不安……奶娘們的孩兒既已夭折,終究是回不來了。可她們進了咱們府里,每個月能得一萬錢。這比開封府許多小官小吏的俸祿還要高。”

  “有了這筆錢,她們便能養活家中其他骨肉,讓尚在人世的兒女免于饑寒凍餒之苦。雖無力挽回逝去的性命,但至少能給予生者一份體恤。”

  符二娘聞言,遂不再多言,目光轉向內間的錦簾。

  其實她同情幾位奶娘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則是她更擔心自己的孩子……她深知,有些事并非只發生在普通百姓家。

  只不過符二娘不敢去多想,唯有在心中向滿天神佛祈禱,保佑自己的丈夫和孩子都能平安無虞。

  李奕循著符二娘的視線看去,略一思忖,頓時明白了妻子的心思。

  他默然無語,只能緊握妻子的手掌,給予她支撐的力量,以及無聲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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