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亦巴合還是低估了乃馬真皇后的睚眥必報。
就在窩闊臺去世后的當天夜里,她就命人處死了一個黃金家族的成員——特勒格妮。
特勒格妮,是成吉思汗最小的兒子察兀兒的女兒。
在原本的歷史上,成吉思汗最小的兒子名叫術兒徹,是鐵木真和阿麗婭生的。
在趙朔改變的歷史上,阿麗婭被成吉思汗賜給了趙朔。
鐵木真最小的兒子,也變成了他和也速干皇后生的兒子察兀兒。
察兀兒從小身體就不好,在鐵木真去世前,就歸于長生天的懷抱了,只留下了一個襁褓中的女兒特勒格妮。
鐵木真臨終之前還記著這個可憐的孫女,讓窩闊臺好好關照。
該說不說,窩闊臺在做戲這方面做的是非常好的,最喜歡表現出仁慈和慷慨的形象。
他將特勒格妮養在了皇宮中,對特勒格妮非常好,寵愛勝過了親生的女兒。
好死不死的是,乃馬真皇后的脾氣非常不好,經常抓住一點小錯,狠狠懲罰宮中的下人們。就算這些下人沒錯,乃馬真皇后還不能發點邪火了嗎?
這些下人們沒辦法,就去求溫柔善良的特勒格妮。
特勒格妮也不敢去找乃馬真皇后求情,就去求窩闊臺。窩闊臺展現仁慈的機會也就來了,赦免了這些下人。
但與此同時,乃馬真就感覺狠狠丟了面子。
原來窩闊臺昏迷時,她不敢拿特勒格妮怎么樣。但現在,窩闊臺這不是死了嗎?
誰還能制得住乃馬真?
她連一天的時間都等不了,就命人把特勒格妮裝進一個布袋里,活活踏死了。
然后,乃馬真等了一個月的時間。
在這一個月的時間里,乃馬真派出使者向蒙古的宗王、那顏們,通報窩闊臺已歸長生天懷抱的消息。最重要的使者,是前往西方那一波,要求結束西征,諸汗長子都要回草原來,召開忽里勒臺大會,確定新汗的人選。
就算一切順利,蒙古貴人們齊聚和林城池也得一年之后了,窩闊臺的尸身當然也不能一直在萬安宮臭著。
在乃馬真皇后的主持下,窩闊臺的尸身被葬于起輦谷。
隨著察合臺的使者到來,說明察合臺支持乃馬真稱制,并且愿意在日后的忽里勒臺大會上支持貴由為汗,乃馬真越發猖狂了。
當夜晚間。
“特勒格妮已經死了,你們知道,我在這世上還有幾個仇人嗎?”
乃馬真向著兩個親信看來。
第一個親信,名叫法提瑪,波斯徒思人,是蒙古人在征伐花剌子模時,擄來的一個女奴。
此女頗有心計,被俘虜到和林后,經常借故接近乃馬真后的斡耳朵。終于有一天,被乃馬真注意到了。
她憑著種種西方神秘學的本事,漸漸被乃馬真看重,收為了貼身婢女,經常給乃馬真出謀劃策。
第二個親信,叫奧都剌合蠻,是西域回紇人,信仰著真神教。
此人原來是一名西域商人,先是賄賂蒙古的譯史安天合,被安天合推薦給于鎮海。
鎮海看他有些財政方面的本事,還真給了他一個官做,主管全國的銀礦賦稅。
但是,奧都剌合蠻不滿足于此,在鎮海和乃馬真皇后的爭執之中,全面投向了乃馬真皇后。
鎮海的忠言,當然沒有乃馬真皇后的枕頭風厲害,窩闊臺也很喜歡這奧都剌合蠻,封他為提領諸路課稅所官。
這個官位雖然很有油水,但奧都剌合蠻猶不滿足。
他一直想將蒙古朝廷稅收,變財產比例征收制,為撲買制。
也就是說,蒙古人反正收稅收不明白,就別費那個勁了。干脆,直接把各地的稅收公開拍賣,誰承諾上交的錢多,誰就是征稅官。
收了百姓的,給足大汗的,剩下的就全是自己的。
窩闊臺是貪圖享樂的人,還真有些意動。
不過,無論左相鎮海還是右相粘合重山都堅決反對,才沒有施行。
現在,窩闊臺終于死了,乃馬真稱制了,奧都剌合蠻覺得自己發大財的時機來了!
“鎮海和粘合重山!”
聽到乃馬真的問話,奧都剌合蠻脫口而出。
在窩闊臺活著的時候,乃馬真就掌握了一部分政治權力了,多次和鎮海以及粘合重山發生沖突。
“孛剌合真!”法提瑪也提了一個名字。
雖然乃馬真稱制,但她的名號是“六皇后”。而孛剌合真頭上頂著一個“大皇后”的名頭,肯定令乃馬真皇后分外不爽。
“牙老瓦赤!”奧都剌合蠻又說了一個名字。
牙老瓦赤,就是窩闊臺汗國的國相。
草原乃是蒙古的根本之地,窩闊臺不想亂來,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原來的西遼地區算什么?
奧都剌合蠻和乃馬真多次建議,這稅收撲買制就以窩闊臺汗國為試點,開始實行,結果遭到了牙老瓦赤的強烈反對。
乃馬真微微點頭,道:“沒錯,就是這四個人。孛剌合真不管怎么說,也是窩闊臺的大皇后,現在就死,不好對宗王們交代。且容她再活三個月吧。三個月后,法提瑪。”
“在。”
“你來動手。做干凈些,別讓人看出什么破綻來。”
“皇后放心!”
其實,窩闊臺已死,乃馬真該稱太后了。但是,“太后”的名號,那得新任大汗去封。這不是貴由還沒登上汗位嗎?乃馬真算誰的太后?
所以,人們依舊稱乃馬真為皇后。
乃真真皇后繼續道:“牙老瓦赤遠在虎思斡耳朵,明天再派人去捉他。現在就剩下鎮海和粘合重山了。左右相一起處置了,也不大好,今晚就先處置鎮海吧。奧都剌合蠻!”
“在!”
“你今天帶五百怯薛軍,把鎮海下獄。”
“啊!我?”
奧都剌合蠻當時就有些含糊。
鎮海不僅是做了窩闊臺那么多年的左相,根基深厚。而且是世襲百戶,手里是有兵的!
乃馬真不悅道:“怎么?你不敢去?那我換別人。”
“敢!”
事到如今,奧都剌合蠻也豁出去了,富貴險中求嘛。如果他今天縮了脖子,可就別想再得乃馬真皇后的信任了,之前的一切努力都付諸東流。
再說了,鎮海手下才多少兵?
能是五百怯薛軍的對手?
他不但不敢不去,而且解釋道:“主要是小人是鎮海舉薦為官的,如今對他動手,心里有些過意不去。但是,我現在想明白了,今生只效忠皇后您一人。哪怕全天下人都罵我忘恩負義,我都要為皇后拿了鎮海這惡賊!”
“這還差不多。”
乃馬真高興道:“辦好了這差事,我就允許你撲買窩闊臺汗國的稅收。做的好了,整個草原的稅收,也允許你撲買。”
“謝皇后!”
百分百的利潤,商人就能冒著上絞刑架的風險。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商人就敢踐踏人間的一切法律了。
更何況,承包一國的稅收?
奧都剌合蠻的膽子徹底大了起來,帶著十幾名親信,點了五百怯薛軍,直奔鎮海的府邸而來。
“開門啊!快開門!”
“鎮海快出來接旨!”
“有皇后的旨意到!”
奧都剌合蠻的隨從們,將鎮海的大門拍的山響。
吱扭扭 鎮海的大門開了。
老丞相在百名甲士的護衛下,走出了門外。
他跪倒在地,道:“大蒙古國左丞相鎮海,恭聽皇后旨意!”
奧都剌合蠻將手中的旨意展開,朗聲道:“皇后有旨:鎮海于大汗在位時,就屢次忤逆于我,我以為他是賢良臣子,也不和他多做計較。現在,有人告發,鎮海貪污受賄,賣官鬻爵,還勾結外藩,意圖操控汗位更迭,實在是讓我震驚。命奧都剌合蠻將鎮海拿了,好好下獄審問。”
然后,奧都剌合蠻把乃馬真皇后的旨意收起,右手一揮,道:“拿下!”
“我看誰敢動手?!”
鎮海豁然而起,滿臉冷笑道:“原來,我還以為真有旨意到,才跪地接旨。但是,皇后賢明,怎么可能下如此亂命?”
緊接著,他右手的食指狠狠指向奧都剌合蠻,道:“奧都剌合蠻,你敢假傳皇后的旨意,其罪不小!”
“這怎么能是假的?”
奧都剌合蠻道:“這旨意是我親眼看到,是皇后所寫,并且用了印璽,那還能有假?”
“哼,你說親眼看到,就親眼看到了?誰能作證?”
“你這完全是強詞奪理!”
奧都剌合蠻已經明白,鎮海這是在胡攪蠻纏了。哪怕是把這旨意交給鎮海驗看,他也會說筆跡和印璽是假的。
當即,也不再啰嗦,道:“塔思!快遵皇后旨意,將鎮海拿下!”
鎮海也凝眉看向塔思,厲聲問道:“塔思,我和你的爺爺木華黎,曾經一起飲過班朱泥河之水。我們更是和成吉思汗一起,開創了大蒙古國的基業。如今,難道你要和奧都剌合蠻一起,殘害大蒙古國的忠良,破壞大蒙古國的基業嗎?”
“那不能夠!那不能夠!”
塔思主動退后一步,釋放著對鎮海的善意。
他是木華黎的孫子,孛魯的長子。
如果歷史正常發展的話,孛魯在對金國的戰爭中受了傷,又心憂成吉思汗之死,早早去世。于是乎,塔思年僅十八歲,就繼承了木華黎的權位。
不過,趙朔改變了歷史,孛魯現在還活蹦亂跳的。
塔思替代了木華黎的侄子札塔兒,在怯薛軍中任一個千戶。
塔思當然知道,奧都剌合蠻手里的這份旨意是真的。
但是,那又如何?
鎮海是什么人,乃馬真乃至于奧都剌合蠻又是什么人?怯薛軍中誰不清楚?
誰愿意幫著乃馬真倒行逆施?
還有最關鍵的,乃馬真就算不滿意塔思的表現,又怎么樣?
要想處置塔思,得問孛魯和他麾下的一個草原萬戶答應不答應!
說到底,乃馬真稱制,只是名義上擁有統治蒙古的權力,權威不足,完全不能和忽里勒臺大會上選出的正牌蒙古大汗相提并論。
塔思不遵她的旨意,也就不遵了。
倒也不是奧都剌合蠻不會挑人。但怯薛軍中的千戶,從理論上講,是和外面的草原萬戶平起平坐的。哪個不是大有跟腳之輩?哪個不是和鎮海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當然了,塔思也不會絲毫不給乃馬真面子。
他問鎮海道:“當初奧都剌合蠻拿著這份旨意來找我時,我確實以為是皇后的旨意。但是,現在鎮海你說這旨意是偽造的,我也不知是真是假了。你說該怎么辦呢?”
鎮海道:“這也簡單。我拿著這份旨意,和奧都剌合蠻一起去見皇后。聽皇后說,這旨意到底是真是假。反正我的家眷,就在這府里,塔思你也不用擔心我跑了。”
塔思向奧都剌合蠻看來,道:“你說呢?”
“去就去!到時候,再治鎮海一個不遵旨意之罪!”奧都剌合蠻氣呼呼地道,道:“不過,塔思,你得帶著怯薛軍,把鎮海的府邸圍好了,不能讓任何一個人逃掉。”
鎮海的家眷,就在府邸之中,鎮海總不能獨自跑了吧?
奧都剌合蠻還以為,鎮海是想借機在乃馬真皇后前分辨,讓乃馬真皇后收回成命呢。
不過,他實在是太過低估了,這位跟著成吉思汗尸山血海中殺出來的老將的狠辣了。
塔思點頭答應之后,奧都剌合蠻帶著十幾名隨從和鎮海以及鎮海的甲士一起,往皇宮的方向而來。
剛剛離開怯薛軍的視線,鎮海帶著的甲士就動手了!
噗噗噗!
一邊是草原的鐵血戰士,一邊是貪圖財貨的色目家仆,那還有什么懸念?
再加上有心算無心,七八個人殺一個人,頃刻間奧都剌合蠻的親信們就齊齊尸橫就地,連聲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
“你……你……”
奧都剌合蠻是聰明人,也不敢大聲呼喊,深恐鎮海連他也一并解決了。
他只是戰戰兢兢地道:“你這是反了嗎?就不在乎自己的家眷?”
“哼,我早就猜到那賤人會對我動手,只是沒想到這么快。不怕告訴你,我的家眷,三天前,早就送出和林了。只是我原本準備,是過幾天就請辭的,那賤人卻是這幾天的時間都等不了!”
“那你想去哪?”
“你回去告訴乃馬真,我鎮海去投趙朔汗了!都是共飲班朱泥河水的人,他會收留我的。有本事,讓她去管趙朔汗要人!”
在原本的歷史上,乃馬真稱制,派人抓鎮海,鎮海逃走之后去投了闊端。
沒辦法,當時蒙古國朝廷權威還重,鎮海能逃到哪去?
現在,鎮海卻有了新的選擇。
他命人打暈了奧都剌合蠻后,憑著左丞相的積威命人打開了和林的城門,去南方投趙朔了。
事實上,投趙朔的又何止一個鎮海?
又一個月后,虎思翰耳朵城外。
“父親,咱們去哪?”牙老瓦赤的兒子麻速忽開口問道。
奧都剌合蠻抓捕鎮海不成,乃馬真皇后勃然大怒,又命怯薛軍中一個叫亦馬都木勒克的千戶,去虎思翰耳朵去捉牙老瓦赤。
亦馬都木勒克雖然沒有塔思背后的勢力大,但也有些跟腳,而且為人正直,不愿意執行此事,在見到牙老瓦赤后,先透了些口風。
牙老瓦赤會意,馬上提出,今天先不談什么旨意了,咱們先好好的喝上幾杯。待好好為你接風洗塵后,再宣讀皇后的旨意。
亦馬都木勒克喝了個酩酊大醉之后,牙老瓦赤趁機帶著家眷,逃出了虎思翰耳朵。
牙老瓦赤道:“窩闊臺大汗在位時,對我恩德深重。雖然皇后如此待我,我不能背叛大汗。所以,我準備去喀什,投奔闊端大王。”
雖然窩闊臺汗國的國都是虎思翰耳朵。
但是,窩闊臺汗國最繁華的所在,卻是喀什。
闊端貪圖享受,如今并沒有在虎思翰耳朵,而是在喀什。
麻速忽擔憂道:“闊端大王畢竟是皇后的兒子,我們惡了皇后,他能庇護我們嗎?”
“不是我們,而是我。我去托庇于闊端大王,不管他收留不收留我,我都毫無怨言。但是,你和其他人……去南方投趙朔汗吧!皇后再跋扈,也休想從趙朔汗手里要人。”
牙老瓦赤哪怕自己死,也要向窩闊臺盡忠。
但是,那并不包括他的家人!
如果他的家人也托庇于闊端,或者去西方托庇于察合臺,都可能遭了乃馬真的毒手。
唯有讓他的家人托庇于趙朔,才萬無一失。
就這樣,乃馬真皇后主政之后不到三個月。
成吉思汗最放心下不下的孫女被處死,鎮海、麻速忽出奔去投了趙朔,牙老瓦赤也逃走托庇于闊端。還有,右相粘合重山嚇破了膽,主動辭去一切職司,回家養老了。
一時間,天下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