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開京一場大戰,整個開京城幾乎燒成一片白地,只有王宮還存著數座殿宇。
戰后,窩闊臺入王宮宣明殿養傷,蒙古軍在城內駐扎。
趙朔統領七萬多大軍,卻是駐扎在城外。
咚咚咚 隨著趙朔一聲令下,中軍帳外高高豎立的徑達四尺的建鼓,發出隆隆巨響!
鼓聲分三道。
第一道三十六響,速度最緩,聞此鼓聲者,盡皆披甲,整頓器械。
第二道七十二響,速度中等,聞此鼓聲者,盡皆以千戶為單位,出營列陣。
第三道一百零八響,速度最快,聞此鼓聲的千戶及以上將領,必須于鼓聲完畢之前入中軍帳聽令,誤時者斬。
“中軍長史,草原千戶長,格日勒到!”
“草原千戶長阿爾塔納到!”
“軍法官抹赤別都溫到!”
“漢軍正黃旗旗主,史天倪到!”
“漢軍正紅旗第一萬戶,郭寶玉到!”
“漢軍正藍旗第一萬戶,張柔到!”
“漢軍正黃旗第一萬戶第九千戶,趙赫到!”
“色目正黃旗第二萬戶,史天澤到!”
“漢軍鑲黃旗第四千戶,郭仲元到!”
“砲兵營指揮使,王阿驢到!”
“契丹千戶,石抹咸得不到!”
三通鼓罷,趙朔大軍已提升至最高戒備。八十六名千戶以上官員也盡皆甲胄齊全,唱名進了中軍帳。
趙朔端坐正中,身后侍立著楊妙真和塔兒渾,三人也盡皆披甲。
“臣等參見王上!”
“免禮!”
“謝王上!”
見禮已畢,眾人再次起身,中軍帳內寂然無聲。
到底出什么事了?
中軍的建鼓可不是隨便敲的,而且現在是最高級別的聚將鼓!
說句不好聽的,就是窩闊臺死了,都不值得如此啊!
如果不是蒙古軍就在不遠處的開京城內,他們都要懷疑,今天趙朔今天要黃袍加身了。
當然了,他們再好奇,在趙朔積威之下也不敢表現出來,盡皆面色肅然,恭然侍立。
趙朔威嚴的目光在諸將的面上掃視了一圈,沉聲道:“剛才怯薛軍的千戶蘇倫向我報信,說大汗已經昏迷三天三夜了,恐怕很快就要蒙長生天召喚。闊端和闊出兩位王子彷徨無計,招我過去。你們以為如何?”
“王上,不能去啊!”
趙朔話音剛落,郭寶玉就高呼出聲,道:“誰知道,大汗病危是真是假?就算大汗病危是真的,昏迷了三天三夜也未必是真的!他恐怕要臨死之前,帶您一起走啊!”
史天倪附和道:“郭萬戶此言理!退一萬步說,即便大汗確實昏迷了三天三夜,反而更危險了,誰知道兩位王子會做出什么事來?王上不能去!”
“這個……不妥吧?”格日勒皺眉道:“除非王上今日就自立,否則哪有連大汗最后一面都不見的道理?”
“不見就不見!無論是現在的大汗,還是以后的大汗,還能吃了王上不成?”
“話不能這么說。大汗的確威脅不到王上,但王上就滿足于如今的地位不成?人心還是要考慮的。總不能大汗沒有不仁之處,王上先不義吧?”
“屁的人心!吾漢軍八旗,只認王上,不認什么蒙古大汗!格日勒,你催王上到大汗軍中去,到底是什么心思?”
“郭寶玉,你放肆!”格日勒勃然大怒,道:“我和王上結安答的時候,你還是金國的汾陽郡公呢!”
郭寶玉毫不示弱,道:“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你現在的立場,殊為可疑!”
“郭萬戶,此言不妥吧。”張柔忽然插話道:“我們就事論事,懷疑對方對王上的忠誠就不好了。王上之前,也到過窩闊臺幾次軍中,還不是安然無恙?”
抹赤別都溫卻連連搖頭,道:“以前大敵當前,大汗的身子骨又能撐得住,王上自然沒什么危險。現在高麗已經滅了,大汗又病危,他到底想要干什么,誰也說不好。”
諸將吵吵嚷嚷,爭論不休。
趙朔靜靜地看著諸將的表現,面色沒有任何變化。
此時主張不讓他去的,也未必是最為忠心的。因為,主張不讓他去,是最為安全的立場,言辭再激烈也不會有任何危險。
倒是此時主張他去,這番發言要冒著一定的風險的,是真心為他考慮。
話說回來,趙朔此時也沒有懷疑任何人的忠心。
草原戰士待在他麾下,比窩闊臺麾下的待遇要強多了。
漢軍八旗更不用說,他們只有在趙朔的體系下,才和草原戰士平起平坐。他們的官位和富貴,早已和趙朔建立的體系聯系在一起。
直到諸將的聲音漸低,趙朔才輕咳一聲,道:“我仔細想了一下,還是要去。窩闊臺應該不會冒著和我軍開戰蒙古四分五裂的風險,對我做什么。不過,凡事有備無患。”
頓了頓,他高聲問道:“告訴我,我的世子是誰?”
“孛兒只斤趙赫!”諸將轟然答應。
“好,赫兒你上前來,站在這里。”
“是。”
趙赫這些年來一直在正黃旗效力,如今已經是正黃旗一個千戶長了。
他大步上前,來到趙朔的身旁,面對諸將站立。
趙朔道:“如果城中大亂,或者我今天沒回來,我的長子趙赫將繼承我包括財物和軍隊在內的一切權力,為我報仇。”
眾人齊齊大禮參拜,道:“臣等參見世子,愿為世子效死!”
趙赫知道這不是推辭的時候,雙手虛扶,道:“免禮!”
這就是趙朔再次重申趙赫的地位了。如果最壞的情況出現,趙赫將直接接管包括眼前這七萬大軍內的一切。
當然了,最壞的可能性著實不大。
如今趙朔大軍已經將戒備提升到最高,又有趙赫這個備份在,趙朔覺得窩闊臺稍微有點腦子就不會鋌而走險。
趙朔繼續道:“合答黑把禿兒!”
“在!”
“你率領一千黑騎,護衛我為入城!”
“是!”
“另外,八旗各萬戶各選最精銳的將士一百,共六百人。交由史天祥、張惠、郭仲元、抹赤別都溫、汪世顯、石抹咸得不統帶,隨我入城!張惠所部,暫由第一千戶長統帶!”
“是!”
史天祥、張惠、郭仲元、抹赤別都溫、汪世顯、石抹咸得不,基本就是趙朔現在這七萬大軍中,個人戰力最強的六個人了。
八旗萬戶中萬中取百,也就是百中取一,當然是各萬戶中的戰力佼佼者。再加上一千黑騎。趙朔覺得,有這些人在手,即便窩闊臺和拖雷聯手,他也能率這一千六百軍,將開京殺穿。
再不濟,也能在大軍圍攻中,堅持兩個時辰以上,等到大軍支援。
他甚至有些期盼著,窩闊臺能給他這個借口。
只要窩闊臺動手,到時候其他蒙古貴人也沒話說了,畢竟是大汗一脈先對他動手了,趙朔還能束手待斃不成?
算有人還有微詞,大不了到時候他不當大汗,當攝政王,讓兒子趙赫當大汗。
畢竟,趙赫可是成吉思汗親賜姓氏“孛兒只斤”。
轟隆隆 在一千名全副武裝的黑騎,六百超級精銳,以及一百名夜梟衛的護衛下,在蘇倫的引領下,趙朔和楊妙真向開京崇仁門方向前進。
與此同時,開京城王宮,玄德殿內。
“可汗您不能去啊!千萬不能去,實在是太危險了,這就是另外一個鴻門宴啊!”
拖雷最看重的謀士姚樞,死死抱住拖雷的大腿,連連叩首,死活不放拖雷出殿。
“父親您聽姚先生的,千萬不能去!您要是有個什么三長兩短,我和弟弟們可怎么辦啊!”拖雷的長子蒙哥,也緊緊抱住了拖雷的左胳膊。
拖雷的次子和三子早亡,忽必烈等人還小,如今只有長子蒙哥陪在身旁。
“放開!你們都放開我!”
拖雷奮力甩開蒙哥的束縛,怒道:“你們真以為,三哥最忌憚的是我嗎?錯了!他最忌憚的是趙朔汗!草原戰士才多少人?趙朔汗麾下的漢軍八旗,就要超過十二萬了,戰力不在草原戰士之下。”
“三哥不只一次,流著淚拉著我的手說,趙朔汗雖然是我們的姐夫,但說到底是個外人。術赤大哥的血統,也實在可疑。偏偏他們倆加起來的勢力,要超過我們孛兒只斤氏了。現在有他在還好說,他這一走,黃金家族就全靠我和二哥了。他怎么可能對我不利?”
姚樞苦澀道:“說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大汗口中說的一些話,心中未必就是這么想的。他有自己的兒子在,何必把希望寄托在您和察合臺汗的身上?”
蒙哥也附和道:“三叔倒是想對付大伯和趙朔姑父呢,他對付得了嗎?也就是您的勢力,最容易被他吞并。”
“不要再說了,我心意已決,今天必須去。”
拖雷道:“你們聽到剛才的鼓聲沒有?那是趙朔汗在擂鼓聚將。他對大汗都防備到如此程度了,還能對蒙古剩下多少忠心?我和三哥再不團結起來,恐怕黃金家族就改姓趙了!”
姚樞還要再勸,道:“可是……”
拖雷卻面色一沉,道:“沒有什么可是的。我就不信了,我對蒙古忠心耿耿,三哥卻想利用我的忠心對我不利。姚先生,你不要逼我對你無理!”
“哎!”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姚樞還能說什么?
要知道,他的身子骨可比蒙哥差遠了,剛才拖雷明明可以一腳把他踹開的,卻是先掙脫了蒙哥,對他已經非常尊重了。
姚樞只得站起來,躬身道:“總而言之,可汗您萬事小心。”
“知道了。”
另外一邊,守崇仁門的蒙古軍不敢阻攔,趙朔等一千七百余人,已經入了開京城。
駐扎在王宮周圍的怯薛軍,倒是想在萬戶不劣的率領下,阻止趙朔率領大軍入王宮,但也阻攔的不夠堅決。
說穿了,怯薛軍是由蒙古貴人的子弟組成,誰不和趙朔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如今大汗生死未卜,誰愿意得罪狠了這蒙古第一實力派?
只是到了宣明殿外,趙朔的黑騎和護衛們就不可能進去了。
不劣還想讓趙朔和楊妙真卸去甲胄和兵刃,趙朔手握大夏龍雀刀一陣冷笑。
闊端趕緊迎了出來,把趙朔和楊妙真接領進殿內。
此時包括拖雷在內的草原諸千戶皆已到場,黑壓壓站著將近一百人。
另外還有一人,就是這一代的通天巫了。
第一代通天巫闊闊出死的不明不白之后,鐵木真令兀孫老人繼任。兀孫老人早就在十一年前去世了,現在這代通天巫卻是兀孫老人的兒子兀孫察兒。
“趙朔汗,您那可來了!”
兀孫察兒向趙朔微微躬身,道:“大汗病入膏肓,藥石無效。現在我以為,只有最后一個法子了。”
趙朔皺眉道:“到底什么法子?”
兀孫察兒道:“您以及諸位那顏,和我一起,向長生天祈禱,為大汗延續壽命。”
“具體怎么辦呢?”
“只要諸位虔誠祈禱就行,具體的事由我來辦。”
“好吧。”
蒙古人信仰薩滿教,趙朔也不能表現的太過出格,和諸將一起為窩闊臺祈禱。
身著白袍的兀孫察兒,則手持一種名叫“伊勒都”的法器,在宣明殿內念念有詞地跳起了大神。
足足半個時辰后,兀孫察兒才氣喘吁吁地結束了儀式,擦著額頭的汗珠,道:“賴大汗和諸位那顏的洪福,長生天有旨意下:窩闊臺大汗自入高麗以來,車輪放平,殺戮過多,得罪了高麗的山川神靈。神靈震怒,要大汗的性命啊!”
闊端著急道:“就沒有別的解決辦法?一定要父親的命?”
“到底有沒有別的解決辦法,就看高麗山川神靈的意思了。”
說話間,他跪倒在窩闊臺的榻前,道:“偉大的高麗山川神靈啊,大汗是長生天的寵兒,雖然對高麗殺戮眾多,但能不能網開一面呢?比如,我們以大量的黃金珠寶為祭?”
現場當然沒有任何響應。
“我們可選千名美人,祭祀偉大的高麗山川之靈!”
還是沒有任何響應。
“以十萬匹馬為祭,可以嗎?”
“這樣啊……”兀孫察兒面露難色,微微咬牙,道:“實在不行,能否以大汗的親人相代?”
“呃!”
忽然間,窩闊臺輕“呃”出聲,緩緩睜開了眼睛,道:“水……我要喝……”
下一個“水”字還沒說出口,窩闊臺又死死閉上了眼睛。
那話來了!
趙朔看到這里,就明白窩闊臺這廝恐怕是在裝病了。
什么長生天,什么高麗神靈,趙朔是一概不信。
那怎么就這么巧,一說用親人相代,窩闊臺就睜開了眼呢?
很顯然,窩闊臺的目的就是借著此局,除去他一個親人!
恐怕在劉仲祿離開窩闊臺之時,他的箭傷已經好了!
果然,兀孫察兒繼續表演。
他轉身向著蒙古諸貴人看來,道:“剛才,大汗的傷勢好了些,這就是高麗山川神靈顯靈了。如今看來,只有用一個大汗親人的性命,換取大汗的壽命了。”
“我來吧!”闊端迫不及待地表態,道:“我是父親的兒子,我的命是父親給的。我愿意用我的命,換父親的命!”
“我也愿意用自己的命,換父親的命!”闊出緊接著表態。
“還是我來獻出生命吧!”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拖雷也滿腹狐疑。既懷疑是窩闊臺在做局,又覺得兀孫察兒所言可能是真的。畢竟,他不是趙朔那樣的純無神論者,還是信仰著薩滿教的。
再說了,窩闊臺現場有幾個親人?除了闊端和闊出之外,可不就他拖雷了嗎?
人家闊端和闊出都表態了,他這個窩闊臺的親弟弟,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言不發算怎么回事?
他祈禱道:“高麗的山川神靈啊,如果你對罪惡發怒,那么,我的罪惡比三哥更多。我在戰爭中殺的人更多!讓我來代替三哥吧!把我代替窩闊臺可汗取走吧,讓他病愈,把他的病加于我吧!”
兀孫察兒道:“難為三位那顏對大汗如此忠心,我現在就給大汗洗身。你們三人都喝下大汗的洗身之水,到底是是取誰的性命,就看高麗山川之靈的意思了。”
然后,兀孫察兒親自給窩闊臺洗身,并把洗身之水倒了三杯,給拖雷和闊端和闊出飲下。
趙朔當然不會主動跳出來,也要去討窩闊臺的一杯洗澡水,即便沒毒也太惡心了。
而且,他是窩闊臺的姐夫而已,又沒有什么血緣關系,誰也挑不出理來。
再說了,很顯然,這是窩闊臺這是要弄死拖雷啊,關他什么事?
不過,拖雷飲下一杯洗身之水后,卻沒有任何異樣發生。
拖雷甚至覺得,自己剛才真是想多了。
這不是闊端和闊出也飲了洗身之水嗎?窩闊臺還能害自己的兒子?
“父親,您回來了!”
半個時辰后,站在玄德殿門口等候的蒙哥,眼見拖雷歸來,真是喜出望外,趕緊迎了上去。
拖雷哈哈大笑,道:“我當然回來了,怎么可能有意外?你這孩子想多了,三哥不會對我不利的。這次我主動飲下三哥的洗身之水,無論三哥,還是天下人,都更應該知道我對蒙古的忠……哇!”
話剛說到這,拖雷陡然感到腹中一陣絞痛,一口黑血狂噴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