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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天命炎劉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三國:王業不偏安

  洛陽城南。

  洛水之畔。

  聚集三四千人不止。

  世家、豪右、游俠、黔首,乃至專門早起為主家搶水灌地的佃農、奴隸,今日竟是棄了所謂的出身門第之見,全部擠在一起。

  關東大旱,自二月滴雨未下。

  昔日浩蕩的洛水,昨日還剩涓涓細流,今日一覺醒來,竟是只剩下龜裂的河床與斷斷續續的水洼了。

  自王侯貴胄至賤民黔首,在這洛水斷流的天罰之象面前,皆不約而同地想起了最近幾月鬧得沸沸揚揚的六字讖言:

  洛水枯,圣人出。

  如今洛水果真應讖枯竭。

  讖語中的圣人,又在何處呢?

  洛水之畔人聲鼎沸,眾議紛紜。

  “昔洛竭夏亡,河竭商亡!后漢光武皇帝劉秀于洛水即位,今日洛水枯竭,我看正是漢命已盡之象!”

  “胡言亂語,牽強附會!如今漢之季世建于巴蜀,興于關中,關西渭水河水豐沛,獨關東大旱,諸水多有斷流者,這根本就是漢命將興,魏命將亡之兆!”

  “我看你才是胡言亂語,牽強附會!自劉備死后,偽漢不過竊居巴蜀一隅之地,茍且偷安,茍延殘喘,有何本事再興天命?!”

  此人言罷,周遭眾人向他投來怪異的審視目光,敬而遠之者有之,怒形于色者有之。

  一人看了圈周圍,見大多是布衣黔首,并無華服的達官貴胄,這才面露不屑地對那人嗤罵道:

  “你這土鱉何處來的?

  “三個月前,大漢兵分兩路北伐曹魏,一路入隴右,一路入關中。

  “魏大將軍曹真、右將軍張郃入關中平亂,結果大漢天子御駕親征,設計把曹真給斬了!

  “非但如此,右將軍張郃也被大漢天子親手斬殺!

  “我聽你也是宛洛口音,竟連這等大事都不知道嗎?”

  那人猛地一怔,看神色顯然是真的沒聽說過這樣的要聞,片刻后卻又梗著脖子掙扎道:

  “那又如何?!

  “勝敗乃兵家常事,當年虎步關右的夏侯淵不也死于劉備之手?可也不耽誤文皇帝受禪!

  “曹真、張郃比夏侯淵如何?劉禪比之劉備又如何?

  “不論如何,大魏居九州之地,天下之中,縱使大將軍曹真、右將軍張郃雙雙敗亡,那劉禪也絕然翻不起什么風浪!

  “你們竟然敢妄議朝政,難道就不怕遭來殺身之禍嗎?我看你們根本就是不想活了!”

  此人話音落罷,方才與他對罵的幾人頓時噤若寒蟬,面露厭惡,不敢再多言語了。

  而就在此時,人群中不知從何處飛來幾塊泥巴石頭,徑直砸在剛剛為魏朝說話之人身上。

  其人剛哎喲幾聲,便突然眼前一黑,卻是被人用麻袋蒙住了頭,其后連踩帶踏,最后被踢入洛水干涸的河道當中。

  “曹魏的狗腿子!自打大漢北伐以來,關東便開始鬧旱災,如今就連曹魏都城邊上的洛水都斷流枯竭,還說什么天命在魏!”

  “沒錯,天命要是當真在魏,關東就不該大旱!沒聽說嗎?關西巴蜀根本就是一點都沒被影響!”

  “哼,我看果然是天厭魏德!借大旱懲罰魏朝!”

  “洛水枯,圣人出!這圣人是誰還用說嗎?!”

  “難道還能是魏朝天子?定然是大漢天子無疑!再不然就是大漢的諸葛丞相!”

  洛水枯,圣人出的讖語,在數月大旱的醞釀下,已如野火燎原般在坊間蔓延肆虐。

  雖被魏庭禁止,但今日洛水竟果真應讖斷流,聞訊前來圍觀者,便也顧不得什么禁令了。

  難道朝廷還能把這里的人全部殺了不成?

  這時候,魏主最好的辦法,就是效前后漢大赦天下,貶謫三公,或者干脆點直接下罪己詔,向上天懺悔自己仁政不施的罪過才是。

  再多造殺戮,引得民怨沸騰,只會更加惹怒上天,使上天降下更大的天罰禍事來。

  忽有一操南陽口音的游俠兒排眾而出,振劍大呼:

  “諸位有所不知,某前日方從南陽武關星夜馳來!

  “有魏朝潰卒自武關奔命而出,皆言大漢天子幾日前親擐甲胄,臨陣指麾,躍馬殺賊,在新豐大敗魏朝驃騎將軍司馬懿荊豫大軍!

  “如今,大漢已盡收關中之土,復都長安!”

  這游俠兒一語既出,宛若驚雷炸落寒潭,激起千層浪。

  四野在不過霎時寂然之后,便陡然爆發出更洶涌的聲浪。

  “此言當真?”

  “驃騎將軍司馬懿也敗了?!”

  “盡收關中,復都長安?如此說來,漢朝與洛陽中間,豈不就剩一座潼關了?!”

  “這還得了?十年前關將軍在襄樊水淹七軍,威震中夏,曹魏便興遷都之議!

  “如今大漢天子御駕親征,連戰連捷,收復大漢龍興之舊土,長安之故都,消息一旦布及四海宇內,其威勢恐怕比當年關將軍水淹七軍、威振中夏都不遑多讓。

  “而曹叡卻不如當年曹操遠矣。

  “你們說,魏庭會不會再興遷都之議?”

  “遷都?還是不要遷都的好!

  “我當年便是被曹丕從鄴城強遷過來的!

  “一族七十余口,能活著到洛陽的不過四十余!

  “這才安生幾年啊,真要遷都,曹魏一定不會留我們在洛陽,我們這些人恐怕又要遭殃。”

  “遭殃?難道不遷都你就不遭殃了?今年大旱三月有余,這根本就是上天降罰于曹魏!”

  那名振劍的游俠兒再次大呼:

  “當年王莽以禪代之名行篡漢之實,光武起兵誅逆,有大旱相隨!

  “如今曹魏復行王莽篡漢之事,漢天子起兵討曹,大旱又起!

  “實乃漢屬火德,天命炎劉,故有大旱天罰降下!”

  此言一出,配合上這名游俠兒剛剛說的漢天子盡復關中,還都長安之言,本就相信天命讖緯之說的百姓們頓時沸騰不已。

  曹魏與王莽何其相似?

  眼前恰在此時斷流的洛水,豈不正是天命歸于大漢,火德罰于曹魏的最好明證!

  又聞一富商模樣的人高呼道:

  “漢魏禪代之時,黃龍見于譙沛井中,魏自以土命,年號黃初,正是五行相生,火后生土。

  “魏屬土德,土又生金。

  “金者,豈不正是卯金刀之劉乎?!”

  眾人聞言,頓生恍然之感。

  那名振劍的游俠兒再次大呼:

  “大漢既是火德,火德生土,又金承土命!

  “豈不正是炎劉將從曹魏手中接回天命之意?!”

  一時之間,相熟者面面相覷。

  雖不敢輕易妄論。

  但洛水斷流之象就在眼前,又聽聞大漢收復關中,都于長安,天命炎劉,降旱罰魏的說法,此刻已是深入各人心間。

  人群最外圍,一個將頭發梳成兩個羊角的總角孩童昂起頭。

  看向身側一名三十歲上下的荊釵女子,稚聲問道:

  “嬸娘,祜兒前日讀史,讀到前漢太祖皇帝劉邦從漢中出兵,暗渡陳倉,還定三秦。

  “如今漢天子如劉邦一般,從漢中出兵,奪下關中,復都長安,真有其祖劉邦還定三秦之勢啊。”

  總角少年的嬸娘本在沉思當中,一時沒反應過來侄子說了些什么,待反應過來后瞬間失色。

  卻見一身少年打扮的侄女徽瑜已經把那總角孩童的嘴給捂住,免得他再亂說話了。

  荊釵女子這才小聲責怪:

  “休得再胡言亂語。

  “難道不知禍從口出嗎?

  “再這樣亂說話,我便不再讓你讀史,還要把你送回泰山去。”

  羊祜悻悻點頭。

  一身少年打扮,年紀比他大七歲的姐姐這才把手松開。

  姊弟二人的祖父,乃是漢南陽太守羊續,為官清廉,留下了“羊續懸魚”之典故,著名當世。

  二人的父親羊衜,則是大魏上黨二千石太守。

  母親是大儒蔡邕次女蔡貞姬,當世才女蔡昭姬的妹妹。

  叔父則是當朝太常羊耽。

  嬸娘,是衛尉辛毗之女。

  家世貴重,可以說世所罕有。

  羊祜摸了摸自己頭上兩個羊角:

  “嬸娘,剛才那人說,文皇帝禪代之時,有黃龍見于譙沛井中…是真的假的?”

  辛憲英生怕羊祜亂說話,道:

  “自然是真的。”

  羊祜聞言沉默片刻,在腦子里想象了下黃龍的樣子,又問:

  “有多少人看見?

  “那井究竟有多大?

  “有咱家那口井大不?

  “就算比咱家那口井還大,那黃龍也太小了些吧?

  “而且……嗚嗚嗚。”

  站在羊祜背后的俊逸少年一言不發,小手卻是再次從背后伸出來,將弟弟的嘴捂得嚴嚴實實。

  總角孩童被捂得呼吸不上來,手腳并用掙扎起來。

  片刻后被松開,臉色漲紅,大口大口呼吸空氣,一臉不解:“阿姊做什么?我又說錯什么話了?”

  他背后,一副少年模樣的十四歲阿姊差點沒忍住翻個白眼,但教養還是攔住了她。

  辛憲英輕聲道:“黃龍見于譙沛井中,正說明那是真龍。”

  聞言見狀,羊祜與羊徽瑜姊弟二人盡皆一滯,又盡皆向嬸娘投來疑惑詢問的眼神。

  辛憲英輕輕一笑,道:

  “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

  “大則興云吐霧。

  “小則隱介藏形。

  “升則飛騰于宇宙之間。

  “隱則潛伏于波濤之內。

  “所以黃龍見于井中,恰說明其乃是真龍。”

  羊祜聽到這眼睛一亮:

  “嬸娘說的這些話,祜兒曉得!

  “這是建安之世王粲王仲宣所著《英雄記》中寫的。

  “魏武太祖皇帝與蜀漢皇帝劉備曾在許昌煮酒論英雄。

  “說龍之為物,可比世之英雄。

  “英雄者,胸懷大志,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者也。”

  羊徽瑜聽得有些出神,忘記再去捂弟弟的嘴了。

  辛憲英也聽得有些恍惚,一時想到了很多東西。

  然而行不多時,羊祜又道:

  “但是嬸娘,我還是覺得,黃龍為何不見在田,不見于野,不見于大江大河,反而見于井中?于一條龍而言,藏在一口黑漆漆的井里,未免太過憋屈了。”

  是啊,以黃龍之珍奇,竟見于井中,這龍真是一點也不堂皇。

  好在到了這時,辛憲英已經把那個對世界充滿好奇心與探索欲、表達欲的總角孩童帶離了人群。

  羊徽瑜也懶得再去捂臭弟弟的嘴了,只有些嫌棄地把手上的口水往弟弟衣服上一擦。

  恍惚之間忽然想到,大儒趙岐在《孟子題辭》中題的那首詩:

  遭蒼姬之訖録,值炎劉之未奮。

  蒼,便對應五行中的木德。

  蒼姬,指上古時期的女媧。

  實際上,代指姬姓的周王室。

  全詩意思,乃是指:時逢周王室氣數已盡,天命終結,而炎劉漢王室尚未興起之世。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炎劉二字。

  然而那時,與詩中“炎劉未奮”不同,已植炎劉氣數將盡,天命傳遞到曹魏之時。

  泰山羊氏世為漢官,世食漢祿,累世二千石。

  至她父親羊衜,已歷八世。

  突然之間,羊氏成了魏官。

  “食其祿者死其事”的信條,在她眼前幻滅。

  她有種價值觀崩塌之感。

  有這種感覺之人并不止她一個。

  獻帝禪讓的消息傳到泰山,族中不少耆老痛哭流涕。

  更有被發入山者,衣左衽而罵:

  “袞袞諸公,碌碌漢臣,一派枯木敗草,無一骨節矣!”

  但這些人終究是少數。

  她去問父親母親。

  父親對她說什么家族利益,她彼時尚聽不大懂。

  母親則對她說什么天命既改,堯舜禹湯。

  這她倒是從書中曉得一二。

  不論如何,家世傳承再加上漢魏禪代的巨變,還是使得炎劉二字在她腦子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剛剛那振劍高呼的游俠兒再度提到天命炎劉,又讓她瞬間聯想到了很多東西。

  炎劉天命,真的終結了嗎?

  曹魏禪代,會是第二個王莽嗎?

  住在叔父太常羊耽之家,她對于關中戰事的了解程度,自然比洛水之畔這些百姓更多一些。

  她也敏銳地察覺出來,家族里的一些長輩,私底下摩擦出了些不可宣之于眾的爭議。

  雖然不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聽。

  但她能猜出來,是洛中長輩暗中授意留在泰山的主宗,將旁枝末流的羊氏子弟送到關中蜀中去看一看炎劉大漢情勢如何。

  家族利益嘛,她現在懂了。

  大漢天子蟄伏五載,在天下人面前塑造了一個昏庸無道的形象。

  一朝北伐親征,便示天下以雷轟電掣之象。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所謂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

  大則興云吐霧,小則隱介藏形。

  升則飛騰于宇宙之間。

  隱則潛伏于波濤之內。

  龍之為物,又可比世之英雄。

  英雄者,胸懷大志,腹有良謀。

  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者也。

  龍在哪?

  英雄,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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