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人竟在此時偷渡江南?君侯消息確切否?”巫峽江關,傅士仁之子傅義驚愕不已。
與傅義同樣神色驚愕的,還有孫桓之弟孫俊,及荊州名士鄧玄之、裴玄、李肅等人。
潘濬隨即召來親軍督。
親軍督凜然正色,回稟道:
“稟君侯,諸君,此乃卑職親眼所見,上游三十余里外的群山中,兩三千蜀人正穿山越谷,伐林開道,目標…大抵是我大吳鐵索關!”
傅義、裴玄、鄧玄之等人聽得潘濬親軍督此言,神色愈發驚愕,然而他們的驚愕里,并沒有太多忌憚、恐慌,更多的是不解。
孫俊看向潘濬,疑惑道:“聽聞蜀主劉禪數月前親臨江州,先是拔除了江州都督李嚴,其后又臨白帝,大獎三軍,作勢寇吳。
“然而在那以后,大吳與曹魏仍于荊北僵持兩月有余,一直到陛下于滄浪水大敗曹休,蜀人都一點動作都沒有。
“何以蜀人不趁彼時出兵寇掠我大吳,反而在大吳已與曹魏各自罷兵休戰,可以騰出手來安心應付西蜀的時候才出兵?”
傅義聽到此處先是一怔,而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勾起嘴角嗤笑了一聲:
“難道蜀主也如同曹丕一般,惱羞成怒不成?”
“曹丕…惱羞成怒?”眾人先是有些錯愕,然而下一瞬,便又都面呈恍然之色。
當年大吳與蜀國夷陵鏖戰,幾乎所有吳人都認為,曹丕一定會趁吳蜀交戰時,橫插一腳。
可以說,大吳彼時面臨的危險,幾乎比得上赤壁之戰,稍有不慎便要被魏蜀二國瓜分蠶食。
結果沒想到,直到夷陵一戰已經結束,劉備敗逃白帝,曹丕都沒有采取任何有效的動作。
更讓大吳群臣沒想到的是。
曹丕似乎是因為錯失良機而惱羞成怒,在吳蜀罷兵后,大舉中原、淮泗之軍二十余萬南征。
結果最后雷聲大,雨點小,甚至可以說沒有雨點,曹丕御舟被一場暴風席卷,曹丕都差點沉江喂了魚,最后望大江興嘆,撤軍北還。
宗親孫俊跟著附和:
“今日之蜀,與曩時之魏何其相似?!
“天意如此,天命在我大吳,不在魏蜀!”
一眾守將聞此,盡皆附和起來。
大家剛剛才收到天子加官晉爵的封賞旨意,天命能不在吳?
就在此時,潘濬卻是忽然搖頭,徐徐出言:
“諸君記不記得,我們上個月收到的那則消息?”
眾人聞此,頓時面面相覷。
雖然潘濬沒明說是哪則消息,但在座所有人卻都都明白,潘濬說的究竟是什么。
上個月,潛伏在蜀地的細作傳來一則重要的消息,蜀主已經離開白帝城,似乎是準備回成都主持北伐大勝后的首次大朝賀,并趁此時機,更易年號。
自步騭、諸葛瑾敗軍以來,大吳便人心不定。
尤其在劉禪親臨白帝動員漢軍之后,巫縣、秭歸、西陵三地全部進入了最高戰備狀態。
所謂人不卸甲,舟不釋帆,絲毫也不夸張。
這種極度緊繃的狀態,一直持續到臘月上旬。
彼時,吳魏二國各自罷兵休戰,而蜀主劉禪也棄白帝西歸。
天下一時無事,于是邊境大小將士緊繃的那口氣松了下來,尤其在隱隱猜到至尊將進位稱帝后,吳軍將士飲酒作樂、居安不思危者甚眾。
傅士仁之子傅義到此時,終于反應過來潘濬究竟何意,一時間聲色錯愕不已:
“君侯意思是說…
“劉禪棄白帝回成都,是劉禪故意放出來的消息?
“目的是麻痹我們,讓我們以為蜀已罷兵,而后再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潘濬不假思索,微頷其首。
“然也。
“一開始我也以為或許是魏吳之戰結束得太過突然,劉禪未得寇吳之機,最后不得已棄白帝西返。
“然而如今,突然探得蜀人數千精銳出于南山。
“乃知劉禪寇吳之心不死,所謂棄白帝西歸,不過是劉禪的惑敵之策罷了。
“諸君。
“當陛下與曹休鏖戰襄樊之時,所有人都懼怕劉禪率蜀人東寇,于是將士枕戈待旦。
“自吳魏罷兵,劉禪棄白帝西歸這兩則訊息傳至巫縣以來,我大吳守邊將士無有戰心,守備松弛,此正劉禪之所欲也。
“如果我所料不差,劉禪非但沒有西歸成都,更有甚者,恐怕從來沒有離開過白帝城。”
“劉禪竟沒回成都?”眾將愈發錯愕,相視無語。
據他們從細作那里得知的消息,劉禪自北伐親征以來,還從來沒有回過成都哪怕一次。
所以,在收到劉禪西歸消息后。
根本就沒人懷疑,劉禪是在用什么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疑兵之策。
畢竟,蜀漢群臣百僚大議改元之事,并決定于新年改元的消息早已通過細作在數月前傳到了大吳。
而任誰都知道,關中、長安的分量于蜀漢而言究竟有多重。
劉禪北伐親征,克復關中,還都長安,威勢可謂天下無兩,不論怎么想,他在新舊交替之際,回成都或長安告天祭祖、耀武揚威一番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可現在…他竟沒有西歸?他寇吳之心竟始終不死?
不少將校神色微異。
潘濬睹得諸將神色,眉頭稍蹙。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劉禪這個名字已經具備了某種威懾性。
劉禪在白帝,三軍皆精神緊繃。
劉禪棄白帝西歸,三軍皆額手相慶,如蒙大喜。
這不是好兆頭啊。
片刻后,潘濬眉頭舒展:
“諸君。
“蜀人既來寇掠,便不可能只遣這兩三千人東進。
“就在這一兩日,待山中蜀軍準備妥當,江州、白帝數萬大軍大概便要接踵而至。
“我料蜀軍精銳必在江南,然而其大眾必在江北。
“我巫關大軍當分為三路。
“一路在北,控扼鐵索關北口。
“一路在南,控扼鐵索關南口。
“余下一路則留守巫城,縱攬全局。”
言及此處,潘濬看向廖式、裴玄、鄧玄之:
“士則,彥黃、道逸,你三人率軍六千,控扼鐵索關北口。”
又看向孫俊、傅義、李肅:
“子遠、公義、子靖,你三人率軍八千負責南口。
“張開口袋,誘那伐山開道的蜀軍伏兵入甕!
“我率軍六千,坐鎮巫城。”
東吳效仿大漢江關,在大江上設置數道橫江鐵索,以阻止大漢水師舟船順流東進。
長達二百余步的巨大鐵鏈,重數十萬斤,兩頭越過大江,釘死在大江南北兩岸那些澆鑄于山石中的巨大鐵柱上。
而所謂鐵索關,便是大江南北兩處專門負責把守鐵柱的關卡了。
只要守住鐵柱不失,那么漢軍就不能奈何橫江鐵索,而只要橫江鐵索不失,那么蜀軍縱使東征,也只能止步巫縣。
大江以南。
群山之中。
輔匡正效來歙之取略城,率兩千余精銳甲士伐山取道,矛頭直指吳軍鐵索關。
然而與來歙不同的是,由安東將軍輔匡統率的這兩千余精銳甲士所攜之物,除了刀槍劍戟、鎧甲兜鍪及必要的糧草以外,還攜了小型斗艦六十余艘。
伐山取道本就遲緩,帶了舟船,行速就更加緩慢。
傅僉麾下討虜校尉柳隱此番隨輔匡而來,有些不解:
“安東將軍,我們不是協助大軍取吳軍鐵索關。
“帶舟船有什么用?
“若是在鐵索關上游置舟,順江而下,那何不直接順流而下?
“若是在鐵索關下游置舟,這些小舟逆流而上,又如何是吳軍水師舟船的對手?”
輔匡搖頭不語。
片刻后才接著道:“此乃陛下之策也,莫問,問我也不知,你們也休要亂猜,猜到什么也不許說,時候到了,你們自然就知道了。”
一眾將校聞聽竟又是陛下設下之策,不知為何突然信心大增,連連稱唯道是,再不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