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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擢新疏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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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昭等一眾大臣聯名彈劾趙守微的這件事,起初李奕只當是消遣“樂子”瞧瞧熱鬧罷了。

  然而等他轉頭細想一下,又覺得似乎沒這么簡單。

  趙守微區區一個從八品下的右拾遺,雖因執掌諫諍而具有特殊政治地位,但真要治其罪狀,也只是臺官們的一句話。

  何須張昭等歷仕數朝的老臣們如此興師動眾、大張旗鼓地聯名彈劾?

  更耐人尋味的是時機與地點——偏偏選在南征大軍即將開拔、萬眾矚目的朔望大朝會上發難!

  而張昭最后那番以太宗李世民和昭宗李曄為例的諫言。

  其實更像是借題發揮,看似在規勸皇帝謹慎用人,但何嘗不是對皇帝的用人標準和方式,進行了一次極其含蓄的“抨擊”?

  李奕越想,眉頭皺得越緊。

  他并非喜歡瞎琢磨,但今日彈劾一事,透著一股刻意為之、小題大做的味道。

  這背后……是否隱藏著更深層次的關節?

  若放在一兩年前,李奕或許真就“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對這些朝堂上的彎彎繞繞漠不關心,只埋頭辦好自己手中的差事即可。

  但今時不同往日——他不再是那個只管帶兵沖鋒陷陣的中下層將校了。

  他如今是殿前司馬軍都指揮使,大周皇帝的姻親妹夫,剛剛還被欽點為隨駕都部署。

  而身份地位的巨大躍升,也意味著他已無法再置身于波譎云詭的朝堂之外。

  李奕的一舉一動皆在眾目睽睽之下。

  任何一絲看似微小的政治動向,任何一個不起眼的事件,都可能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層層漣漪,最終波及到他自身的利益和處境。

  由不得他不關注,由不得他不深思。

  散朝的鐘磬聲終于響起,群臣按照品秩高低,魚貫而出。

  李奕目光迅速掃過人群,鎖定了正與幾位同僚寒暄、準備離去的向訓。

  他不動聲色地加快腳步,自然地湊了過去,恰好與向訓走到一處……二人的辦公地相距不遠,都在皇城西南角的衙署區,自然可以順路同行。

  從正殿到各自衙署的這段路,倒是足夠二人說幾句話的了。

  向訓何等人物,見李奕湊近,便知其意。他面上帶著慣常的溫和笑容,對李奕拱了拱手:“散朝了,李都使要回衙署嗎?你我正好順路,不如同走?”

  “不敢辭……向院使請!”李奕順勢接話。

  兩人遂并肩而行,隨著人流步出恢弘的正殿宮門。

  行至一處廊檐拐彎處,身邊的嘈雜漸漸褪去。初春的陽光帶著些微暖意,灑在皇城內鋪著石板的甬道上,將兩人并行的影子拉得斜長。

  李奕主動開口道:“今日朝會,張尚書等諸公老臣,聯名彈劾區區一個趙守微,倒是頗有些出乎意料。”

  向訓并未立刻接話,而是又走了幾步,才慢悠悠地開口,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賢弟是覺得此舉有些小題大做了?”

  李奕微微搖頭,眉頭微蹙,斟酌道:“倒不全然是小題大做。趙守微罪有應得,自不待言。只是在這南征的節骨眼上,如此大張旗鼓地彈劾官家親自破格擢拔的人,難免有損圣顏,讓官家下不來臺吧?”

  向訓腳步未停,面上笑容依舊。

  等兩人拐到一處角落,他才輕聲道:“下棋之人,有時落子,未必真在于吃掉那顆擋路的卒子!”

  向訓仿佛只是在說一句尋常的感慨。

  話落,他側頭看向李奕,見后者作沉思狀。

  向訓語氣稍頓,繼而話鋒一轉,道:“賢弟可知,去年官家給那趙守微授官時,就在朝堂上引起不小波瀾。不少官員私下議論紛紛,認為此舉過于輕率,簡直兒戲。許多人都覺得執掌諫諍的拾遺之職,豈是田間鄉人讀了幾本粗淺書卷便能勝任的?”

  “然自高平一戰,官家親冒矢石,大破偽漢契丹聯軍,威望便日益隆重!歸政以來,事無巨細,皆親自決斷,文武百官鮮少敢有違抗的。是以當日,也就無人敢在明面上反對此事,最后只能作罷了。”

  李奕眉頭鎖得更緊,沉吟道:“向兄的意思……有人想借此次彈劾來宣泄對官家總是乾綱獨斷的不滿?”

  向訓先是點了點頭,隨即又緩緩地搖了搖頭,目光變得深邃起來:“依我看來,此次彈劾趙守微,他們并非只是勸諫官家要謹慎用人。反倒張昭用太宗和昭宗舉例,恐怕才是真正用意。”

  李奕聞言,微微頷首,若有所思道:“太宗重用劉洎、馬周,正值天下百廢待興,首要求穩,方才有煌煌盛世。而昭宗用朱樸、柳璨,大唐已是分崩離析、群雄割據,昭宗求急之法,想要立桿見影,最后卻加速了亡國。”

  “沒錯!賢弟好見識!”

  向訓不吝贊許,轉而他又低聲道,“無論是當初官家親征偽漢,還是如今接二連三地大舉南征,朝堂內外都多有質疑與反對之聲。許多人都覺得官家的心思太過急切了,繼位才不過兩年多,就已發動數次大戰,有窮兵黷武之害。”

  見李奕神情專注,顯然是聽進去了,向訓的自尊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他清了清嗓子,以一種略帶指點的口吻,繼續說道:

  “賢弟細想,如今這朝堂之上,眾人雖同殿為臣,實則涇渭分明,派系縱橫。若以根腳而論,首推‘元從勛貴’。”

  向訓豎起一根手指,“此乃太祖澶州舉義前便追隨左右的潛邸舊人,如李重進、張永德、王溥……乃至于為兄等,皆在此列。”

  接著,他又豎起第二根手指,“其次,便是如賢弟這般的新貴,在今上繼位后才嶄露頭角,短短兩三年間便竄上高位。尤以禁軍之中,最為顯著,那些新晉的青壯派將領皆是如此。”

  “而你我這些人,卻都有一個相同點——咱們皆是太祖和今上親手拔擢起來的,咱們的權位、富貴都是當今皇室給的,與前朝乃至更早的梁、唐、晉諸代,恩義牽連甚少!”

  說到這,向訓豎起第三根手指,聲音幾乎低不可聞:“最后,就是如張昭這類宿朝老臣,他們或因家世、或因才干、或因善于審時度勢,得以在朝代更迭間屹立不倒。”

  “這些人不僅數量龐大,且在朝堂內外根深蒂固,關系盤根錯節。他們看重的不是開疆拓土、名垂青史,而是資歷、規矩、穩定,以及如何守住富貴、保住權位,不在亂兵刀下丟了命。”

  “然而……”向訓頓了一下,直言道,“那些勛舊老臣們,見多了朝代更迭,禍事亂局,只一心求穩,不愿冒險。此等守成有余、進取不足的想法,與官家志在一統的勃勃雄心,顯然相悖!”

  “因此,官家擢新貴而疏勛舊,提拔咱們這些人上來,執掌要樞、占據顯位,正是為了行事不受肘掣。”

  “加之最為緊要的禁軍,也被官家牢牢掌控在手中。這年頭,誰拳頭大誰說話才算,那些質疑、反對之聲自然無可奈何,只能借彈劾趙守微這等小事,來發發牢騷罷了。”

  說話間,兩人已并肩走到一段略顯僻靜的宮墻之下。不遠處,宣徽院的衙署大門已然在望,值守的衛兵身影清晰可見。

  不料這時,向訓腳步忽地一頓,側身湊近李奕,低聲說道:“莫怪為兄多嘴……侍衛、殿前二司中,李重進乃太祖外甥,張永德是太祖女婿,官家倚重他們是情理之中。”

  “唯有賢弟你不同,并非因你是皇室姻親,官家才重用你。而是官家看中了你這個人,賞識你的才干、膽略和見識,這才有了后來恩典,允你娶皇后妹妹,成就姻親之好!”

  “你若干的好,說明陛下慧眼如炬,有雄主識人之明。可若出了什么差錯……那丟得便是陛下的臉!”

  言及此,向訓后退一步,重新拉開距離,臉上恢復了一貫的溫和笑容。

  “多謝向兄提點!”李奕鄭重拱手一揖。

  他心下尋思,覺得自己主動結交向訓,確實是很明智的選擇。這位“好大哥”對待兄弟,那是真不含糊,有什么關于自己的消息,都會第一時間告知。

  有什么忠告也不藏著掖著,當面便直言不諱地指出來……這已不僅只是出于利益結盟的考量,怕是也有幾分真心實意吧?

  “賢弟!”向訓拍了拍李奕的小臂,帶著明顯的鼓勵意味:“此番南征,官家力排眾議,欽點你為‘隨駕都部署’,乃是對你寄予了更大的厚望啊!”

  “為兄就在這東京城中,靜待賢弟的佳音了!”

  聞言,李奕躬身拜謝。

  向訓笑著擺手,遂不再停留,轉身便朝著宣徽院衙署大門大步走去,背影很快消失在門內。

  李奕站在原地,并未立刻離開。宮墻高聳的陰影,無聲地將他半籠罩其中,就如他此刻的心情一般,喜憂參半。

  喜的是皇帝的信重,憂的同樣也是這個。

  正所謂,架得越高,摔的時候就越慘。

  現在這狀況……李奕感到了這個世界深深的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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