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聲甚于雷鳴的巨響驚天動地。
巨浪滔天而起。
江水裹挾浮尸斷臂、碎板槳櫓,直沖數丈之高。
然而對于此等宛若天崩的景象,江上鏖戰者不論是漢是吳,都已沒有了原先的震撼與驚恐。
這已不是第一道橫江鐵索被大漢以猛火融斷,又在驚天動地的轟鳴中沉入大江。
見怪不怪。
待波濤稍平,又幾艘載有火油的大艦謹慎地向下游挪移數丈,艦上水卒奮力揮動旗語,引導著周遭艦船調整位置。
最后一道橫亙江面的黝黑巨索,終于置于烈焰濃煙之上。
只待這最后一道枷鎖斷裂,三百里巫峽江險,便徹底向大漢樓船巨艦敞開胸懷。
鐵索關下游,原本還散布著諸多可供小型舟艦停泊的天然小港,戰船百余,將士上千,本是吳軍水師防備漢軍小舟越過橫江鐵索直襲下游的一計后手。
然而此前孫俊為布下口袋陣,意圖圍殲漢軍前鋒小舟巨筏時,這些下游的舟船戰卒被盡數調出,逆江流而上加入戰場。
這支生力軍的加入,孫俊的垂死掙扎,一度讓陳曶所統前部水師陷入苦戰,左支右絀。
可惜,大漢天子炎武旗艦,率伏波、長鯨等樓船巨艦加入戰局,勝利的天平不可逆轉地傾向漢軍。
隨著被吳人視為天塹、賴以阻隔大江的橫江鐵索接連崩斷,唯余最后一線,岌岌可危,許多吳軍將士心知大勢已去。
越來越多的艋艟、走舸、中小型斗艦趁著混亂,倉皇地穿越懸空鐵索與江面之間的空隙,不顧一切向下游奔逃而去。
三艘…五艘…十艘……
漢軍水師早已得天子嚴令。
同樣能穿越鐵索的中小型戰船立刻分出部分,如獵犬飛鷹,緊隨吳人逃船急追而下。
槳櫓翻飛,漢軍水師死死咬住試圖遁走的吳船,箭矢不斷招呼,勢不令其脫逃。
上游戰場,隨著樓船將軍鄭胄被俘,其麾下負責阻滯漢軍主力的吳軍戰船,或是升起降旗,或是惶恐失措間掉頭逃回巫山港。
有人逃回巫縣,有人棄舟登岸,沿著崎嶇江岸,向著下游秭歸、夷陵方向亡命奔逃。
盡管二地距此三四百里之遙。
下游,橫江巨索前,失去了大將孫俊的指揮,吳人水師的垂死掙扎已變得稀稀拉拉。
抵抗的意志、氣力近乎喪盡。
所謂垂死掙扎,眼下唯余垂死二字而已。
也有意外。
孫俊座艦,樓船橫江,以及橫江周圍十余艘死死護持其側的大型斗艦上,千余名孫桓舊部,此刻仍舊頑強抵抗著。
孫權麾下特有的部曲制,父死子繼,兄終弟及。
這些孫桓舊部,先是追隨孫河創業,后隨孫桓崛起,今屬孫俊,已歷數世,不是征戰多年的老革,便是那群沙場老革的子弟。
不少人曾在夷陵之戰中與昭烈近在咫尺,有過一見,幾乎立下擒龍的不世之功,骨子里鐫刻著與普通吳人不同的驕矜與悍勇。
此刻,這些人如同困獸,靠著橫江巨艦上的高廬、女墻等工事頑強抵抗,一次次擊退跳幫漢軍潮水般的攻勢。
最下層寬闊的甲板上,三四十吳人甲士結成刺猬般的圓陣。
槍戟如林,弓弩連發。
“頂住!為建武將軍!”一名鬢角花白的吳人校尉聲嘶力竭,發出怒吼。
另一名軍官揮動鐵戟,將一名試圖攀援而上的漢軍銳士砸落江中,其后大吼:
“當年馬鞍山一戰,你我幾乎隨先主生擒劉備!今日安能敗于其子之手?!”
其人聲音帶著哭腔,是憤懣抑或絕望。
戰況異常慘烈。
漢軍憑借兵力與士氣的絕對優勢反復發起沖鋒。
與橫江接舷的大型戰艦拍竿起落,砸得橫江木屑橫飛,圍住橫江的數艘戰艦弓弩齊發,箭矢如雨。
接舷處,雙方士卒短兵相接。
不斷有吳卒力竭倒下,或被數支長矛同時貫穿。
有人力竭不能再戰,卻是望著大江下游,喃喃低語幾聲后縱身躍入滔滔江水。
如此場景,接連發生。
當年夷陵之戰,漢忠勇侯傅肜為天子殿后,力戰不屈,壯烈殉國,吳人雖為敵手,既恨且敬。
今日景象,何其相似?
只不過,攻守易形了!
漢軍不少將校、司馬見吳人死戰不屈,開始高聲勸降:
“降者不殺!”
“大漢天子仁德,必不加害!”
“頑抗無益!不必枉送性命!”
然而回應大漢將士勸降之語的,往往是茫然的刀鋒槍芒與跳江身影,降者寥寥。
漢軍見狀,攻勢愈猛。
僵持之際。
大漢樓船伏波終于憑借其巨大的體量,強勁的沖勢,徹底撞開兩艘護衛的吳軍大艦,與吳人橫江轟然接舷。
樓船校尉鄭綽與巴東太守閻宇,親自押著被反縛雙手、口塞布條的建武將軍孫俊,來到伏波號船艏最顯眼之處。
閻宇運氣開聲,聲如洪鐘,壓過大江的喧囂:
“爾等且看清楚!
“爾建武將軍孫俊已為我大漢所擒!
“速速棄械投降!繼續頑抗,唯有死路一條!”
橫江樓船及周遭十余大艦之上,本在苦戰的孫桓舊部猛然見到家主、主將被擒,一時如遭雷擊,瞬間大亂。
并非所有吳人都知道,孫俊竟是刺王殺駕去了。
吳軍的防御、抵抗,這一刻終于全面松動,徹底混亂。
閻宇見狀,縱聲疾呼:
“普天之下,莫非漢土!
“率土之濱,莫非漢臣!
“我大漢天子有令,降者免死!
“不殺俘虜,不迫爾等反戈舊主!
“待將來四海平定,天下安寧,爾等皆可歸鄉與父母妻兒團聚!大漢絕不虧待誠心歸附之人!”
勸降之語宛若重錘巨斧,砸碎吳人本已瀕臨崩潰的心防。
終于,有不少神色絕望的吳卒在部曲督的帶領下,丟了兜鍪,棄了兵刃,伏地而降。
孫俊目睹此景,目眥欲裂。
奮力掙扎,喉嚨發出“嗬嗬”怪響,欲要阻止部下投降,不愿兄長孫桓一世英名因自己受辱。
但他嘴巴被堵得嚴實,不論如何掙扎,最終也只能徒勞扭動身軀,
閻宇冷冷瞥了他一眼,朝周遭護衛的親兵揮手示意。
親軍督當即上前,粗魯地扯掉孫俊口中布條。
孫俊立刻嘶聲大吼:“不許降!我江東兒郎……”
“孫建武!”閻宇猛地出言將其打斷,聲音冰冷。
“今日大局已定,何必讓忠勇之士為孫權白白送死?!
“不妨告訴你,下游百里之內,所有哨卡烽燧,此刻已盡為我大漢奇兵所拔!
“爾等求援之書,巫縣大敗之訊,絕無可能傳至秭歸、夷陵,更不要說遠在武昌的孫權!”
孫俊極憤之色戛然而止,瞳孔驟然一縮。
閻宇繼續出言,語氣平淡,卻字字誅心:
“我軍此番東征,目標豈止巫縣一城一池?
“夷陵,江陵,湘水以西!我大漢志在必得!
“北面曹魏對你孫吳虎視眈眈,一旦知我大漢突破江峽,兵臨江陵,豈會放過這南下分割江南的天賜良機?!
“孫權鼠輩可能撐住?
“荊州,已非吳所有!
“孫氏基業,已時日無多了。”
孫俊一臉茫然,面無人色。
片刻之后,其人終于猛地想起一則情報,茫然之色驟然消解,緊接著便是如遭雷擊,搖搖欲墜。
“下游…百里哨所盡失?
“江南大山里…那兩千伏兵…是你們的障眼法?你們…你們還有另一支奇兵?!”
閻宇不動聲色:“聰明。”
聰明?
孫俊似被抽走了所氣力,一下委頓在地,目光呆滯。
閻宇不再看他,對樓船校尉鄭綽使了個眼色。
鄭綽會意,向橫江號喊話,聲音更加洪亮:
“孫俊已無異議,爾等此時不降,更待何時?!”
猶豫、掙扎、絕望的情緒在橫江號上蔓延。
降者愈多。
而已經跳幫的漢軍發起的攻勢卻并未因勸降而停止。
戰場之上,刀劍無眼。
就在吳軍心神動搖、防御出現空隙之際。
一名渾身浴血、狀若虓虎的漢軍軍侯看準機會,咆哮著帶領麾下十余驍銳,悍然突入吳軍陣中!
其人極其勇猛,刀法狠辣,接連砍翻數名試圖阻攔的吳卒,最后竟是硬生生殺開一條血路,直撲橫江高聳的飛廬。
飛廬上,尚有十余名孫俊親兵,孫桓舊部負隅頑抗。
那漢軍軍侯毫無懼色,率眾猛撲其上。
刀光閃動,慘叫迭起。
飛廬吳人,須臾死盡。
那軍侯擠開一眾部曲,上前一把抱住那已桿被箭矢穿透數個孔洞的孫俊將纛,怒吼一聲,奮盡全身氣力把將纛旗桿拔起。
“奪旗者,大漢先登劉桃是也!”
萬眾矚目之時,其人復又猛一用力,將懷中吳人將纛狠狠擲于下方甲板之上。
“砰!”
砸得甲板破碎。
其人遂舉刀向天,聲震戰場。
幾乎與此同時,樓船將軍陳曶也親率精銳,從另一側成功登上了橫江號的甲板。
一面陳字將旗迅速在橫江號飛廬升起,迎著江風,獵獵作響。
將纛已易,主將被擒。
殘存的吳卒徹底喪失戰意。
“當啷……”
一名吳卒拋下手中殘刀。
如同雪崩,越來越多的兵刃掉落甲板,請降之聲不絕于耳。
亦不時傳來吳卒投江之聲,江面泛起幾朵轉瞬即逝的浪花,吞噬最后的頑抗者。
陳曶看著這一幕,面無表情,只是揮手令部下迅速控制降兵,清點戰船,撲滅余火。
就在此時。
“啪!!!”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傳來。
最后一道橫江鐵索,終于在猛火黑煙持續的炙烤下徹底崩斷。
巨大的鐵索砸入江中,掀起最后一道巨浪,吳軍巫峽江防,在這一刻徹底瓦解。
不過一日而已。
江北。
那座依托山嶺峭壁、鉤連著橫江鐵索的雄關,在夕陽殘照下,往大江投去巨大扭曲的陰影。
最后一道橫江巨索崩斷墜江掀起的滔天浪與巨響,終于抽走了這座關隘最后的脊梁。
關墻上,原本密集的吳軍旗幟此刻稀疏零落,吳人不安地望向關內通往巫縣的小道,空氣彌漫著一股近乎凝固的絕望氣息。
而關下,漢軍攻勢卻被這巨浪與巨響注入了新的活力。
前部督傅僉屹立陣中。
傅字狻猊牙纛在他身后獵獵作響。
“吳人膽寒矣!”傅僉作聲。
“先登敢死!上!”
“克關奪旗,正在此時!”
“吼!”回應他的,是身后近百敢死的狂熱戰吼。
簡單的竹木梯、甚至是用刀斧臨時砍削出的攀爬物,被漢軍先登敢死瘋狂架起。
他們頂著關上稀疏零落的箭矢,悍不畏死朝墻上攀去。
關墻上,零星的抵抗依舊存在。
箭矢偶爾射下。
滾木礌石不時推落。
如此抵抗,蒼白而無謂。
關樓內。
潘濬面如死灰,目光沒有焦點。
一種巨大的、冰冷的悔恨無力感向他襲來,將他攫住。
蕩寇將軍孫秀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在并不寬敞的關樓內來回踱步。
被他緊緊攥住的鎮西虎符,仿佛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又仿佛是一塊燙手山芋,燙得他心慌意亂,坐立難安。
孫俊給他虎符,是讓他在潘濬有異動時接管兵權,可如今…如今水師盡喪,關外蜀軍如潮,他接管兵權又能如何?!
死守?
撤退?!
其人心中天人交戰。
廖式按劍立于潘濬身側,臉色同樣難看。
盯著失魂落魄的潘濬與彷徨無措的孫秀看了許久,其人終于忍不住,壓低聲音對潘濬道:
“太常!不能再猶豫了!
“關墻隨時可能被蜀人突破!
“我軍士氣已墮,戰心已散,一旦被蜀人涌入關城,我等恐要被全殲于此!”
自詡允文允武的潘濬猛地一顫,如夢方醒。
他緩緩抬頭,神色痛苦掙扎:
“傳令,棄守此關!”
“所有兵馬即刻退回巫縣,憑城固守!”
關樓內,所有吳將,包括孫秀在內,無不暗暗松了一口氣。
總算還有人做主。
總算還未全失理智。
“快撤!”蕩寇將軍孫秀毅然舉起手中虎符,大聲喝令。
“各部交替掩護,撤往巫縣!”
命令迅速傳達下去。
關上吳軍士氣本就瀕臨崩潰,聞得撤令,如蒙大赦,最后一點抵抗意志也都消散。
軍官聲嘶力竭,試圖維持秩序。
但最終,撤退還是變成了潰退。
吳人爭先恐后涌下關墻,丟盔棄甲者有之,互相推搡踩踏亦有,向著巫縣孤城狼狽逃竄。
漢軍先登銳卒蜂擁入關,迅速控制了關墻,打開了關門。
江南。
關興、趙廣、張固諸將此時在鐵索關前,已搬來四架八牛弩,做好了發弩實戰的準備。
趙廣在一旁低聲喝令,指揮士卒為八牛弩絞軸,裝填巨箭。
苦戰攻堅一日的張固按刀而立,目光掃視關墻上的動靜,督促將士做好再次攻堅的準備。
主要使命是野戰而非攻堅拔城的龍驤、虎賁、府兵,此刻亦如盤龍伏虎,蓄勢待發。
虎賁中郎將關興親自來到一架床駑前,視線透過望山,瞄準了關城上那面孫字將纛。
巨大的硬槌被他掄住,似乎下一瞬便要砸向弩機懸刀。
為保護橫江鐵索而設的鐵索關,隨著最后那聲滔天巨響,那陣滔天巨浪,再沒了存在的必要。
江濤卷起的水霧,被江風山風吹到關城之上。
吳軍陷入大亂絕望當中。
江防已破,水師盡歿,這座孤懸江南的鐵索關,如何能守?
鎮西將軍孫韶驚怒出言:
“江防雖破,關城猶在!
“死守此關,待秭歸之援!”
傅士仁之子傅義面白如紙,緊緊躲在夯土墻垛之后,聞得此言,連連顫聲附和:
“鎮西所言極是!
“休要自亂陣腳!
“蜀人已是強弩之末,半月之內,秭歸之援必至!”
“呼!”傅義聲音未落,一聲恐怖巨響破風裂空而來,壓過關城上所有喧囂。
當此之時,關上吳人俱是一驚,這才反應過來一道不知是什么東西的黑影適才從他們眼前閃現。
而與此同時,傅士仁之子傅義,竟是極其迅猛地向后飛去,重重砸在夯土城垛之上。
“——轟!!!”
城垛黃土飛濺!
上空竟揚起一陣薄塵!
關上一眾吳人定睛一望,卻見一枚堪比槍矛…又或者說就是槍矛的物什,竟直直將那傅義整個釘在了夯土城墻之上!
而那根貫穿了傅義的粗大槍桿,此時竟還兀自劇烈地顫動,發出令人心悸的“嗡嗡”之聲。
鮮血好似潑墨,瞬間染紅傅義身后那片墻壁,又順著夯土城墻向下汩汩而流。
適才還大言不慚的傅義,頭顱無力地垂下,眼睛兀自圓睜,殘留著死前那刻的驚駭與茫然。
整個關墻上,時間似乎凝固。
所有痛嚎、哀怨、呼喊、喝令,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吳卒們臉上表情,瞬間被無邊恐懼攫取,他們目瞪口呆地看著那被釘死在墻上的傅義,看著那支仍在顫動的恐怖巨箭。
“這是…什么?”
“這…何處來的?!”
巨大的茫然、駭恐,瞬間淹沒了幾乎所有吳人將校士卒。
孫韶距傅義不過五步之遙,他甚至能回憶起那弩箭破風而來時帶起的恐怖聲響,嗅到傅義被擊中瞬間爆開的濃重血腥。
面上,被濺了一捧溫熱的液體。
下意識地抬手抹去,掌上赫然是一片刺目鮮紅。
猛地扭頭,看向那釘在墻上的尸體,又霍然望向關下那幾架如同巨獸般蹲伏的…戰車?
徹骨的寒意,從未如此清晰地自腳底竄上脊背。
他頭皮發麻。
“那…那是何物?!”其人聲音第一次帶上了無法抑制的顫抖。
周圍親兵、將校無人能答。
幾乎每個吳人都面色如土,身體抑制不住發顫,更有甚者,竟是直接嚇得尿了出來。
短暫的死寂后,更加劇烈的、不能控制的恐慌、騷動,在關上迅速蔓延。
“妖法!”
“是蜀人的妖法!”
“天罰!這是天罰啊!”
“跑啊!”
關上吳卒的心理防線,伴隨著傅義被瞬間釘殺的恐怖場景,在這一刻徹底崩塌。
然而吳人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巨大的黑影再次閃現,以根本無法捕捉、無法反應的速度,狠狠砸向關墻!
“轟轟轟!!!”
接連三聲巨響在身后關墻響起,震耳欲聾。
孫韶不及轉身回望便瞳孔劇顫。
一道黑影適才與他擦肩而過,他根本來不及眨眼,身側瞬息之間便又少一人。
關上吳卒齊齊往后望去。
卻見負責護衛孫韶的親兵,跟傅義一般被釘死在墻上,甚至連哀嚎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已斃命。
看著那仿若槍矛一般的物什,包括孫韶本人在內,所有吳人無不毛骨悚然,喪膽失魄,不能自制。
“這是什么東西?!”
“這是哪里來的東西?!”
關墻上,絕望的驚呼此起彼伏,卻無人給出答案。
關下。
漢軍陣中。
四架八牛弩一時齊發。
箭矢破風裂空之聲,砸墻轟隆之聲,一時俱起。
巨大的后座力帶起煙塵,被黃塵籠罩的關興眉頭微蹙,對著身側趙廣道:“此弩威勢不弱,可惜若欲直射敵人將纛,全憑運氣。”
趙廣差點被關興氣笑,兩百多步的距離,不要說這準頭差的床弩,就是給關興一把強弓,也幾乎不可能射中敵人將纛吧?
鐵索關上,吳人轟然紛亂。
數十息后。
巨大的弩箭再次被安置到位。
“放!”關興令旗下揮,頗有種炮兵指揮之感。
轟隆巨響再次于關城上空響起。
幾輪轟炸過后,卻是有數枚準頭不好的巨弩深深鑿入關城下方夯土城墻之中,箭桿沒入大半,成為了可供漢軍先登攀援的階梯。
而此段城墻上方的吳人,早就被這幾輪恐怖的轟擊嚇得胡亂逃竄,再顧不得防衛。
一直在關下緊盯戰機的張固、雷布、趙廣全部發現了機會,急促的進兵戰鼓終于擂起!
府兵魏起,虎賁郎高昂…一眾憋足了勁的悍卒銳士,如猛虎出籠,瞬間沖了出去!
“鷹揚府兵隨我上!”魏起咆哮一聲,第一個猛地躍起,精準地一腳踩踏在巨弩箭桿之上。
手上又抓住另外一根箭桿,借力再次向上疾躥。
喚作高昂的虎賁郎緊隨其后,動作同樣矯健,宛若猿猱。
關墻上的吳卒大多還沉浸在連番的恐怖打擊與極致的恐慌當中,眼睜睜看著兩名漢卒如神兵天降般出現在城頭。
“蜀人上來了!在那邊!”凄厲的警報終于響起,但為時已晚。
魏起和高昂,一前一后,已然穩穩踏上關墻,向前壓上,幾乎是瞬息之間,又有數名攀梯而上的漢卒冒出頭來。
“死!”魏起欺身上前,宿鐵刀劃出弧光,一名剛剛反應過來、試圖舉矛刺來的吳卒豁然倒地。
另一邊,虎賁高昂則徑直撞入另一側驚呆的吳人群中,悍勇無比,瞬間劈翻兩人,強行開辟出一小片立足之地。
“府兵魏起在此!”
“虎賁高昂在此!”
兩人吼聲如霹靂似驚雷,在混亂的關墻上炸響。
更多的漢軍銳卒爬著木梯、攀著那幾支巨弩涌上關墻,突破口迅速擴大。
肉搏戰在關墻上激烈展開。
漢軍積攢了一日的憤恨、怒火與血勇此刻徹底爆發,而吳人魂不附體,膽氣盡喪。
雖仍有零星抵抗,卻已難成建制,一觸即潰。
孫韶從驚懼中回神,卻又懼極反怒,一時竟是狀若瘋虎,拔出佩劍便要親自沖向那段缺口,還欲做最后掙扎。
“將軍!不可!大勢已去!快走!”親軍督死死將他抱住,聲音帶著哭腔與驚惶。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將軍!隨我從南門走,進山!還有一線生機!”
孫韶掙扎,怒吼,目光掃過那面孫字將纛,掃過如同無頭蒼蠅般潰逃的士卒,掃過越來越多涌上關墻如狼似虎的漢軍。
完了。
全完了。
恍惚失神中,其人被親兵強行架著拖下了關墻。
在極度的混亂中,這群人撞開潰逃的敗兵,沖向南門,最終消失在蒼茫的群山密林中。
大江之上。
那位全副披掛的大漢天子,始終立于炎武旗艦飛廬之上,靜靜俯瞰著整個戰場。
見大局已定,鐵索盡破,他即刻傳令:“召樓船將軍陳曶、樓船校尉鄭綽。”
不多時,二人乘走舸輕舟趕至炎武號飛廬之上。
劉禪看著二人,出言迅捷,辭令清晰:
“如晦,文約,你二人即刻率伏波、長鯨,三成大艦,所有可快速航行的斗艦、艋艟,組成先鋒船隊,順流東下。
“下游百里內,柳休然、法漢卓已截江恭候。
“務必擒殺所有順流東逃的吳軍船只、潰卒,不使一人一船將敗訊送至秭歸。
“此外,格外小心吳人奪我大漢舟船,偽裝潛行!”
陳曶、鄭綽二人見天子不再發令,于是雙雙俯首抱拳:“臣曶/綽領命!”
二人毫不耽擱,立刻返回各自座艦,迅速召集艦船,又如離弦之箭劈開漸漸平息的江面,向著下游幽邃的巫峽疾馳而去。
劉禪又召來巴東太守閻宇:
“閻君,剩下水師分作兩部。
“一部繼續清掃江面,收降殘敵,撲滅戰火,救治傷員。
“另一部,立刻籌備所有可用運輸舟船,明日清晨,你部水師載后軍步卒三千,緊隨先鋒船隊之后,兵發秭歸!”
“臣宇領旨!”閻宇躬身領命,快步離去安排。
“朕之安排,可有差池?”待閻宇離去,劉禪才問張表。
張松之子俯首作答:“無有差池!”
劉禪不再言語。
這一戰,沒有丞相,沒有趙老將軍,陳到也在江南,指揮關興、趙廣奪關作戰。
他身側一下沒了完全可以將大事托付之人。
他終于第一次完全靠著自己,做出了一些大概不會出錯的安排,大概可以當個偏將了吧?
天色愈發晦暗。
夜幕即將降臨。
劉禪深吸一氣,望向江北。
江北鐵索關,關上吳人此時已隨潘濬棄關而走,逃回巫縣,困守孤城當中。
“巫縣。”劉禪似笑非笑,對身后的張表吩咐:“伯達,著人往告大督,若潘濬不能為孫權盡忠死節,便讓他活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