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還于舊都 五月十四日凌晨。
魏軍潰軍退至下邽。
漢軍追兵一刻不停。
十五日凌晨,至鄭縣。
城中糧草軍械,被率先至此的魏軍輕騎付之一炬,而城中豪強百姓又在魏軍撤走后,對府庫的糧草軍械進行了搶救。
當趙云、魏延兩位漢軍大將擁天子龍纛統大眾至此,鄭縣百姓簞食壺漿出迎,并將府庫中搶救下來的糧草兩萬余石盡數奉上。
趙云遂點出五百甲士入據,余者過城不入,繼續追擊,不讓魏軍潰卒得片刻喘息。
五月十六凌晨。
漢軍追至華陰。
城中百姓再度夾道相迎。
司馬懿留敢死十余,潛伏在魚龍混雜的出迎人群中,欲刺殺趙云、魏延二將。
被趙云識破,盡誅。
漢軍繼續追擊不停。
五月十六日夜。
連逃三日的司馬懿,終于率荊豫殘軍六千余人,虎豹騎、并州騎四千余騎回到潼關。
而潼關外,連追魏軍三日,人不卸甲,馬不釋鞍三日的趙云、魏延二將不再逡巡,統大眾西歸。
三日之間,大小二十余戰,斬俘九千余人,獲甲胄刀兵,強弓角弩四萬余具,可謂大勝。
回到潼關三十里外的華陰,留右中郎將宗預,破虜校尉馮虎,共統精銳甲士六千戍守。
楊條之子楊素,統一千羌騎于潼關、華陰間巡守監視。
趙云派出使者,各率輕騎百人,奔往渭水以北的左馮翊。
接收未經戰火,也從未有曹魏重兵戍守的臨晉、重泉、頻陽、萬年、下邽五縣。
五月十七。
趙云、魏延統大眾至華陰。
諸縣歸附的消息接連傳來。
天子的任命旨意也同時抵達。
各縣令、長、丞、尉的人選皆已擬好。
除縣令、縣長多是隨天子、丞相北伐的文官擔任外,縣丞、縣尉、縣吏,大多由早在決戰前便已遣族人詣營歸順的豪強大家所任。
唯獨左馮翊重鎮臨晉,由于背靠北洛水,東臨大河蒲坂津,成為了關中抵抗河東寇略的最前線,天子下達了特殊的任命。
先是欽點魏延長子魏昌為左馮翊都尉,暫統軍二千守之,再出侍郎陳祗領臨晉令,出侍中郭攸之領左馮翊太守。
魏昌即刻領軍赴守,而陳祗、郭攸之二人,將在隨天子還于舊都,祭天告祖之禮已畢后再行赴任。
魏昌留守臨晉可以理解。
一是魏軍如今大敗,短時間內連防守都成了問題,絕無可能組織出人馬從河東發動進攻。
否則的話司馬懿也不會直接放棄直面魏國蒲坂、潼關兩座邊防重鎮的臨晉、華陰二縣。
而魏昌從一名別部司馬升為佩銀印青綬的二千石都尉,在直面魏軍的重鎮臨晉獨當一面,
既是給魏昌在事實上并不如何危險的前線一個鍛煉的機會,也是給鎮北將軍一個善意的交代了。
畢竟,軍中二號人物趙云的長子是持節護羌校尉,次子是護衛天子的龍驤中郎,魏延作為三號人物,兒子還是一名別部司馬,未免有些厚此薄彼過甚。
但魏昌的任命可以理解,侍郎陳祗出為臨晉令,侍中郭攸之出為左馮翊太守的任命就頗有些讓人尋味了。
一般而言,侍郎身為天子近臣,外放為官,當領一郡二千石太守,若三年任上大治有功,再遷至更為核心的地方,諸如成都、漢中,再當一任二千石,任上再有功大治,便等著被拜為侍中了。
而侍中作為“副宰”,本就輔佐天子定計決策,治理天下,一旦外放為官,按慣例便是持節而出,代天子巡狩四方。
如今侍郎、侍中,一人出為千石縣令,一人出為兩千石太守,教乍一看到天子旨意的眾人還以為,這兩位天子近臣是不是在陛下身邊做了什么冒犯之事,否則何以被貶?
可一想又覺得不對,天子把直面魏軍的邊境重鎮交給這兩位近臣,又如何能談得上是真正的貶官?
實在古怪。
但不論如何古怪,天子旨意既已降下,統兵在外的趙云、魏延二將也無須多想,只按照旨意,當即點出三四千人馬分別往各縣戍守。
臨晉就在華陰正北三十里,魏昌率先領二千部曲押著一月糧草,自渭水入北洛水,往臨晉赴任去了。
只是不知其人在何處受了傷,走路與騎馬姿勢都很有些奇怪,像是被流矢射中了臀腿。
其父既無好語,更不相送。
鎮北將軍手下諸將皆疑,畢竟平日里,這位鎮北將軍對自己長子可是寶貝得很,如今又升職赴任,按理不該不送。
待魏昌消失在視線當中,被魏昌稱作叔伯的諸將校、司馬,才攛掇親軍督魏豪去問鎮北。
待親軍督回來才知。
原來魏昌不欲錯過跟天子圣駕一起還于舊都這個注定要載于史冊的歷史性時刻,跑到鎮北將軍跟前央求鎮北將軍跟天子求個情,待一起還于舊都后再赴任不遲。
鎮北將軍不允。
先是將其子痛罵一頓,說什么倘若從征之人都像你這樣,吵嚷著要隨天子圣駕一起還于舊都,那這剛剛打下來的關中還要不要了?那這天下還要不要了?
其子不聽,竟還頂嘴。
大意是你這鎮北將軍有幸跟天子一起還于舊都,當然這么說,要是天子降旨讓你代宗預、馮虎二將留守華陰,或者替我留守臨晉,我看你是何作想。
鎮北將軍是何作想?
當場請魏昌吃了一頓竹筍炒肉。
所以其人適才姿勢才如此古怪。
與此同日,五月十七。
王師奏凱,龍纛西歸。
待魏昌入據臨晉的消息傳來,已是第二日。
五月十八。
趙云、魏延大軍夜宿鴻門。
驪山臺地的大火,到今日已燒了五天五夜,早已蔓延到了驪山之上。
鴻門距起火點新豐幾乎二十里,可知這場大火威勢如何。
極目遠眺,驪山北麓距臺地最近處已是焦黑一片,昔日郁郁蔥蔥的森林,此刻已化作萬千焦木,枯枝如戟直指天空。
綿延數十里望不見頭尾的大火,今日仍未爬至驪山最高峰,但是想來也快了。
隨先帝打過新野之戰,打過赤壁之戰,又打過夷陵之戰的老革,帶著緬懷之情,給年輕的小革們講起了陳年舊事。
五月十九。
趙云、魏延、吳班、陳式、鄧芝、張翼、孟琰、爨習諸將,統兵四萬自鴻門拔軍西歸。
一直留在新豐料理戰場后事,撫恤傷殘的大漢天子,早知大軍會于今日抵達新豐,本欲命人于十里外筑壇迎凱旋之師,卻被費祎、郭攸之等臣僚勸阻不必。
大意是什么陛下親秉六師,臨陣討賊,故此決戰之勝,關中之定,克復西京之功,還于舊都之業,皆乃天威所被,圣略所及。
趙鎮東,魏鎮北,至余下諸將,幸承天威而建功立勛,豈敢當陛下郊迎之禮?
愿陛下存天子之重,于城外設壇受捷足矣。
劉禪思索再三,最后仍命費祎、郭攸之等人備好犒軍牛酒,在城外十里筑壇相迎。
上午。
新豐城東十里。
日頭剛升,不算毒辣。
全副披掛,負弓扶劍的大漢天子在夯土高臺上面東而立,靜候大軍旋師。
不多時,趙云、魏延二將所領兩面先帝龍纛越來越近,至百余步外停了下來。
旌旗獵獵,甲光鱗鱗。
劉禪邁步走下高臺,環于高臺四周的龍驤郎衛在前開道,屬于大漢天子的金吾纛旓緊隨天子之后,迎著兩面先帝舊纛而前。
一眾漢家臣屬跟上。
距兩面先帝龍纛二十余步。
天子龍纛停下,眾臣亦停。
片刻之后,卻見那位頂盔摜甲,身披絳袍的大漢天子突然加快了腳步,棄下龍纛與諸臣昂揚而進,腳步鏗鏘。
而趙云、魏延、吳班、陳式諸將見此情狀,哪里真能讓這位天子親自行至他們跟前?
在趙云、魏延二將的帶領下,數十將校一個個急步前趨,行至天子跟前大禮參拜。
趙云率先作聲:“臣等幸承陛下天威而建此功勛,實不敢當陛下郊迎之禮!”
魏延當即附和。
諸將校亦隨之附聲。
俯首之間,天子親臨戰陣,萬軍環護的姿態再度浮現眼前,所有人都明白,縱使桀驁如魏延,面對這位有無上軍功傍身的天子,也須得存些敬服之心了。
而一旦連魏延這樣桀驁不遜之將都歸心誠服,其他各方面皆不如魏延之人,又如何敢在這位天子面前不謹小慎微,戰戰兢兢?
這位天子做到了先帝沒有做到的事,合該如此。
沉默片刻,天子出聲:
“倘無先帝為朕奠定基業,倘無諸位將軍為朕指麾萬軍,倘無將士于萬軍陣中拋頭顱灑熱血,朕以一夫之力,安得此勝?
“如今關中大定,我大漢盡復關西之土,再現太祖高帝還定三秦,虎視關東之盛勢,愿與諸君同心戮力,共襄漢業!”
“敢為陛下死命!”趙云應聲。
“敢為陛下死命!”魏延跟上。
諸將亦隨其后。
天子賜諸將牛酒。
魏延飲罷率先奮聲高呼:
“大漢萬勝!”
“陛下萬勝!”
諸將緊隨其后。
不多時,數萬大軍高呼萬勝之聲響徹驪山,激蕩渭水。
五月二十。
天子自新豐拔軍。
五月廿一,至長安。
長安城北。
渭水之濱。
一座高大的圜丘立于南畔。
楊戲早已備好祭天告祖之物。
只見天子頭戴十二旒冠冕,身被十二章袞服,革帶玉鉤在腰,赤舄絇屨在足,穆穆有天子儀容。
這是天子祭祀宗廟時所著法服,所謂肩挑日月,背負星辰,非隆重之至則不衣。
天子上前,焚香以告:
“維建興六年五月辛卯,大漢皇帝臣禪,敢以玄牡昭告于皇天上帝、后土神祇。
“并祭太祖高皇帝、世祖光武皇帝、皇考昭烈皇帝之靈。
“漢有天下,歷數無疆。曩者王莽篡盜,神器蒙塵,世祖皇帝奮雷霆之威,誅戮奸兇,再造乾坤,社稷復存。
“今曹氏效尤,肆行篡逆,湮滅漢室,竊據神器,僭稱尊號,荼毒生靈。
“皇考昭烈乃嗣武二祖,龔行天罰,誓清寰宇,重光漢室,惜天不假年,大業未竟而中道崩殂。
“臣以菲薄之資,幼渺之躬,沖齡繼統,嗣守鴻基,夙夜憂嘆,恐墮先業,乃潛忍五載,韜光養晦,秣馬厲兵,終得天時。
“于是奮虎賁之師,揚金吾之纛,鼓震祁山,三郡響應;渭水鏖兵,魏賊潰奔。
“賴宰輔忠勤,運籌帷幄,將士用命,三軍效死,關中底定,終克長安,復我舊都,漢祚重光。
“此勛業之成,非唯人謀勇力,亦乃太祖之靈佑,世祖之德庇,皇考之烈志,并皇天佑漢,降以威靈。
“臣北臨渭水,東望洛陽而誓:
“愿以長安為始,繼太祖之鴻基,揚世祖之威德,承皇考之遺烈,內修政理,外撫四夷,翦滅國賊,歸化黎元!
“今告捷太廟,犒賞六軍。更乞皇天垂象,祖宗降靈,俟克復中原之日,當再筑壇祭天!
“伏維尚饗!”
祭禮已畢,一身袞冕法服的大漢天子,在數百文武的簇擁下,行至宏偉的長安城下。
兩舊一新三面龍纛立于東門。
天子在門前駐足片刻,隨即踏步前出。
入得其中,古樸的氣息迎面撲來。
——“當!”
一聲嘹亮清脆的鐘聲,此刻于長安上空回蕩。
劉禪仰頭循聲望去,當目光觸及那頂懸于百尺鐘樓上,由孝武皇帝所鑄的青銅巨鐘時,忽然一愣。
如果他記得不錯,他自成都皇宮榻上醒來那日,是二月廿一,而今日是五月廿一,剛好三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