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選。
奎恩已經不止一次看到或聽到這個詞。
在字面意義上,是“神選擇的人”,明明該充滿宗教的神圣性,卻每一次遇上都與深淵有關——
“故事的最后,帝皇斬殺了只差一步就能孵化成獸的奸奇神選,整條嫉妒命途也隨之潰滅”
這是系統對天堂之門的物品介紹。
“遮天蔽日的飛空艇集群,滿載炸藥,將可能誕生色欲神選的城市夷為平地”
這是格林德沃書庫中《深淵史記》對1200年帝國歡愉動亂的記載。
“放開身心,成為色欲神選。”
這是晉升勇者序列七灰燼的夢中,彌雨桐腹中的“嬰兒”對他所說的話。
神選擁有原罪序列三的力量,或者反過來看待,原罪命途的序列三就是神選?
種種信息在奎恩腦海中組成了一條前后串聯的脈絡——
從杰克那樣的序列八、序列九、乃至序列七,這些中低序列依照所屬命途,或在現實中的地域,以小股小股的規模行動,在潛淵層進行某種儀式。
而領導他們的,正是Q先生、B女士那樣的序列六,他們是深淵這個龐大夢境中的中層干部,人數不會很多,若嚴格按照地球字母排列則為二十六人,若每個字母各一男一女,人數也不會超過五十二人。
再往上,就是達到中高序列的“祭司”了。按悉薩所說,這些人是Q先生或B女士的上級,類似高管,具體籌劃潛淵層的儀式,然后交由手下執行。
每條深淵序列的祭司不超過兩三人,當今現存的深淵命途僅剩色欲、暴食、傲慢和貪婪,那最多十人左右的規模,對抗七大正神教上千年的圍剿么.
而祭司之上,恐怕就是“神選”了。
在梅林時代,‘暴怒’主導了南洋群島恐虐動亂;江南時代,‘懶惰’主導了西大陸納垢動亂;兩百年前,‘嫉妒’主導了帝國奸奇動亂,以及一場沒完全成功的色欲動亂.
從歷史上的幾次深淵動亂記錄來看,深淵超凡者在現實中聚集活動,舉行儀式從而令深淵原罪在人群中大規模傳染,這些儀式的目的不明,然而在這些儀式的記錄中一定會出現“神選”字眼.
神選絕非深淵動亂的目的,色欲動亂中誕生了一名色欲神選,然而那場動亂隨著神選者被帝國炮火葬送而宣告失敗,但之后色欲命途并未消失。而其他三場以特殊詞匯命名的深淵動亂,在動亂被鎮壓后必然伴隨一條深淵序列消失。
從系統對“天堂之門”的介紹中,揭露了一些有關動亂的結局——
“帝皇斬殺了只差一步就能孵化成獸的奸奇神選.”
孵化?獸?
奎恩眉頭緊皺,孵化.神選已經是序列三,難不成動亂是為神選準備的晉升儀式?
可神選一旦死亡,整條深淵序列就會跟著一齊葬送,夢境中的胎兒也說過,色欲神選將掌握整條色欲命途,一切色欲超凡者都會成為你的傀儡.
神選.孵化深淵儀式明明不在現實中活動,神教上千年來卻如防魔族一樣防他們,將種種串聯在腦海中后,奎恩不由生出一個很荒謬的想法——
難道所謂的動亂與儀式,是為了讓原罪之神來到人間?
“關于深淵神選,這只是教會內部的一個猜測。”悉薩走走停停,不時舉起脖子上的相機,拍墻角縫隙中的野草,拍積水倒映的人影,拍穿梭在貧民窟中的郵遞員 “想要誕生深淵神選,必須要進行大范圍的原罪污染,人數以成千上萬計以這個角度看西威爾的確是優秀的原罪傳播苗床,人口密度大,不受重視,缺乏監管,而且最重要的是生活苦悶”
奎恩恍然,難怪歸樹教會中一個神職人員都見不到。
“你們的人都在西威爾調查?”
悉薩不承認也不否認。
“只不過是日常傳教.但目前為止,我們沒發現大范圍的原罪感染。我聞不到深淵的味道,哦,你身上有一點.色欲?”
奎恩猶豫了一陣,拿出寵愛戒指。
“對,就這個。”悉薩停下腳步,俯身觀察起這枚精致的鉆戒,抽抽鼻子,他的動作簡直像在品鑒香水。
“你那把太刀上也有深淵的味道,我從沒聞過的,很辣,像汗蒸房。”他用著奇怪的形容詞,“我猜應該是暴怒。”
“學院的庫藏。”奎恩點頭,“你的鼻子的確很靈。”
“嗯”悉薩頓了頓,“你這戒指.味道很.我也說不上來,很純?我建議你少用,深淵收容物的污染一旦染上可是沒法清除的。”
奎恩將戒指揣回兜里,裹在十字架項鏈中。
“當然。”
“好,言歸正傳.”悉薩再次回到前方帶路,帶著奎恩在西威爾錯綜復雜的道路中繞來繞去,輕車熟路。“若真有神選誕生的前兆,我們會第一時間以官方途徑通知學院和各大神教.包括教廷。”
“.你們為什么想要獨自調查?”奎恩皺眉問,“學院又不摳,你們教會這經濟情況想要點錢啥的應該不是問題。”
悉薩舉著相機走了一陣,才慢悠悠開口道:“無論是我們,還是其他神教.除非被神所愛的寵兒,不然想從城市主教晉升到大區負責人,都需要有足夠的處理超凡事件經驗。”
“而愛士威爾——這個學院的地盤上,籠了個限制超凡者的大陣。全世界沒有任何一座城市能如此奢侈,用如此龐大的奧術法陣維持治安.這個法陣不但拒絕了超凡者入境,城市內許多靈異問題都被一并過濾,不然以西威爾這種人口密度,一天一個都市傳說都算少了.”
奎恩想起冒險家公會中可能與神秘事件有關的懸賞任務的確又少又簡單,大部分一眼看去就知道是某種巧合后以訛傳訛的正常事件。
“這當然是好事,我們這些神職人員也樂得清閑,連奧術犯罪都不用教會配合處理但若想要晉升,想更靠近神一步.呆在愛士威爾可就有的等了。”
奎恩看著這個享受生活的神父,他走街串巷繞了那么多彎路竟然只為了買份腓烈大列巴面包,這家店鋪甚至沒有招牌,老板是個肥壯的北方大爺,與悉薩很熟的模樣,兩人一起禱告,顯然也是歸樹信徒。
直到他拎著大列巴離開后,跟在后面的奎恩才問:“你想要晉升?當大主教?”
“我?”
悉薩笑了笑,“當然不,倒不如說就是不想晉升才留在這里的。但米莎不同,與其他神教一起剿滅深淵超凡者的功績還不夠,必須是獨立領導教會這種級別的功勞才能讓她晉升”
奎恩想起那位穿行政夾克的紅發蘿莉,直到兩人離開教會時,她都仍在太陽底下幫助信徒勞作。
“那位書記官是這么功利的人嗎?”
“自迷霧海封鎖后,米莎已經快十三年沒回過家了。”悉薩按下快門,拍下一位扛著煤礦的老獸人,她正抬頭怔怔的望著一縷單薄的陽光,灰白的面容顯然已經時日無多。
“米莎是孤兒,西大陸戰爭開打后帝國便多了許多孤兒.收養她長大的奶奶也是這個年紀,我沒見她奶奶,但我見過她晚上裹在被窩里偷偷哭,帝國那邊的療養院寄了份告知信過來后沒多久,海洋就被阻隔了。”
“哪怕高序列者也無法十拿九穩渡過那片大霧,南北大陸之間的空間傳送法陣開啟一次需要的資源以天價計算.教會的人員配額很緊張,晉升回鄉述職,是她唯一回到北大陸的方式。”
聽完這番話,奎恩的眼眸有些復雜。
同樣作為被奶奶帶大的孩子他很明白,就算有時已經做好了親人離世的準備,有些事也很難面對。
他不再責問原先這人的賴皮嘴臉,而是略感好笑的開口道:“你見過她睡覺的時候?歸樹神教竟然允許神職人員自由戀愛?”
無論在哪個神教,年輕神父和年輕修女之間的愛情都是大忌,侍奉神的人必須保持肉身與精神的雙重潔凈。
一般人被問到這種稍微曖昧的問題,要么冷眼以待,要么承認,要么急忙澄清誤會。但悉薩依舊是那副風輕云淡的表情,平靜的回答道:“當然不。但要是想談,也不會阻止就是了.米莎總是霸占我的嫖資,不得已半夜去她房間偷回來,所以有時不得已見到一些私人的一幕,還請您不要外傳。”
奎恩難繃。
能不要以“我向佛祖請示,佛說可以”的口吻講這種怪話。
“你要去哪?”奎恩跟著他,還在西威爾的城區繞。
永恒教派的鐘聲回蕩在大街小巷間,蒼茫的五響,意味著時間已來到下午五點。但因為是夏季,太陽的巡進的軌道更靠內陸,所以天色依然明晃光亮,赤金的天體行星占據五分之一片天幕,往西方漸行漸遠。
“我們的調查倒也不算一無所獲。”悉薩走進一間文具店,買了些本子——這些本子大多是用過的,從東威爾富人家的垃圾桶里收來的,富人孩子并不珍惜紙張,所以還留有很多能用的空白。
一本中能寫字的地方越多,價格越貴。悉薩買了足足一提,花費三銀幣。
“除了查到Q先生外,還有一些貨物與賄賂用的進出賬.其中一部分指向了今年三月的珠寶店案。”
奎恩眼眸驟然變得凌厲,這是至始至終困擾他的謎團.那時初來乍到,Q先生為什么提前布局,安排杰克栽贓此前無任何交集的自己?
“我們用了一些手段。”悉薩在胸前劃線,禱告道:“神說,面對惡人,若他們在廁所,就把他們淹死在馬桶里,若他們在”
“別神說了。”奎恩尋思歸樹神教的教義都什么亂七八糟的,“說重點。”
“我派人跟了黃金之風一段時日,那位教父先生很小心.但仍然露了些馬腳。畢竟他們幫派都是黑人,而前往東威爾辦事的黑人一眼就能認出來,刻意打亂時間,打亂順序,以合理的事務掩蓋.但沒用。我們發現黃金之風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給城里的大人物送一些東西.”
奎恩不由為艾克感到可惜。
機關算盡,再老謀深算的布置,在超凡者面前終究難起到成效。
現在想來,自己那時能騙過那名教廷的神甫.除了靠安庫亞救場外,更多都是運氣好。
好到有些令他自己都懷疑是否有蹊蹺的地步。
“我們開始更頻繁的盯梢,沒想到竟然揪出了一位深淵超凡者。你說巧不巧,就跟我今天盯艾克,結果碰到了你一樣。”
悉薩停下腳步。
出現在二人眼前的,是一棟建在河邊的小樓。
在西威爾,這種通體用磚砌成的三層樓可不多見,正面還貼了一層頗有南洋風情的馬賽克瓷磚,樓的另一面毗鄰河道,樓上樓下的陽臺種了些綠植,油脂與面包的香味從煙囪中飄出。
看著“凱撒浴場”的四字招牌,奎恩眼皮一抽。
他又不是沒在西威爾住過,自然知道這氣派的小樓是什么地方。
“喂——”
話還沒說完,悉薩就已經推門而入。
奎恩只好跟上。
這個點妓院還沒到營業時間,入門后燈火昏暗,只有一名年過半百但風韻猶存的老鴇在前臺對鏡化妝,她剛嬌滴滴的起聲歡迎,見到是熟悉的黑袍神父,聲音便當即萎了半截。
“悉薩,錢呢?催好幾次啦,再不交可要姑娘們墊上——”
悉薩將十枚沉甸甸的金鎊拍在了桌上,驚得老鴇眼皮一跳,“你又忽悠了哪位東威爾的大歌姬從良?”
一袋子大列巴面包和一沓本子都被他拎到桌上。
悉薩微微一笑,“這是神的恩賜。”
奎恩在一旁都看笑了,的確是神的恩賜,雨宮寧寧神若知道自己往箱子里塞的善款變成嫖資,表情一定很精彩。
老鴇的面容變了變,看向奎恩,悉薩點頭表示是自己人,她才低聲道:“你那個麻煩還要在我們這關多久?最近黃金之風威得不得了,連剃刀黨都干掉了,被他們知道這兒就完蛋了.”
“今天解決。”
悉薩簡短的說完后,便招呼奎恩往里走。
兩人一路下到地窖,沿途沒有點燈漆黑一片,這點黑暗對奎恩不成阻礙,而悉薩則輕車熟路,顯然是這家妓院的熟客。
他將地窖上鎖的門推開,笑著說道:“亨特,想起來應該交代什么了嗎?”
后方的奎恩眼眸一凝。
那個帶著貨物跑路,黃金之風抓了半個月沒抓到的小亨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