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后,趙朔在大安殿后面的仁政殿,接見了張林和張世杰。
張林今年四十二歲,身形高大魁梧,比尋常漢子高了半個頭。肩寬背闊,面龐方正,留著干凈利落的胡須。
趙朔對麾下千戶一級的軍官,還是比較熟悉的。
他都見過張林幾十次了,知道張林有個綽號叫“張大刀”。此人不但殺伐驍勇,而且人情練達,曾經和李全拜過把子,和楊安兒也以兄弟相稱。
但趙朔還真不知道,張林有水軍方面的才干。
張世杰就是趙朔第一次相見,此人看年紀還不到三十歲,身材中等,不似張林那么雄壯。但身姿挺拔如松,面上輪廓分明,兩道濃眉入鬢,雙目炯炯有神,氣質著實英武不凡。
君臣見禮已畢。
趙朔道:“本王今日招你們倆前來的目的,想必你們已經很清楚了,就是為了籌建我國海軍之事。首先就是籌備海軍的地點,你們倆有何意見?”
張林站起來,微微躬身,道:“末將以為,我國的海軍基地,無非是兩處選擇,一個是登州港,一個是萊州港。這兩地的港口都是現成的,王上直接下旨征用即可。”
“登州港在隋唐時期,就是中原地區通往遼東、高麗和扶桑的主要門戶。”
“當初唐太宗征高麗時,海路勁卒就是在登州港附近集結。沿途充分利用廟島群島和遼東、朝鮮的近海海面航行,便于糧食及淡水的補給,是最為安全可靠的航線。”
“萊州港也不錯,南通吳越、北通幽燕,是‘南海北海之通津’。無論我國日后征伐高麗、扶桑,還是南征宋國,都甚是方便。”
“而且,萊州港到高麗和扶桑,雖然比登州港要繞一些遠路,但以現在的航海技術,更為可靠和安全。”
“到底如何選擇,請王上示下。”
趙朔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向張世杰看來,道:“張世杰,你說呢?登州港好,還是萊州港好?”
張世杰卻微微搖頭,道:“末將以為,這兩個港口都不太好。張千戶只是考慮了日后用兵的方便,卻沒有考慮王上組建水師的主要目的,是徹底將封國各地通過海路聯在一起。”
“既然如此,王上就需要能夠遠渡重洋的,前所未有的大船。也就是說,需要前所未有的深港。”
“登州港、萊州港的情況,末將已經調查過了,恐怕并不符合王上的需要。倒是膠州板橋鎮的港口,不但冬無酷寒,夏無暑熱,而且是天然的深水良港。”
“一百多年前,板橋鎮港口為宋國所有時,是長江以北第一大港。來自高麗、扶桑、大食以及南海諸國的商船頻繁停靠,‘少海連檣’‘千帆林立,商賈輻輳’。”
“只是后來金國興起,板橋鎮港口迅速衰落下去,如今只是做些私港貿易。”
“從長遠來看,末將以為,將板橋鎮港口,作為我國的海軍基地最為適宜。”
板橋鎮港口?
趙朔還真有些印象,這個港口就在后世大名鼎鼎的青島港的附近,可以算作青島港的前身。
從后世的經驗來看,青島港肯定比登州港、萊州港強得多。
趙朔當即微微點頭,道:“既然如此,就選板橋鎮港口吧。除了張世杰說的那些理由之外,本王以為登州港、萊州港貿易甚多,海軍征用,恐怕對百姓多有不便。現在板橋鎮港口的貿易最少,海軍征用,最不擾民。”
“王上英明!”
“選定了海軍基地,就是造船了。關于這點,你們倆有什么想說的?”
張世杰微微搖頭,道:“末將混跡襄陽水師近十年,只懂一些水上作戰的本事,關于造船之事就所知不多了。”
張林道:“如果王上只想征高麗、扶桑和宋國的話,憑現在的造船技術就差不多了。但如果王上想要航向遠洋,就必須用更好的木材做龍骨。”
“據末將所知,世上最堅硬的木材叫鐵力木。這種木材生長在大理國,以及宋國的廣南西路(廣西),以及廣南東路(廣東)的深山之中。”
“深山伐巨木,再完整的運出來販賣,肯定價格相當不菲。而且,這么大的動靜,肯定會宋國和大理國的官府知道,說不得就會橫加阻撓。”
趙朔想了一下,道:“那鐵力木就先算了,你們先依照我給出的圖紙,造一種新型船只。如果實在缺了鐵力木不行,本王自有辦法。”
“是。”
趙朔給的圖紙,就是荷蘭遠洋船只的大致樣子了。
華夏船造船主要用杉木。
杉木肯定是不如橡木堅固的,這些杉木船只能否如荷蘭船只一樣抗深海中的風浪,趙朔也信心不足。
不過,沒關系。
現在他的海軍只是剛剛開始組建而已,先仿造出荷蘭遠洋船只再說。
另外,趙朔看到后世網絡上一個觀點,華夏古代船只抗風浪的能力不強,一個重要原因是大量采用卯榫結構。
這種結構幾乎不用釘子,堪稱巧奪天工。不過用在遠洋船只上,純以木材卯榫組合的船只,就不如簡單粗暴用釘子組合的船只堅固了。
趙朔也不知道這個觀點對不對,交代張林和張世杰造船時進行一些試驗,看看什么部位用卯榫結構好,什么部位用釘子好。怎么堅固就怎么來,完全不必考慮釘子的成本。
另外,趙朔還發了一道旨意給西都的郭德海,讓他現在就開始砍伐黑海沿岸的巨大橡木,為日后造橡木巨船做準備。
剛砍下的木頭是不能用來造船的,至少得經過三年的陰干。
現在就得開始未雨綢繆了,到時候臨時抱佛腳是來不及的。
另外,趙朔想起了歷史上的一個記載。
四百多年后,羅斯人和土耳其人爆發了一場激烈的海戰,也就是大名鼎鼎的亞速海海戰。
在這場大戰中,土耳其人集中所有的火炮,向羅斯彼得大帝的指揮艦猛轟。結果,這些炮彈剛碰到彼得大帝指揮艦的艦體就被反彈出去,彼得大帝的指揮艦連中數彈,卻絲毫沒有受損。
原來,這艘戰艦是用羅斯沃羅涅日地區的“刺橡木”制成的。這種特殊的橡木表面泛紫黑色,看上去平平常常的,卻堅硬似鋼鐵。
后來,彼得大帝把這種神奇的刺橡樹封為國寶,派兵日夜守衛。沃羅涅日市,也因此以俄國“海軍的搖籃”的名號載入史冊。
這種刺橡木的堅固程度未必就在鐵力木之下,開采起來可比鐵力木容易多了。
現在到底有沒有“沃羅涅日”這個名字,趙朔也不大清楚。
他又寫了一封信給術赤,告訴術赤沃羅涅日的大致方位,請術赤幫忙尋找。
當然了,即便只有普通橡木也已經能夠造遠洋船只了。找到了這種神奇的“刺橡木”只能算是錦上添花,找不著也沒關系。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眨眼間就是十個月之后。
張林被任命為海軍正紅旗萬戶,張世杰被任命為海軍正紅旗第一千戶。
現在這個萬戶是不滿員的。
趙朔將張林所在的那個千戶,從漢軍鑲黑旗中抽調出來,作為海軍正紅旗的骨干。
然后允許張林從山東沿海漁民中招兵四千,進行操練。
船廠也開始組建起來,趙朔暫時定下了三千工匠的名額。
這些船廠的工匠和趙朔其他工坊內的工匠的待遇等同。他們不但待遇頗佳,而且有了發明創造會給予重賞。
這個船廠也是張林主管,開始仿造荷蘭遠洋船只。
第四批的三十萬移民已經出發,他們將前往遙遠的西羅斯和南亞地區。
趙朔的漢軍八旗開始擴軍,新設了漢軍正紅旗第二萬戶,漢軍正藍旗第二萬戶。
畢竟,山東河北有一千五百萬子民呢,八萬野戰軍確實不夠多。趙朔也不著急,先擴軍兩萬,讓漢軍八旗的總人數達到十萬再說。
這十個月的時間,窩闊臺開始巡視草原,大加賞賜,或明或暗地增強自己的權威。
他酗酒的毛病依舊沒改。鐵木真去世前,要他每月飽飲不超過三次。察合臺不放心窩闊臺,臨回封國之前特意留下了一個監酒官,專門監督窩闊臺執行鐵木真的遺旨。不過結果嘛,只能說呵呵了。
察合臺離得太遠,也只能無可奈何。
再說了,察合臺的封國剛剛建立沒多久,國內政務千頭萬緒,也著實顧不了那么多。
術赤倒是不忙,他身體不怎么好,將封國內的軍政大事,交由長子斡兒答負責,次子拔都輔佐。
拖雷沒有回波斯,一直留在蒙古草原上。表面上他和窩闊臺兄友弟恭,暗地里不知多少爭斗。
哈撒兒去世了。
他的一切,由三個兒子也苦、脫忽、移相哥平分了。
總而言之,在這十個多月的時間里,包括趙朔在內的蒙古諸部,都在處理內政,整個世界一片和平。
事實上,自從成吉思汗去世后,整個世界已經維持了大體兩年的和平了。
金國新都汴梁城,皇宮內。
現在金國的皇帝,已經不是金宣宗完顏珣了,而是他的三子完顏守緒。
“……日上花梢,鶯穿柳帶,猶壓香衾臥。暖酥消、膩云亸,終日厭厭倦梳裹……向雞窗,只與蠻箋象管,拘束教吟課。鎮相隨、莫拋躲,針線閑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陰虛過……”
絲竹之聲,婉轉悠揚。佳人歌喉,嬌俏甜潤。
今日是金國皇帝完顏守緒的壽辰,他將朝中主要文武官員召集至此,一邊飲酒作樂,一邊觀賞八十八名美人的輕歌曼舞,共享太平盛世。
當初成吉思汗率領數十萬大軍西征歸來,是何等的威風赫赫?金國君臣簡直都要嚇尿了。
結果,成吉思汗沒有打金國,而是休整一年后,率先攻打的夏國。
夏國覆滅后,成吉思汗又死了。
從那以后,蒙古不動刀兵兩年之久,金國貴人們又可以縱情享樂了,這不是太平盛世是什么?
當然了,也有金國重臣,看到了這表面上太平盛世下隱藏的致命危機。
一曲舞罷,參知政事、代樞密副使赤盞合喜豁然而起,道:“陛下,臣有話說!”
“說什么?”完顏守緒目光迷離,道:“如果是公事,明日再說。如果是私事,倒是盡可以講來。赤盞愛卿是國家重臣,朕定然會想辦法周全。”
赤盞合喜脖子一梗,道:“此事雖是公事,但是微臣今日實在是不吐不快!如今,我大金已經失去了東北、山東、河北、陜西部分地區,連國都都被迫從中都遷到了汴梁,實在是國家危亡之秋也!”
“今日乃是陛下的壽誕之日,的確應該慶賀一番。但如此規模,是否太過?還有,近兩年來,我大金文恬武嬉,諸貴人沉迷于享樂之中,絲毫不圖恢復之事,臣深以為憂啊!”
“大膽!”
完顏守緒還沒說話呢,當朝首相移剌蒲阿已經痛斥出聲。
移剌蒲阿既然姓“移剌”,自然就不是女真人,而是契丹人了。
當初金宣宗完顏珣病危之際,完顏守緒的異母哥哥英王完顏守純先已入宮侍疾,完顏守緒從東宮敲門求見,命令蒲阿身穿盔甲領兵屯守在艮岳,以防備突發情況。
完顏守緒即位后感嘆道:“要不是有蒲阿,哪里有朕的今天?”于是,移剌蒲阿連續被加官進爵,如今已經成為金國事實上的首相。
完顏守緒縱情享樂,一部分原因是他自己想這么干,另外一部分原因就是出于移剌蒲阿的攛掇了。
移剌蒲阿道:“赤盞合喜你懂什么?什么國家的危急存亡之秋?我大金所畏懼者,不過蒙古一國。自從鐵木真去世,蒙古可曾對外動過一兵一卒?他們早就陷入內部的爭權奪利之中,無暇顧及我大金了,吾等為何不能享樂?”
“就是這個道理!常言道,國不可一日無君。鐵木真死了之后,蒙古人一年時間都沒選出來新的大汗,這就說明他們內部爭權奪利的太厲害了,連國君都定不下來!”
“我可是聽說了,鐵木真遺旨,三子窩闊臺繼承汗位。結果,他這一死,那遺旨也沒什么用了,眾蒙古貴人根本就不聽,還是要通過忽里勒臺大會選出大汗。”
“選出大汗來?一國之君怎能選出來?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蒙古蠻子果然是蠻子,粗鄙不堪,根本就不知如何治國!恐怕其興也勃焉,亡也忽焉!”
“我也聽說了一件趣事。鐵木真將大汗之位傳給了窩闊臺,卻將主要兵力給了拖雷。二人斗得厲害呢,險些在蒙古眾貴人面前大打出手!”
“窩闊臺連蒙古可汗的大位都坐不安穩,怎么可能有膽子攻打我們大金?哈哈!”
眾金國權貴紛紛附移剌蒲阿和。
赤盞合喜滿懷悲涼,待人們的聲音漸低,跪倒在地道:“蒙古內斗誠然不假。但是,我大金難道不該趁此良機,攻打蒙古,恢復故土嗎?無論如何,也不應忘記大安之恥,耽于享樂,請陛下明鑒啊!”
“呃……”
公允來講,完顏守緒絕不算什么昏君,只是喜歡享樂,再加上耳根子軟一些,誰的意見都會認真考慮。碰上個不靠譜的大臣,就會做出不靠譜之事。
他也覺得赤盞合喜所言有些道理,向著移剌蒲阿看來,道:“移剌愛卿,你說呢?故土總不能不恢復,我們是不是向外打一打,看一看蒙古如今的實力?”
移剌蒲阿想了一下,道:“陛下英明!微臣以為,山東河北乃是蒙古駙馬趙朔所占據,此人有蒙古第一勇士之稱,著實不可易與。不過,陜西沒有什么蒙古名將鎮守。陛下可命忠孝軍出擊,恢復陜西。如果到時候,陜西的蒙古兵馬不堪一擊,我大金再試圖恢復山東以及河北。”
“如此甚好,就這么辦吧。”
完顏守緒自覺已經采納了兩位重臣的意見,所做的決斷已經非常完美。
他大手一揮,道:“還愣著做什么?接著奏樂!接著舞!”
與此同時,伊拉克地區,亦思法杭城內。
亦思法杭在后世叫做伊斯法罕,屬于伊朗。但在這個時代,它和北面的哈馬丹同屬于伊拉克的阿只迷地區。而后世的伊拉克的大部分地區,在這個時代被稱為伊拉克的阿拉比地區。
“尊貴的札蘭丁蘇丹。臣脫歡太石受了魔鬼的誘惑,背棄了當初效忠花剌子模蘇丹的誓言,背叛了花剌子模,實在是罪孽深重。無論您如何處置,我都毫無怨言。”
統治伊拉克地區的脫歡太石,恭恭敬敬地跪倒在扎蘭丁的面前。
扎蘭丁身后是五萬大軍。
當初趙朔破了可疾云城,斬花剌子模蘇丹摩珂末,將伊拉克地區的大部分貴人也殺死了。
留在伊拉克的貴人脫歡太石趁機崛起,占領了伊拉克地區。
札蘭丁被成吉思汗追殺,逃往印度河南岸,只剩下了八千軍。不過,成吉思汗率主力離開花剌子模后,扎蘭丁率領八千大軍,走海路抵達了伊拉克。
在原本的歷史上,札蘭丁走的是陸路,在沙漠中死了一半人,僅有四千人到了伊拉克,爭斗的甚為艱難。
如今陸路已經被蒙古軍占領,札蘭丁只能走海路,倒是因禍得福,八千軍全須全尾地抵達了伊拉克。
三年多的時間里,扎蘭丁連戰連捷,總兵力達到五萬之眾,并于今日終于迫使脫歡太石投降、
整個伊拉克已經完全落入了札蘭丁的掌握之中。
“我花剌子模忠勇的將士們!”
札蘭丁向著身后的五萬將士看來,高聲道:“鐵木真一死,蒙古就陷入了內斗之中,再也無暇顧忌遠方的領土。比如那拖雷汗,就在蒙古草原和蒙古大汗窩闊臺爭,連波斯都沒回來。這是真神在保佑我札蘭丁!在保佑花剌子模!大家隨我殺回去,攻入波斯,恢復花剌子模!”
“攻入波斯,恢復花剌子模!”
“攻入波斯,恢復花剌子模!”
五萬大軍高聲相和,似乎真神真的在保佑著他們,蒙古已經不行了,花剌子模恢復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