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刺?還身受重傷?”
趙朔豁然起身,沉聲道:“大汗到底是怎么遇刺的?”
“是古爾伯勒津那個賤人干的。宿衛們再盡忠職守,也防不住大汗身邊的女人啊!”蘇倫重重地咽了口吐沫,壓抑著心中的緊張,道:“駙馬快跟我來,注意別聲張。”
古爾伯勒津?那個西夏王妃?
趙朔忽然想起來,鐵木真在野史中的一個記載。
他心頭大震,又覺得有些荒唐,簡直不知說什么好。但他也明白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好。”
趙朔隨著蘇倫往成吉思汗的寢殿而去。
寢殿內并無古爾伯勒津的身影,可能已經被處理了。鐵木真躺在榻上,蓋著厚厚的錦被,緊閉著雙目,似乎已經昏迷。在旁邊侍候的,是他這次西征帶著的也遂可敦,以及心腹御醫劉仲祿。
被招到現場的,除了趙朔之外,還有拖雷、窩闊臺、察合臺。
大帳內,沉默而壓抑,顯然先來的幾人,都知道了鐵木真因何而重傷。
大家面面相覷,微微點頭,盡皆沉默不語,非常默契地沒問成吉思汗是如何遇刺的。
拖雷將趙朔拉到帳外,低聲告知了趙朔,鐵木真被西夏太子妃咬斷下體之事。
趙朔默然。
沒想到真是這樣。
趙朔和拖雷,都無話可說。
他們有怒火,卻又有點生不起來。
畢竟,這確實算是鐵木真大意了。
玩仇人的女人,用那種方法,風險本來就很大。
那個西夏女人明顯也沒想活。
沒過多久,鐵木真的兄弟鐵木格,以及鐵木真的安答博爾術也到了。
哈撒兒和別勒古臺留在封地,并沒有從征。
趙朔、窩闊臺、察合臺、拖雷、鐵木格以及博爾術,就是鐵木真昏迷不醒之際,蒙古軍中權勢最重的六個人了。
也遂可敦這才開口,道:“古爾伯勒津趁著給成吉思汗侍寢的機會,行刺了大汗,使大汗身受重傷。劉仲祿已經給大汗用了藥,可大汗依舊昏迷不醒。現在我也心慌意亂。生氣和報復的事,暫且不論。以后到底怎么個章程,你們都說說吧。博爾術,你年紀最大,你先說。”
博爾術陰沉著臉道:“此事對成吉思汗的名譽大有損害,我認為應該嚴格保密。就說大汗年紀大了,染了重病,暫時不接見任何人。”
也遂微微點頭,道:“可以,還有嗎?”
察合臺沉沉地吐了口氣:“緊急招術赤回來吧。如果父汗……也好見父汗最后一面。”
“可,現在就向術赤派出使者。”
窩闊臺沉默片刻,開口道:“父汗傷勢如此沉重,我認為應該輪流值守,每人值守六個時辰,直到父汗康復。”
“這不太好。”趙朔微微搖頭,道:“還是兩個人一起值守吧。我和察合臺一班,今夜就值守在大汗的寢殿里。六個時辰后,拖雷和窩闊臺再換我們。”
也遂點點頭:“就這么辦吧,第三班就是博爾術和鐵木格。”
也遂可不簡單。
當初,鐵木真戰勝了蒙古人的宿敵塔塔兒人,俘虜了一個叫也速干的美人,納為妃子。也速干又竭力地向鐵木真推薦了比自己更美的姐姐,也就是也遂。
從那以后,也遂就得到了鐵木真的寵愛,后來成為第三斡魯朵的皇后,位僅在孛兒帖之下。這次出征西夏,鐵木真帶著也遂,對其的寵愛可見一斑。
也遂今年都五十多歲了,即便再天賦異稟,哪能和那些年輕貌美的小姑娘相比?
關鍵是其人非常有政治智慧,識大體,顧大局。當初,鐵木真出征花剌子模前,就是也遂向鐵木真提出,應該先立下繼承人的建議。這次鐵木真出征帶著也遂,就是為了預防萬一的情況下,蒙古軍中有個暫時的主事之人。
現在還真派上了用場。
也遂明白,兩個人值守總比一個人值守,出了什么事情不好說清楚的好。
而且,趙朔特意選了和察合臺一祖,將窩闊臺和察合臺分開。也免得已經結成同盟的二人,偽造什么鐵木真的遺言。或者沒有偽造鐵木真有什么遺言,但受到別人的質疑,影響了大蒙古國的安定。
先預防了最壞的場面再說。
好在,最壞的場面沒有出現。
三天后,鐵木真終于清醒過來。
只是他畢竟年紀大了,傷勢時好時壞。
好的時候,鐵木真會讓人抬著他到中興府的郊外。說實話,術赤的性子是最像鐵木真的,他們并不喜歡中原的地區的華美屋舍,而是廣闊無垠的大草原。
只是現在鐵木真傷勢甚重,是不可能回軍草原的,也只能去中興府的郊外透透氣,看看綠樹青山了。
他有的時候,會命人拿出一袋子珠寶玉石,隨意的拋在地上,任由宿衛們去撿,誰撿到就算誰的。宿衛們高興就好,反正鐵木真是不需要這些東西了,只喜歡看到親近之人歡喜的笑容。
他有的時候,會流露出軟弱的一面,對身邊的宿衛們說:“以后我的后代們,騎駿馬飲美酒擁美婦。會不會記得這一切,是誰給他們的呢?”隨后不待宿衛回答,就直接搖頭,道:“肯定不會記得”。
鐵木真身體不好的時候,則會整夜的發燒,甚至昏迷不醒。
趙朔等人輪流守候。
終于,兩個月過去,鐵木真再一次從昏迷中醒來,將趙朔、窩闊臺、察合臺、拖雷,以及術赤的兒子斡兒答叫到了自己榻前。
也遂可敦在一旁伺候。
博爾術和鐵木格持刀,守在了殿門處護衛。
很顯然,鐵木真要交代最后的遺言。
“孩子們,我很快就要蒙長生天的召喚了!我離開之后,你們要想繼續享受滿意的富貴生活,享受執掌大權的快樂,就必須要團結一致的抵御你們的敵人,尊崇你們的友伴。”
“你們還記得,我講過的多頭蛇和單頭蛇的故事嗎?永遠不要忘記。不但永遠不要忘記,還要告訴你們的子孫后代。”
“我在長生天的庇護下,建立了一個有史以來最廣大的國家。東西近兩萬里,南北長萬里。這么大的國土,夠你們受用了。”
“我知道,你們人人都想繼承我的位置,但是大汗的位置只有一個。其他人如果不滿意自己的封國,可以向外攻打。無論東方的金國和夏國,還是西方的歐羅巴諸國,誰打下來,就是誰的領土。唯獨不可挑釁大汗的權威,造成我蒙古的分裂。你們都明白嗎?”
趙朔窩闊臺等人齊聲道:“明白。謹遵大汗教誨!”
鐵木真道:“阿朔!”
“在!”
“你雖不是我的兒子,卻也不僅僅是我的女婿,我一直拿你當我的親兒子看待。無論我蒙古開國,還是以后的開疆拓土,你都立下了最大戰功。說實話,你的功績和封國的大小有些不匹配。”
頓了頓,鐵木真連深呼吸幾口氣,恢復了一下體力后,才繼續道:“所以,在我蒙長生天召喚之前,把河北、山東,這兩塊土地都賜給你,做你的封國。從今天開始,你就是燕趙、齊魯、呼羅珊、吐火羅、北天竺、巴格拉季昂尼王國、西羅斯之王!”
這是鐵木真的心里話。
畢竟,鐵木真又不知道歷史,明白即便沒有趙朔,他也會建立一個有史以來最龐大的帝國,只是地盤沒有現在那樣廣大罷了。
他只知道,如果沒有趙朔在班朱泥河之畔帶來的那三千軍,很可能就戰勝不了王汗,大蒙古國也就不會建立。
他只知道,如果沒有趙朔發木牌調動金國簽軍的積極性,攻打金國恐怕不會如此勝利。如果一味鎮壓,恐怕現在蒙古還正和金國進行漫長的拉鋸戰。
他只知道,如果沒有趙朔在西征中戰功赫赫,花剌子模沒有那么容易打下來。就更別提,什么欽察草原以及羅斯諸地了。
鐵木真打心眼里認為,蒙古有如此輝煌,他的功勞第一,趙朔的功勞第二。
沒有什么功勞第三的人,其他人的功勞完全無法與二人相提并論。
而且,蒙古和中原王朝不同。
沒有什么皇帝唯我獨尊,對手下的功臣大將“雷霆雨露,俱是天恩”的說法。
草原上的那顏們不認,鐵木真自己也完全沒有那個想法。
說穿了,蒙古大汗的位置,只是草原貴人們集體利益的代言人,并不能唯我獨尊。
即便蒙古大汗的繼承人,都必須由草原貴人們經忽里勒臺選定。上一任大汗直接指定的大汗,并不是合法的繼承人。
所以,大汗唯一坐穩位置的辦法,就是兩條。其一,帶領貴人們不斷取得勝利,奪取更多的戰利品。其二,賞罰分明,讓大多數那顏心服口服。
趙朔立功的如此之大,鐵木真就要在臨終之前,把趙朔應得的給足了。
趙朔也沒想到,鐵木真竟然在臨死前,將山東和河北都封給了他。
這讓他心中感慨。
他明白鐵木真的意思。
鐵木真希望他,維持大蒙古國,支持繼位者。
鐵木真沒有用威脅,也沒有用試探,而是徹底坐實了他對漢地的統治。
愿不愿意維護繼位者,全由他自己決定。
這份尊重,讓趙朔怎能不感動。
“謝父汗!”
趙朔開口道。
他已經猜到,鐵木真要立窩闊臺為繼承者了。
既然鐵木真希望他支持窩闊臺,那為了還鐵木真的恩情,那他照做就是了。
反正窩闊臺也當不了多久大汗。
果然,鐵木真欣慰的點了點頭,道:“很好。那現在,我就宣布我的繼任者了,就窩闊臺吧,在西征之前我們已經議定過的。阿朔,你沒有意見?”
“沒有。”
“察合臺呢?”
“我愿意奉窩闊臺為汗!”
“拖雷?”
“謹遵父汗旨意!”
“術赤不在我身邊。斡兒答,你代表你父親,表個態吧?”
斡兒答明顯有些緊張,道:“爺爺您說什么就……就是什么,父汗肯定沒意見。”
“那就這么定了。以后的忽里勒臺大會時,你們都要推舉窩闊臺為蒙古大汗。”鐵木真了了最大一樁心事,非常高興,向也遂道:“把文書拿出來,讓他們都寫上自己的名字。”
“是。”
還是那句話,以后的蒙古大汗是誰,鐵木真說了不算。
他只能通過某種方式去影響。
也遂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文書,讓趙朔、察合臺、窩闊臺和術赤的兒子斡兒答,都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白紙黑字,這四個人總不能開忽勒里臺大會時再反悔。
而能得這四個人的一致推舉,窩闊臺繼承蒙古大汗的位置已經板上釘釘。
然后,鐵木真又開始交代其他事情。
比如,成吉思汗的名號,是屬于鐵木真專屬的名號。窩闊臺繼位后,稱“可汗”,而不可稱“成吉思汗”。
比如現在的蒙古諸將中,他最看好的是速不臺。但是,對速不臺要小心使用,提醒他要注意愛護士卒。因為速不臺的體質與一般人不同,“長行不疲,不感饑渴,人莫能也”,簡直就是一頭人形駱駝。
速不臺自己不覺得饑渴,也就經常下意識地忽略了士卒的感受。以后無論速不臺在誰的手下效力,都得注意提醒。
比如世上宗教頗多,鐵木真其實也不太信薩滿教。他只是相信,世間有個唯一的主宰,可名為“長生天”。為人君者不可偏頗任何一種宗教。凡是服從君主命令的宗教,就任其發展。凡是忤逆君主命令的宗教,就一概屠滅。
比如窩闊臺什么都好,就是太過嗜酒,登上汗位之后,一個月內飽飲不能超過三次。
比如孛兒只斤趙赫十七歲了吧?也該娶個正妻了。
鐵木真越說興致越是高昂,眼神越是明亮。
趙朔一直點頭稱是,心中卻沉痛無比。很顯然,鐵木真這是回光返照,恐怕堅持不了多長時間了。
果然,鐵木真目中的神采陡然間黯淡了下去,如同即將熄滅的燭火。
他努力睜大著眼睛,道:“還……我還有最后一道旨意。”
“父汗您說。”
“殺光唐兀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