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城。
數騎自洛陽絕塵而來。
未幾,曹叡震怒,消息傳出,隨駕群臣如劉曄、辛毗、蔣濟、裴玄等人,很快齊聚天子行館。
曹叡已壓下憤怒,只沉悶著臉,一言不發,深不可測一如當皇子的那些年,侍立在側的宦侍辟邪雖氣不敢出,但看向座下群臣的目光,卻頗有些兇狠冷冽。
向來剛正不阿的少府楊阜,終于還是率先出列,朝席上箕踞斜倚的天子躬身一揖后沉聲進諫:
“陛下,恕臣阜斗膽直言。
“皇子早殤,依禮制,追封王爵已是殊恩。
“特設陵園,置邑守冢,此實逾制之舉,非但耗費國帑,亦恐引天下人非議。
“臣伏乞陛下三思而后行,循禮制依舊例可也。”
曹叡聞言望色,心里已是怒極。
這位少府楊阜,向來不畏天顏。
曹叡登基以后,他撞見曹叡戴琦繡之帽,穿半袖縹綾之衣,便當面質問曹叡:陛下所著服冠,依的是什么禮儀?
曹叡默然不答,但后來不依禮制身穿朝服便不敢再見楊阜。
楊阜見后宮費用過多,又上疏,欲出宮中妃嬪不得幸者,乃召御府吏問后宮人數。
吏守舊令,對曰:禁密,不得對外宣露。
楊阜怒,杖吏一百,罵之曰:
國家不與九卿為密,反與小吏為密乎?
曹叡聞之,對楊阜愈發敬憚。
就在丞相北伐前一年,曹叡在洛陽大治宮室,發美女以充后庭。
值大雨震電,多殺鳥雀。
楊阜再諫,說什么天地神明,以王者為子,政有不當,則見災譴,力諫曹叡,莫再浪費錢財營建宮室,招納妃嬪。
最后甚至說什么:君作元首,臣為股肱,存亡一體,得失同之。
孝經曰: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
臣雖駑怯,敢忘爭臣之義?
陛下不察臣言,恐皇祖烈考之祚,將墜于地。
使臣身死而有補萬一,則死之日,猶生之年也,謹叩棺沐浴,伏俟重誅。
海瑞抬棺進諫之事,楊阜早就做過了,而他這番話可謂狂悖之至,大逆不道之至。你不聽我的話,你就等著國祚墜地吧。
在半月前,曹叡得知唯一的皇嗣曹穆不幸夭折,心中憂郁非常,念及襄樊戰事一時不會打起,便欲先回洛陽,親自為子送葬。
彼時,這位少府再次犯顏直諫。
文皇帝、武宣皇后崩,陛下皆不送葬。
何則?
所以重社稷、備不虞也。
今國戰在即,陛下親征,何至孩抱之赤子而送葬也哉?
這番話,同樣說得十分露骨。
你連你爹你媽死都不去送葬,卻為自己一個兩歲的兒子送葬,天下人該怎么看你?
曹叡彼時雖已忿極,但念及自己確實已升纛親征,不好真回洛陽,否則恐喪前線軍心,于是便遣使往洛陽傳達旨意。
追封繁陽王曹穆為平原王,謚曰愍,葬制依諸侯王之禮,在洛陽南郊設陵園,置邑三百戶,奉守灑掃。
然而不料,自己發出的帝命,這一次竟被駁回。
這在漢軍北伐以前,是幾乎不可能發生之事,畢竟在這一件事上,他已經做出了讓步,不再身回洛陽親自為子送葬,尚書令陳群為首的大臣多少該給他一點面子。
但他的帝命仍被駁回。
毫無疑問,他的天子威嚴已經受到了挑戰,有人想通過這一件小事試探他這天子底線究竟在哪。
“少府一而再再而三訕君賣直,忠諍釣譽,是欺朕顧及所謂君臣之義不會動手嗎?”曹叡雖已忿極,卻仍然箕踞斜倚,貌似玩味地開口相詢。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
作為君王說出這般露骨威脅之語,這位天子著實是一點天家體面也不顧了。
唯獨楊阜,此刻迎著天子看似隨意的目光,毫無懼意頂了上去:
“非也!
“陛下說老臣訕君賣直也好,忠諍釣譽也罷!
“老臣心有自知,非是欺君,而乃不欺社稷,不欺天下,不傷陛下之明是也!”
曹叡瞇了眼,眸光銳利,最后輕蔑地冷哼一聲。
楊阜卻是不管不顧,力言再諫:
“倘若國家無事,不論陛下是欲扶棺,抑或建陵置邑,天下之人或可稱陛下慈父之心,哀思可憫。
“然值此多事之秋,陛下欲特設陵園,置邑守陵,大張旗鼓,于臣看來,此非為皇嗣增置哀榮,而乃授人以柄!”
曹叡面上終于扯出一絲冷笑:
“哦?國家元嗣夭折,朕為元嗣設陵置邑,竟成罪過?
“少府且與朕說說,朕此舉授何人以何柄?”
“授了那西蜀劉禪、東吳孫權口誅筆伐之柄!授了天下萬民人心思亂之柄!”楊阜聲音陡然拔高,激憤之情溢于言表。
“陛下可知,雍奴王植薨于幽州,平原王穆夭于洛陽,皇叔與皇嗣,幾乎同時殞沒!
“劉禪、孫權會如何說?
“天下人又會如何作想?
“他們會說,此乃天譴是也!
“他們會說,魏室代漢有違天命,故而上天降罰,先誅才盛之皇叔,再絕魏室之血脈!”
“陛下!”楊阜重重一頓,已是痛心疾首。
“去歲關中大旱,便已有洛水枯,圣人出之妄讖流傳天下,結果如何?
“洛水當真斷流!
“關中竟然易主!
“那所謂圣人之名,如今正被蜀賊頂在頭上!
“此實殷鑒未遠,覆轍猶新,陛下不可不察!”
曹叡聽到此處,終于一怔,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滔天怒意與迷茫之情同時攻上心頭。
楊阜頓言,目光掃過在場諸臣,也不知是尋求認同,還是在質問在座之人,片刻后繼續振聲作言:
“今日,若允陛下逾制立陵,明日,流言便將如野火燎原!
“天道不容之語,將遍傳宇內!
“境內懷漢之輩,將異心四起!
“境外虎狼之敵,更會以魏室不興攻訐我大魏國本!
“陛下,屆時天下人心思亂,大魏國基搖動,又將如何?!
“老臣今日勸阻陛下,非是不近人情,實乃為陛下、為我大魏堵塞禍源,以安社稷是也!
“此實臣子盡忠職分所在,何來欺君之說?!”
曹叡聞言至此,再也保持不住面如平湖之態,目眥欲裂、胸膛起伏的同時,終于不再箕踞斜倚。
而座下諸臣如劉曄,蔣濟,辛毗,裴玄…自對楊阜之言暗自認同。
實際上,此前曹植這位悲情皇叔與皇嗣曹穆之死幾乎同時傳來,不少大臣私下便已對此有過議論。
卻是不敢,或不愿去與這位天子多說些什么。
便是已經私下用類似言語勸諫過曹叡的蔣濟,也不敢如楊阜這般說得如此露骨。
但不論如何,楊阜此言一出,許多老臣都不免在此刻再度感到心驚與些許迷茫。
須曉得,不止愚民黔首信讖緯,許多自幼受過君權神授教育的大臣同樣也是信奉此道的。
否則便也不會誰誰做個夢都要去尋人解夢。
而眼下,曹魏皇叔與皇嗣俱死,太皇太后卞氏眼下也已病重,不知還能挺多久。
皇室不幸本是尋常,然而偏偏在西蜀強勢崛起之際,曹魏皇室屢屢不幸,這便給了很多前朝遺老遺少攪弄人心的機會。
一旦消息因那些遺老遺少之口流傳天下,思漢之人將之與去歲那洛水枯,圣人出的讖語勾連起來,后果便不堪設想了。
誰敢說人心無用?
莫說思漢之人,便是朝中臣子,難道就沒有因皇室屢屢不幸之事產生過什么憂患之議?
自是有的。
座中便有。
從來忠貞的衛尉辛毗,朝著天子深深一揖:
“陛下,聰明人自然知曉生死無常,與天命何干?
“然天下多是愚夫愚婦,最易被這等聳人聽聞之言蠱惑。
“一旦流言四起,人心動搖,確有搖動我大魏根基之虞。”
曹叡不再斜倚箕踞,卻也無論如何坐不端正,整個人行色萎靡的同時眼睛幾要噴出火來。
楊阜、辛毗的話他何嘗不懂?但眼下被臣子逼迫,連喪子之痛都要隱忍壓抑的屈辱與怒火,此刻已擊碎他心中理智。
“好好好,好啊!朕連為殤子盡一份心意,都成了禍國殃民?朕這天子當得何其憋屈!”
憋屈二字嘶吼而出,滿室盡是憤懣悲涼。
一直沉默的太尉劉曄見狀,連忙出列圓場:
“伏乞陛下息怒。楊少府、辛衛尉之言雖剛直不彎,然拳拳之心,天日可鑒。”
觀察了下曹叡神色,見天子并未因他之語變得更加憤怒,于是便稍稍寬了心,悲聲作色道:
“陛下之哀,臣實感同身受。
“然社稷之重,又不可不念。
“去歲,蜀虜北寇,竊據關中,吳賊北來,欲取襄樊。
“若劉禪與孫權并力,狼視大魏,則國家有憂。
“而蜀虜卻失其智,不與孫吳并擊大魏,反與孫吳破盟一戰,東逆吳賊,此其狂妄自大故也。
“今吳賊內外交困,正乃我大魏為天下先去一賊之機,不可失也。”
言及此處,劉曄頓了頓,嘆了一氣后才繼續出言:
“只是…去歲關中之失,將士心沮,而關東又逢大旱,百姓乏食,國家乏財。
“陛下一則御駕親征以勵士氣,二則勵精圖治,停營宮室,示天下以儉約,繁陽王…平原王殿下若泉下有知,想必定不愿陛下因過哀而損國家大體的。”
劉曄向來是個會逢迎的,雖然也是勸諫,卻委婉太多,此刻夸了一番天子勵精圖治,體恤將士,顯然讓天子怒意稍減。
楊阜卻是不管不顧,肅容正色,再次進諫:
“陛下,此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
“平原王之葬禮,當盡量從簡,非但不能設陵置邑,便連平原王薨逝之訊,亦當全力封鎖,秘而不宣,不予人口實!”
“如是,方能杜絕后患,穩固我大魏國本,乃上策也,萬請陛下以社稷大局為重,暫抑哀思!”
曹叡剛剛被劉曄安撫下去的情緒再度激了起來,巨大的悲傷、憤懣再度涌上心頭。
當年母親橫死,出殯之時,披發覆面,以糠塞口,文武滿朝竟無一人勸曹丕顧及天下人心如何作想,為她求過一情。
如今自己為天子,不過為夭折之子再置一份哀榮,這群臣子卻要如此顧忌,如此算計?!
“暫抑哀思?!
“朕之皇子夭折,國家元嗣不幸,難道朕連為他多置一份哀榮都要看你們臉色,看天下人臉色?!
“朕意已決!
“平原王陵園,必須建!
“平原王陵邑,必須置!
“即刻命人擇吉地,選良時,一應規制,由將作監全力督辦!!!”
言罷,這位天子目光轉向曹休長子曹纂:“德思,此事由你協同將作監與太常卿去辦,毋得有誤!”
曹纂連忙離席躬身,振聲出言:
“臣領旨!必竭盡全力,使平原王身后哀榮無缺!”
“陛下!”楊阜顯然沒想到一眾大臣已說盡好話,而曹叡竟仍是一意孤行,心中憤慨與文死諫之剛烈瞬間爆發出來。
卻是徑直上前一步,怫然作色,蒼軀筆挺,聲如洪鐘。
“陛下!老臣今日之言,非為一己清名,實為江山社稷!為陛下身后之聲名!陛下若執意行此,與暴君桀紂何異?!”
桀紂二字一出,滿室死寂,群臣駭然失色,便連劉曄、蔣濟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此等比擬已是人臣所能出口的極限,形同詛咒!
曹叡原本強壓的怒火,登時被桀紂二字徹底點燃。
他猛地從座上站起,臉色鐵青,手指顫抖指著楊阜:“你…楊阜!你大膽!”
楊阜卻似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豁出一切一般,整個人須發皆張,言辭更是愈發激烈:
“臣非大膽,而是不得不言!
“陛下可知,昔年周厲王弭謗,道路以目,終致國人暴動,身死彘地!”
“陛下今堵塞言路,為一己私情而罔顧大魏國本,上干天和,下失民心!
“去歲洛水斷流,關中大旱,其應猶在眼前!
“今若再行此不德之事,恐天降災殃更甚于前!
“老臣敢問陛下,屆時九泉之下,何以面對武皇帝、文皇帝?!
“大魏列祖列宗艱難開創之基業,莫非真要俾墜于地,毀于陛下之手?!”
“夠了!!!”曹叡終于爆出雷霆之怒,僅存的最后一絲克制,此刻蕩然無存。
“狂悖逆臣!訕君賣直,詛咒國運,至此極矣!朕容汝久矣,真當朕不敢殺汝?!”
他朝楊阜鼻子猛一伸指,又朝著室外厲聲暴喝:
“虎賁宿衛何在?!給朕將此老匹夫拿下!剝去冠帶,打入大牢!無有朕令,探視者并罪!”
殿外甲胄鏗鏘之聲驟響,數名如狼似虎的虎賁宿衛應聲而入,毫不猶豫便架起那位昂首挺立、須發皆張的大魏少府、三朝老臣。
而這位三朝元老雖被虎賁宿衛拖出行館,卻仍奮力回頭,用盡全身氣力奮聲疾呼:
“陛下!臣身死且不足惜,然臣死后,大魏骨鯁忠直之士,恐再不敢直言進諫矣!
“史筆如鐵,后世將如何評說陛下此舉?!”
這個此舉,卻也不知是說曹叡一意孤行要為子設陵置邑,還是說曹叡囚禁直諫之臣了。
老臣聲音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所有人耳中。
室內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滿室群臣皆俯首躬身,不敢直視立于室中那位喘息未定、余怒未消的年輕天子。
許久之后,曹叡終于跌坐回席,臉色雖然蒼白,眼神卻是暴怒與疲憊交織。
適才楊阜所言桀紂,及周厲王弭謗,道路以目,終致國人暴動,身死彘地之事,在他腦中不住回蕩。
周厲王橫征暴斂,百姓民不聊生,怨聲載道。
而面對國人批評與議論,周厲王并不反省國策,反而施以高壓,雇傭了一個衛國巫師監視百姓,一旦發現有誰膽敢議論朝政、批評天子,便立即處死。
于是百姓果然不敢再公開交談。
熟人在路上相遇,只能用眼神示意一下,便是所謂道路以目,整個國家死氣沉沉。
召公向周厲王進諫,道出那句千古名言: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欲堵百姓之口,比堵塞大河后果更為嚴重,大河堵塞便會決堤,民怨甚之,當疏不當堵。
結果三年后,積蓄的民怨終于爆發,國人暴動,百姓圍攻王宮,周厲王倉皇出逃,最終死在山西彘地。
此后十四年,西周再無天子,由召、周二公共同執政,史書稱周召共和。
天子不語,室中一眾元老重臣眉宇憂色更深了幾分。
又是許久,曹叡不再理會室中諸臣,自顧自拂袖而去。
漢水北。
曹休中軍大營。
曹叡甫一步入,便察覺到營中諸將神色怪異,顯然懼他,便明白楊阜訕君賣直,詛咒國運被自己囚入大牢之事傳到了此處。
曹休將上座讓出,退至一旁。
曹叡也不以為意,落座后看著曹休問道:
“大司馬,蜀虜吳賊動向如何?
“夷陵、江陵、夏口諸要地,可有何要緊消息?”
夷陵是漢吳戰地。
江陵是孫權所在。
夏口則是夏水、漢水匯入大江之處,武昌腳下,江夏太守胡質負責在彼處監視孫吳援軍動向。
曹休猶豫再三,終于出口:
“稟陛下…夷陵……夷陵落入蜀人之手了。”
帳內瞬間死寂。
曹叡霍然起身,瞳孔驟然收縮:
“你說什么?!”
“何時之事?!”
“如何丟的?!”
夷陵已克的消息著實驚人,縱使囂張跋扈如曹休,到此刻仍是不能置信,訕訕出聲:
“陛下,有斥候于夷陵、枝江附近得一樵夫。
“夷陵,在二月十二,為蜀軍一日攻破。”
“一日?!”曹叡失聲,臉上滿是難以置信之色,“如何可能?!”
“朱然江東宿將,昔年江陵之圍尚能堅守半載。
“夷陵之堅雖不如江陵,可也算城堅糧足,亦有準備,縱蜀軍百萬來攻,豈有一日便破之理?!”
曹休搖了搖頭:“陛下,臣不敢妄言,那樵夫已被擒至此,雖言語粗鄙,但所述情形實駭人聽聞。”
“你且說來。”曹叡連問。
“他說,蜀軍先是投石發砲,后又以投石車拋射火球,引燃城頭,城中大亂。”
曹爽在側眉頭緊鎖:
“陛下,火球攻城…火球竟能拋射而不滅……不知蜀人何時竟有了這等攻城利器?”
曹叡不可思議之色更甚。
而曹休此時又道:
“非止如此,據那樵夫所言,更更有城內吳人身著吳軍衣甲,臂縛赤巾,趁亂為蜀人奪夷陵北門,與城外蜀軍里應外合……”
曹休一邊說,一邊從懷中取出一張被揉得皺巴的白紙,向天子座前遞去:
“陛下,此物乃蜀人以投石砲射入城中的檄文。”
宦侍辟邪快步上前,從曹休手中接過那張皺紙,呈給天子。
曹叡展開,目光飛快掃過。
曹休參軍桓范捻著胡須,沉吟片刻道:
“陛下,此檄文惡毒至極,專揭孫權瘡疤,動搖其治下根基。
“更兼以懸賞誘之,朱然縱有守城之能,奈何城內民心已亂,軍心已搖,內外交困,故有此敗。”
曹休聽得臉色發青,他不久前剛在孫權手下吃過虧,更能體會到蜀軍一日攻破夷陵的戰績如何駭人可怖。
他對著曹叡道:“陛下,若那樵人所言非虛,蜀軍之勢,吳人恐難遏制了。”
曹叡閉目片刻,復又睜開,眼中已恢復幾分冷靜,片刻后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劉曄:
“太尉,依你之見呢?”
劉曄上前一步,緩緩道:
“陛下,老臣以為,此樵夫所見,或許不假,然終究是管中窺豹之語。
“夷陵一日而克,實在過于匪夷所思。老臣揣度,其中或有隱情。”
他頓了頓,迎著曹叡和眾臣的目光,繼續道:
“或許,并非蜀軍當真強悍到能一日摧垮朱然鎮守的堅城,而是…孫權或有密令,命朱然主動棄守夷陵,收縮兵力,固守江陵。
“畢竟,巫縣、秭歸已失,夷陵懸于外,補給困難,久守未必有益。
“壯士斷腕,亦未可知。
“那火球、內應,或許只是加速了這一過程,或是朱然撤軍時制造的混亂假象。
“否則,老臣屬實不知,蜀人安能旦夕間攻拔如此重鎮?”
劉曄的話,讓帳內緊張的氣氛稍稍一緩。
曹爽立刻附和:
“太尉所言極是!定是如此!
“孫權陸遜向來狡詐,必是見勢不妙,主動放棄夷陵,欲集中兵力于江陵與蜀人對峙!”
蔣濟、辛毗等老臣也微微頷首,似是更愿意接受這個解釋。
畢竟,承認蜀軍擁有一日攻破夷陵堅城的可怕能力,對大魏將士士氣的打擊太大。
曹叡聽著眾人議論,目光再次落回那份《討孫檄文》上,忽而想起早時楊阜所言,內心深處一種莫名的不安開始蔓延。
“傳令下去,多派斥候,再探再報!朕要確切的夷陵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