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以眼還眼 且說,先時救下司馬師的文欽、呂昭、尹大目率領一眾虎豹騎、并州騎,與銜尾追殺的羌氐胡騎打打停停,一路東走。
適才望見司馬懿將纛與二三百散兵潰卒在前舉旗聚兵,擂鼓列陣,這才一路縱馬奔去,欲與司馬懿這幾百人合兵一處。
卻沒想到,原來前面的驃騎牙纛與幾百甲士全是司馬懿的誘餌!
司馬懿竟連他們都騙過去了,難道還騙不過羌氐胡人?!
當二千余在鴻門埋伏了一日的并州輕騎北奔而來,被羌氐胡騎甩在身后數千大魏將士又突然擂鼓進兵,以身塞道。
司馬師才霎時明白過來,今日雖敗,孤軍深入追殺而來的幾千附逆胡騎卻勢必要留在此處了。
也難怪他父親為何沒有留下來收攏潰卒組織撤退,而是連逃十余里頭也不回。
一個是渭水漕渠之間的走廊狹窄混亂,難以組織反擊,而到了鴻門之后,渭水突然向北,渭水漕渠間的狹長走廊由寬四五里的逼仄地形豁然開朗,至二三十里寬闊。
二個便是被杜襲、張虎、朱術等人留作后手的兩千并州騎,原來一直在鴻門設伏接應。
也不知是早預料到了今日可能會有此敗,還是另有他算。
不論如何,當文欽、呂昭等人率兩千余騎齊齊調頭轉向,殺向羌氐胡騎時,一身小卒衣甲并不如何起眼的司馬師,也被奔騰馳騁起來的騎軍裹挾著追了上去。
其人卻也不怯,畢竟比大漢天子劉禪還小一歲,正是熱血的年紀,不然適才也做不出鞭父殿后的舉動。
而今日敗軍,蜀寇縱騎軍來追,真真有大魏當年以虎豹騎一日夜行三百里,趨長坂坡擒劉備之勢了,說不準追來的這些胡騎里,有蜀國大將亦未可知!
一念至此,司馬師已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策馬前馳,卻見羌氐胡騎除了少部分來不及勒馬停下之人外,其余大部分都已掉頭轉向,貼著渭水往正北方向馳去。
他所在的騎軍若是繼續朝著胡騎奔去,至多只能將之攔腰截斷。
如此一來,前部一二千胡騎就能繼續向東奔逃,再難追上了。
一念至此,司馬師策馬加速,奔至文欽身旁,迎風大喝:
“文將軍,莫再徑直西向,倘速轉軍東北,輒斷胡虜東竄之路,必盡誅逆虜于此!”
事實上文欽亦有此意,不待司馬師言罷,便已將旗斜轉,勒馬帶隊朝東北迂回而走。
大魏兩千余騎雖兜了個圈子,但那附逆胡騎仍貼著渭水一路向北,沒有絲毫往東北奪路而逃之意。
文欽、司馬師二人望之振奮。
而尹大目、呂昭諸將,由于一再喪師敗績,沮喪困頓之心,本已是難以言喻。
此刻見那群追殺而來的胡騎既中了司馬懿的埋伏圈套,又被逼得一路向北盲目逃竄,終于是昂揚些許,率著部眾緊隨文欽千余騎之后,往東北包夾而去。
毫無疑問,胡騎若徑直東奔,倒還有可能逃出半數人馬。
但徑直向北,卻勢必要被大魏諸軍合圍,困于渭水之畔,除投水自斃外再無路可逃了。
渭水漕渠相夾的狹長走廊盡頭。
司馬懿與司馬昭,及戰前被天子轉為驃騎將軍軍師的杜襲等數十騎駐馬于渭水南畔。
眼看著胡騎并不向東突圍逃亡,也不向西殺出一條血路與追來的漢軍匯合,而是一路北奔。
對彼處地形并不了解的司馬懿皺眉不已,隨即看向身側的杜襲:
“杜軍師,胡虜一路向北,難道彼處有橋不成?”
那位未慮勝先慮敗,特意留兩千騎在鴻門以為后手的驃騎軍師打馬上前,亦是不解:
“仆西來之時,命哨騎一路溯渭水而進。
“據哨騎回報,只有下游五十里外的下邽與鄭縣為了溝通南北,才架有木橋幾座。”
聞聽此言,司馬懿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思索片刻后想到了什么,而后叫來親衛:“胡虜要涉水而逃,命牽弘、張虎他們休再猶豫,加速追上去!”
杜襲一愣,隨即打馬上前,朝司馬懿投去疑問的目光:“司馬公,涉水而逃?”
司馬懿臉色有些不好:“蜀寇數日前與王昶牛金戰于灞水,郝昭文欽回援新豐,結果數千胡騎出于郝、文二將之后。
“我當時以為他們是從下邽、鄭縣二縣之間那幾座橋南渡,可現在看來,可能是我想岔了。”
杜襲聞之再度一滯,驟然扭頭朝著胡騎方向望去。
一刻鐘后,文欽所統兩千余騎便率先奔至渭水之畔,徹底擋住了胡騎東奔的道路。
然而胡騎仍然沒有東奔之意,而是一路向北,最后在西面四五里外停了下來。
“不對……”司馬師微微一滯。
“胡虜怎么停在那里了?彼處難道有橋不成?”
文欽亦頭腦為之一懵。
然而這一懵沒有持續多久,因為馬上他就隱約望見,渭水北岸似乎出現了少許胡騎。
司馬師在馬背上望了片刻,瞳孔陡然一張:“不好,彼處正是渭水曲折之處,泥沙於積過甚,胡虜在涉水而渡!”
確實讓司馬師說對了,渭水原本與漕渠平行,自西向東而走,至鴻門時突然轉了個大彎,變成南北走向。
而如今楊條等胡騎所在之處,正是渭水從南北走向陡然彎曲,再度向東的轉折點。
非但如此,彼處轉折處還并非是如“”符號一般的大轉折,而是如奶嘴水滴,或者說“區”字一般的突出部。
兩千胡騎便擠在“區”字中間,從容向西渡河,只有一面臨敵,且臨敵一面開口不過一里而已。
待文欽、呂昭、司馬師等人率騎軍趕至,已有二三百匹戰馬橫在了開口之處,作為阻攔。
而胡騎半數留在原地,另一半或是正浮馬涉水而渡,或是已成功渡過渭水,在對岸持弓以待了。
一陣又一陣比柴草燃燒產生的濃煙更淡一些的淺棕色煙霧,自攔路的戰馬背后升起,約十余處。
一股特殊的焦臭味傳開。
戰馬忽而變得躁動起來。
文欽與眾騎在羌氐戰馬組成的防線二百余步外勒馬停下。
原地打了一轉后,才對身后眾騎喝聲下令:
“堵住道路,上前射馬!”
言罷一馬當先沖上前去,身后數百騎得令,緊隨其后。
然而沖不百步,阻塞道路的二三百匹戰馬卻是突然受了驚一般,嚎叫著朝他們沖了過來!
文欽悚然一驚,當即打馬繞路。
然而緊隨他加速前沖的一眾騎卒猝然之間反應不及,被迎面沖來的胡馬阻遏了沖勢,擾亂了陣腳。
隨文欽之后的數百魏騎瞬間擠作一團,自馬背摔落者數十。
就在此時,渭曲凹陷之處,原本躲在攔路胡馬背后的兩百余騎抓準了時機,在一面楊字狼纛的帶領下呼嘯著打馬前沖。
文欽所率前軍被胡馬沖亂后本就擠作一團,進退不得,此刻又被這突然殺出的兩百余騎一沖,根本就是毫無應對之力。
包括文欽在內,絕大多數人都憑著本能不住向后掉頭,拔馬欲撤。
可千余胡騎所占據的渭曲不過一里的截面何等狹窄?
魏軍包夾而來的三四千騎又何等勢眾?
如此勢眾,卻又全部堵在這只有一里寬闊的截面之前,隊伍前不能望后,后不能望前,綿延一里有余,哪里是前軍想撤便能撤的?
一時之間,隨著文欽所統前軍不斷被驅趕向后,三四千魏騎幾乎全部擠在一起,亂作一團。
文欽、呂昭、尹大目、張虎等人本想仗勢欺人,何曾想過區區一兩千羌氐胡騎,又被困在于渭曲之地,竟然還能反抗?
不過片刻,魏軍死傷上百,不能組織任何反抗。
楊條、李雍等一眾豪酋得一小勝,也不敢讓馬速降下來與敵糾纏,遂打馬自側面繞回渭曲。
而渭曲中,漢中之戰便隨先帝抗魏的陰平氐王雷定,又率本部二百余騎擎著自家的雷字王旗,繼續朝魏人騎軍奔去。
至魏軍陣前數十步側繞,朝魏軍拋灑下兩輪箭雨,魏軍這一陣也終于有箭矢射出,但仍然難以動彈,中箭無數,愈發混亂。
雷定目的已經達成,正欲如楊條般自側面退回渭曲當中,卻不料胯下戰馬突然嘶鳴一聲,揚蹄而起,將他重重掀到地上。
他一陣天旋地轉后翻身而起,仍覺恍惚之間,突然只感到又一陣劇痛傳來,眼前隨即突然一紅,右手如同本能一般迅速往右眼一捂。
事發突然,以至根本不及將自家氐王護住的勇士驚恐失色,此刻正欲拔馬將氐王護住,卻又見氐王眼窩當中竟正中一箭,一時更加駭然,以至最后滯在原地一動不動。
其子雷澤看得真切,當即大怒,一邊打馬護住其父,一邊拈弓一箭朝那名射中他父右目的小卒射去。
那雖身著小卒之服,但單看臉便能得知絕非普通小卒的魏人被夾在眾騎當中,進退不得,躲無可躲,一下便栽下馬來,然而又翻身上馬。
就在此時,那戰馬脖梗上正中一箭,吃痛嘶鳴一聲,揚蹄將那小卒掀了下來,并朝一旁沖去。
幾乎同一瞬間,數十箭自別處朝雷氏父子二人所在拋來。
氐王瞬間中箭如猬,一時竟也不倒,只是咆哮一聲,奮力一把拔掉眼窩上那枚箭矢,將眼珠整個給扯了出來,其后再度暴喝,朝那被掀下馬來的小卒沖了過去。
那小卒反應不及,被氐王撲倒。
須臾之間,眾目睽睽之下,但見那帶著腥紅眼珠的箭矢被中箭如猬的氐王狠狠插入那小卒眼窩當中。
小卒立斃。
氐王一拔箭矢,將其人眼珠帶出,奮力甩至一旁塵埃之中。
從容斫下其人首級,起身往其子雷澤所在走去。
行不數步,轟然倒地。
陰平氐族少主登時咆哮著率眾騎沖上前來。
先是令人奪走其父尸體,再是對著其父斫下那顆首級狠斫幾刀,猶豫片刻,還是拎起那顆首級的頭發,返身撤走。
而魏軍陣中,一開始因距離過遠沒能看出這小卒究竟是誰的文欽,終于在尹大目驚愕之聲的提醒下,駭然錯愕地朝那具無首之尸望去。
甲胄之下那一身華服,宣告著那具尸首就是司馬師無疑。
不多時,楊條、李雍、雷澤又將二三百匹戰馬丟在原地,把渭曲不過一里寬闊的出口再度堵住。
最后數百胡騎從容渡過渭水。
無馬之人與人雙騎,率先西返。
仍有戰馬之人則在渭水西畔待敵,看魏軍究竟有沒有膽子過河。
司馬懿還未趕至渭曲,便已望見羌氐胡騎渡過了渭水,一時之間,懊惱慚恨不已。
今日追來的人自不必提,定有附漢的羌氐胡騎頭領無疑,他若是能設伏將羌氐首領與幾千胡騎拿下,則隴右、安定羌氐必將元氣大傷。
騎兵不是那么好養的,戰馬成長也需要幾年時間,蜀國若失了這幾千胡騎襄助,即使大魏退守潼關,將來仍可以派輕騎入侵關中,使蜀國不能在關中安心屯田。
這是他今日最后一搏了。
而且,一旦漢軍沒了騎兵,大魏潰軍接下來幾日,也能更加從容地撤回潼關。
然而等他來到渭曲,卻見文欽、尹大目等人欲言又止。
片刻后,在文欽等人的帶領下,他來到那具無頭之尸跟前,怔怔出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