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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長安三月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三國:王業不偏安

  長安三月。

  春日融融。

  城外漕渠流水潺潺,映著天光云影,滋潤著沿岸良田萬頃,渠水良田之間,便是一個個嶄新村落,正是鷹揚府兵居所。

  鷹揚府兵今每兩百人為一團,聚居一處,閑時是鄰里,戰時便是同生共死的袍澤。

  鷹揚府驍騎都尉魏興,在長安腳下有一外宅,外宅所處這一團,被天子賜名光漢團,毫無疑問,便是天子賜予魏家的殊榮了。

  大胡子魏興嘴里叼根草芽,牽著馬駒在田埂上遛了一圈,馬兒吃草的時候,他便倚著樹根坐地望天,這是他每日必做之事。

  時值三月中旬,去歲十月種下的麥苗,在臘月時候便已冒芽,一月末二月初的時候,麥苗便由枯黃逐漸轉為鮮綠,丞相喚此為返青,是小麥恢復生長的標志。

  魏興不懂。

  畢竟以前他家都是種粟的,春耕秋收,而這麥子卻是冬種夏收,著實令他有些新奇又心慌。

  心慌是必然的,祖祖輩輩種了幾百年的粟子,現在突然種了麥,還是在十月,往年農閑時種下。

  誰也不知這東西到底能不能挺過寒冬,產量又到底如何,到底耐不耐旱,耐不耐蟲,耐不耐風,有沒有粟米養人?

  但好在,麥子還是挺過了魏興這個南人都差點挺不過去的寒冬。

  如今三月中旬,返青已過,麥子綠得有些發黑。

  最近幾日,魏興赫然發現,麥子竟是每天都肉眼可見地長高一點,今日用手摸上去,竟真能明顯感覺到麥苗根莖有結節鼓起。

  按農官說,這叫拔節。

  農官還說,三月下旬到四月上旬的時候,麥子便進入孕穗期,五月的時候便是麥收了。

  如此一來,六月的時候,地里還能再種一茬大豆,或種點糜子,九月底到十月霜降前便可收獲,緊接著又能種麥子。

  當年種粟米的時候,可是春種秋收,到了冬日便幾乎沒有作物可以生長了,也就進入農閑,一年就收獲一季糧。

  大豆、糜子這些雜糧,一般都是耘田除草時,見地里頭哪里有粟苗矮了、枯了、死了便隨手補上,多少能挽回點損失。

  而如今,竟是先種一茬麥,收麥后再種一茬豆子、糜子,一年便能收獲兩次糧食。

  麥子產量就算比粟米低點,但有六月的大豆、糜子找補,總產卻比只種一季粟要多上六七成的。

  只是這般輪軸轉地忙,農閑便徹底沒有了。

  忙啊。

  但忙點好啊!

  一陣東風吹來,吹動魏興濃須,吹飛馬駒細鬃,也吹得麥浪翻滾,一派生機勃勃景象。

  “常威,莫要偷懶!”魏興朝地里的常威吆喝一句,心里美滋滋,也是過上吆五喝六的日子了。

  “大爺,小的可不敢偷懶!”在地里揪蟲的常威趕忙應聲,將手上一只毛蟲朝魏興舉了舉。

  見魏興不以為意,常威便繼續埋頭除草捉蟲,過了一陣,便又起身走向旁一塊田,檢查另外幾個魏家部曲干活仔細不仔細。

  他是剛剛從南邊回來的。

  老魏家還有三個部曲跟著魏起在南邊,如今連他在內,在長安的部曲有六個。

  而他常威,作為六個部曲里面唯一一個上過戰場、拎過腦袋、為魏家帶回許多財物、甚至見過天子當面的部曲,精氣神赫然與留在長安種地的五個部曲全不一樣了。

  如今,其人極自然地成了這六個部曲里的頭頭。

  魏興一般并不管家里種田的瑣碎事情,魏興的父母也是老實巴交的農人,光知道種田織布,卻不知道該怎么管這群部曲,常常心善,見部曲偷懶也只是嘴里罵兩句。

  常威回來后,借著南征的軍功威望,當起了部曲頭頭的同時還做了魏家的惡人,但見另外幾名部曲在田間地頭偷懶,上去便狠狠踹上一腳,嘴里罵罵咧咧督促。

  魏興父母一開始覺得不好,但見幾日下來,這些部曲干活的速度果真比前時快了許多。

  原本五人一日能管十畝田,現在常威回來以后,竟是一日能管十五六畝了,而且干活還真干得仔細,于是便也由著常威狐假虎威,只是飯食從此往后多分了部曲一點。

  魏興棄了常威,牽著馬駒沿著田埂緩步走著,目光再次掃過身周這片整齊的田地。

  這便是他魏興、魏起兄弟的田!

  足足三百五十畝,一眼望不到盡頭!每日看著這片田地,胸膛里便有一股子沉甸甸的踏實感。

  “爹!娘!俺先回去了!”魏興對著遠處的父母吆喝一聲,便頭也不回往光漢團駐地行去。

  行至光漢團駐地校場,魏興停了腳步,校場此刻聚著兩隊府兵,分為紅藍列陣,用棍棒制成的鈍器,模擬著真實戰場捉對廝殺。

  由于家里田地多有部曲與接來的爹娘兄弟管著,鷹揚府兵們平素或是單獨跑步、舉石鎖、練弓馬,或是聚在一起操練軍陣,通過演武廝殺磨煉殺人技。

  別看是演武,一開始的時候可是真刀真槍,且真會鬧出人命來的,后來天子嚴令不準致殘致命,否則便剝奪府兵資格,剝奪田地,更要坐罪下獄,這才終于讓府兵們演武下手的時候有了度。

  除了演武以外,府兵們要做的便是照料各自名下的駑馬,以及那些在春日陸續降生,眼下正跌跌撞撞學著奔跑的馬駒。

  魏興與校場里的兄弟簡單打了個招呼便繼續朝外宅走去,然而行不數步,攸遠昂揚的鷹揚軍歌突然自另外一個村子傳來。

  魏興聽著聽著,也鬼哭狼嚎似的吼起歌來,引得漕渠之畔浣衣洗菜的大小娘子一陣側目掩笑。

  魏興卻是不管不顧,扯起那五音不全的嗓子吼得更為厲害,驚得身后小馬駒都頓了一頓。

  “天蒼蒼,野茫茫!”

  “鋒鏑嘯虎視鷹揚!”

  “天威赫,圣德彰!”

  “龍纛所指死何妨!”

  沒多久,魏興牽著馬駒唱著歌,回到自家一片地頭,彼處新開了一小塊菜畦,眼下種了些薤菜(藠頭)跟春韭。

  一個穿著粗布衣裙的豐腴婦人挺著個大肚子蹲在那里,有些笨拙地拿著木勺,從旁邊的水桶里舀水,小心翼翼地澆灌菜苗。

  魏興看著妻子日漸豐腴的背影,手里略顯生疏的動作,嘴角抑制不住地彎了一下。

  牽馬大步走過去,把韁繩隨手拴在旁邊柳樹上,口中道:“行了,我來!”說著,不由分說便從妻手里拿過木勺。

  妻子抬起頭看了眼大胡子,順從地起身躲至一旁,用著與普通農婦全然不同的中原雅音低聲道:“夫君回來了。”

  她又拍了拍手上泥土,“那……我去做飯。”

  “嗯,去吧。”魏興咧嘴應著,手上已麻利地舀水澆菜,動作遠比知書達理的妻子嫻熟得多,在蜀中老家時,這些活計他沒少干。

  妻子轉身往不遠處的外宅走去,看著美妻背影,想著她肚里那雙孩子,魏興已不能再滿足了。

  這妻子是陛下賜婚,原是長安城里一個魏軍軍官的妾。

  模樣長得稀罕,皮膚更比尋常村婦白皙不知多少,更重要的是,她以前生養過孩子,只可惜在長安鬧瘟疫時都沒了,只剩她一個。

  魏興對此很是滿意,他之前兩房媳婦都因難產沒了,連個孩子都沒給他留下,成了他一塊心病。

  如今這新婦既已生養過,便意味著她能生,而且多半不會再遭那可怕的難產之厄。

  光是這一點,便讓他對未來的日子多了許多盼頭。

  陛下剛剛賜婚之時,他可是昏天黑地床都不下連續十幾日,待第二日終于出門時,竟是腿腳發軟腰都差點直不起來,為的便是與新婦多生幾個娃,最好多生幾個男娃。

  他魏興乃是為大漢、為陛下立下汗馬功勞,更得陛下賜字光漢的心腹大將。

  這偌大的家業,總得有幾個小子來繼承,須得挑一個最壯實、最伶俐的,把自己這身戰場殺人的本事都傳下去,將來魏家便能繼續為大漢,為陛下效力。

  澆完菜,魏興把木勺扔回水桶,又走到柳樹下,解開馬韁,牽著馬駒走向院門外不遠的漕渠。

  這是他自己帶人疏浚的漕渠,渠水清澈清冽,他從馬駒背上側囊拿起刷子,給馬駒仔細地洗刷著一身黝黑皮毛,馬兒舒服地打著響鼻,親昵地回頭蹭了蹭他的手臂。

  魏興被蹭得癢了,便自顧自哈哈大笑起來。

  除了這匹馬駒是新生的,他還有一匹戰馬,一匹駑馬。

  戰馬自是他軍功所得。

  駑馬則是朝廷賜給府兵用的。

  雖不能沖鋒陷陣,但腳力穩健,負重力強,平日里拉車馱物,農閑時自己便騎著去各家各戶點卯,或牽去校場訓練。

  一匹沖鋒的戰馬,一匹負重的駑馬,一匹小馬駒,相馬的說這馬駒也是戰馬料子,如此一來,他魏興一人三馬,便是名副其實的騎將了!

  漕渠對岸忽傳來一陣馬蹄聲,十來個府兵騎著駑馬,沿著對岸的官道奔馳而過。

  那是別團的府兵兄弟,他們遠遠地看見魏興,紛紛笑著打招呼。

  “光漢大兄,刷馬呢!”

  “興兄!你家新婦呢?!”

  魏興笑罵著回應:

  “滾蛋!再來偷看我家婆娘小心老子戳瞎你們狗眼!”

  一行府兵哄笑著騎馬漸行漸遠。

  魏興嘴上雖然罵著,心里卻并無多少惱意,這些粗人并無惡意,更不敢生什么歹念,那是不想活了,只是好奇與羨慕罷了。

  畢竟雖也有不少府兵在長安打下來后得朝廷賜婚,但有幾個婆娘長相比得上他魏起新婦周正?又有幾個婆娘一胎能懷上雙子?

  他自己有時也覺似在做夢,以前在蜀中時,能吃飽飯便已是萬幸,何曾想過能擁有自己的田宅、馬匹、部曲,還能娶上這般良妻?

  待把馬駒刷洗干凈,拴在院外木樁上讓它自行啃食青草,魏興才邁步走進自家小院。

  煙囪升起炊煙,灶間飄來粟米粥與韭菜香氣。

  妻子正挺著肚子在灶臺前忙碌,背影雖然豐腴,魏興卻心無它念,只有一種安心之感。

  “大伯,我去上學了!”

  狗伢子魏有根,哦不,魏嗣業從門外路過,信手將手中那本由長安紙編成的《農書》放回韋袋,對著伯父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小學只上一下午的課,上午的時候可以去田里幫閑。

  “艾!”魏興笑著答了句,“你吃飯了沒?!”說著便從灶臺取來一塊粟米餅,又不由分說便塞到了魏嗣業手中。

  “大伯,俺吃過了!”

  “沒事,多吃點!讀書費腦子,你可是咱老魏家第一個讀書人,將來定是要當官的!”

  魏嗣業聽到此處竟紅了臉,他讀書笨得很,常聽不懂師長講課,哪里是當官的料?

  本來下意識將伯父給的粟米餅塞到韋袋里頭,一摸到里頭的書,便趕忙又將餅取了出來,藏到胸口。

  片刻后,卻又伸手把書從韋袋里取出,一邊念著,一邊往城東清明門快步行去。

  魏興與妻子對坐喝粥,正想著下午是去校場與其他府兵對練武藝,操練軍陣,還是留在家里,保養一下自己那柄宿鐵刀與強弓硬弩,院門外卻傳來一個聲音。

  “魏大兄在家嗎?!”

  魏興轉頭看去,原是隔壁團的團正趙黑子,此刻正牽匹駑馬站在柵欄外探頭探腦。

  “在呢,進來吧黑子。”魏興隨口招呼道。

  那喚作趙黑子的鷹揚府團正推開魏家木柵門走了進來,他身形比魏興稍矮,但同樣精悍,刀疤臉上帶著憨厚的笑。

  先是瞟了一眼灶房方向,然后壓低聲音對魏興道:“大兄,聽說宮里衛率那邊,要調一團府兵去輪值?可是真的?”

  魏興點了點頭:

  “是有這么回事,要抽一團的人去宮內輪值一月。”

  皇宮宿衛過去由新募的虎賁軍負責,但新年以后,朝廷開始下令,從表現優異的鷹揚、折沖府兵中抽調人手協助戍衛。

  須知,鷹揚府兵按理說是民屯的一種,由退役將士組成,并不在朝廷軍隊編制之中,除剛成為府兵時得些賞賜外,便不再吃皇糧了。

  折沖府兵更是從四面八方自己報名而來,朝廷一點賞賜也沒有,所有糧食、甲兵、馬匹、部曲,全都自給自足,這些東西你沒有,就不能成為府兵。

  顯而易見,比起鷹揚府兵,折沖府兵更不在編制之內。

  如今朝廷卻是下令,允許鷹揚、折沖府兵參與皇宮宿衛,這對于就在皇城腳下府兵而言,毫無疑問是一種信任與榮耀了。

  趙黑子聽到此事確鑿,臉上立刻露出急切誠懇之色:

  “大兄,誰都曉得,你如今乃是天子跟前紅人,便在丞相那里也說得上話,這次輪值,不知能不能帶上我們這一團弟兄?”

  他有些局促地搓著手:

  “在營里整日對練,著實枯燥。

  “建年炎武以來,又常聽去南邊伐吳的府兵每每以少勝多,立下種種大功,弟兄們聽得骨頭都癢了,又不能有幸去江南打殺,現在,能去皇宮里站崗也是好的。”

  魏興連連點頭,沒有立刻答應。

  趙黑子見他猶豫,更急了,扭頭朝灶房方向喊了一嗓子:“嫂子!嫂子!”

  魏興妻子聞聲從灶房出來,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有些疑惑地看著趙黑子。

  趙黑子卻是轉身快步沖出院子,跑到自己拴在路邊的駑馬旁。

  從馬背上取出兩匹蜀錦,又跑了回來,恭敬地遠遠遞向一身粗布衣裙的魏興妻子。

  “嫂子,這是去年陛下賞賜的兩匹蜀錦,顏色正好!

  “我家婆娘說,所有府兵,唯獨魏家嫂子是個知書達理的,最適合穿蜀錦制的衣服。

  “又聽說你們家是雙胞胎,拿去給未來的侄兒侄女做兩件衣裳,簡直再好不過!”

  魏興妻子看著那兩匹質地細密、顏色鮮亮、花紋繁復的蜀錦,有些無措地看著魏興。

  魏興眉頭一皺,直接上前將那兩匹蜀錦塞回趙黑子懷里,粗聲道:

  “黑子,你這是做什么?拿回去!”

  “大兄,我……”趙黑子抱著兩匹蜀錦,有些無措。

  魏興將他打斷,語氣放緩了些,卻是不容置疑:“俺知道你想去。放心,就算沒有這兩匹錦,這次輪值也該輪到你們團。都是戰場上一起拼殺過來的兄弟,有機會,自然先緊著自家弟兄。”

  他頓了頓,看著趙黑子,又道:

  “再說了,俺弟魏起半月前才托人從南線捎回來不少財帛,家里不缺這點。

  “你這兩匹錦,留著自己用,給你家婆娘,或將來給你家娃,再不濟拿到城里換點牛馬鹽鐵豈不更好?怎能拿來做這種事?”

  趙黑子抱著兩匹蜀錦,聽著魏興這番話訥訥道:“大兄,俺…俺不是那個意思。”

  “行了行了。”魏興拍了拍他的肩膀。

  “心意俺領了,你回去跟弟兄們說一聲,做好準備,估計就這幾日便要動身。

  “去了宮里宿衛,可全都給我打起十二分精神,萬莫丟了咱鷹揚府兵的臉!”

  “誒!放心大兄!保證不給咱鷹揚府兵丟人!”那團正趙黑子頓時重重地點了點頭,抱著兩匹錦歡天喜地便走了。

  送走趙黑子,魏興轉過身,見妻還站在原地看著他,眼里卻帶了些平素沒有的柔和光彩。

  “看啥呢?飯快糊了吧?!”魏興故意板起臉。

  妻子“呀”了一聲,慌忙轉身鉆回灶房。

  魏興看著她的背影,搖了搖頭,心里卻受用得很。

  他魏興行事雖有時滑頭,卻也講究個問心無愧,陛下既給了他這般大好前程,可不能自己壞了規矩。

  他走到院中磨刀石旁坐下,拿起弟弟送回來的宿鐵刀,開始霍霍磨了起來,下午去練兵。

  這便是他魏興的大好日子,有田有宅,有馬有妻,前程有望,刀要磨得鋒利,地要耕得精心,馬要喂得仔細,武藝更要百般錘煉。

  他所有的一切皆陛下所賜,為了不辜負陛下恩賞,為了守住老魏家來之不易的財富,為了給老魏家博取更大的前程,便是死了也值,反正魏家有后。

  只待婆娘腹中兩個孩兒生下,這家,便徹底在長安扎下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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