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在沙漠之眼上空冉冉升起，光芒澄澈。
天空透著矢車菊般的蔚藍色，戰火熄滅之后，卷起微風拂面。
是啟航的好天氣。
不斷有艦艇自天際落下，精神飽滿的后勤人員開始著手設立據點，對將這顆星球扭曲得不成樣子的戰場進行戰后處理。
厚重的機械被技術軍士們的指揮下集中到一起，進行檢查與維修，不少士兵們在收到勝利宣言的那一刻便不自主地脫力倒下，抱著武器倒在了廢墟里，不時傳出深沉的呼嚕聲。
他們制服沾滿污垢，松松垮垮，身上的防護甲胄也是遍布傷痕，后勤人員們將他們輕了不少的身軀搬運到運輸車上，統一送至集中休息的據點，在過去幾個月里，所有人都瘦了，但他們的神色依舊飽滿，沒有人的臉上會帶著那種代表著戰敗的痛苦表情。
人類獲得了這場戰爭的勝利。
確實。
越來越輕松了。
空氣中的毒性仍然不容許解除所有的安全協議，但只要他們不在沒有靈能者部隊的協助下深入那些受混沌污染嚴重的區域內部，領隊們甚至允許乘員在長時間的顛簸后離開車身透個氣，當然，必須穿上全套呼吸器和密封防護服。
在短暫的緬懷儀式后，士官們與將領們進行戰后總結，不知疲憊的阿斯塔特們也投入到了救援之中。
他們用肉身撐起人力難以對抗的鋼梁，從廢墟中刨出又一個等待拯救的生命，熾熱的目光不自主地望向歸來的天使。
納垢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了代價。
死亡守衛這一龐大軍團被摧毀，死亡的底色開始染上拒絕死亡的神祇。
在亞空間之中，屬于瘟疫花園的領域大規模收縮，其余四神趁機侵占了不少領域，尤其是帝皇的咒縛軍團，在迦爾納擊穿納垢的巨釜之后，無窮無盡的咒縛軍團進入了納垢的城堡，將盤踞在納垢的手臂之下，讓納垢在生死之間糾結。
祂可以放任巨釜被掀翻，去接納更強大的力量毀滅這些入侵者，但這樣祂便不能保存自己。
祂只能以這樣滑稽的姿態繼續自己的存續，去維持住那張幾乎被撕得什么也不剩下的偽善面孔。
納垢對現實領域的影響已然急劇下滑。
各大星域肆虐的瘟疫正在消退的趨勢無疑證明了這一點。
“哥特星區的帝國海軍艦隊已經能動了。”
拉美西斯第一時間就通過亞空間通訊收到了那些信息。
受曙光星區影響的帝國高層一直與他們保持著相對穩定的通訊條件，這讓破曉之翼能夠通過他們迅速了解局勢變化，至于更加具體地就需要時間去調查。
算是個好頭，但是——
拉美西斯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現實這些花里胡哨的他不是很看得懂，但是亞空間那邊他可是盯得死死的。
這場戰爭推動納垢梭哈最重要的東西去哪了？
神瘟哪去了？
拉美西斯一臉奇怪的撓撓頭，收集了一堆數據的信息都被這疑問給卡住了。
問了問亞空間那邊的咒縛軍團也不知道。
“怎么了。”
萊恩最后審視了一遍自己的戰果。
憑借自己對戰局的掌控力，接連突破二十余個死亡守衛經營許久的惡魔世界，在極短的時間內將在奧特拉瑪盤踞的整個死亡守衛逼上了一條死路，最終逼迫莫塔里安以最能夠讓破曉之翼接受的姿態迎來了自己的結局。
他對此很滿意。
但拉美西斯的表情讓他感覺一切似乎沒有如今這么簡單。
“就是總感覺缺了些什么。”
拉美西斯皺眉回道。
萊恩對這樣來自戰后的質疑下意識感到不爽。
有些惱火的雄獅一聲沉吟，再一次清空了腦子列隊而來的各種想法，干脆開始審視自己是否出現了什么紕漏。
“這次可不關你啥事，之前都說好了，你負責殺，剩下的是我們的問題。”
拉美西斯抬手示意萊恩別多想，直白地開口。
“我感覺不太對勁的是神之瘟疫，就是納垢一開始打算毒基里曼的那個，現在戰后找不到了，咒縛軍團那邊攻入花園了也沒見回收。”
說完，他又低頭沉吟了一番。
按照死亡守衛里有著鋼鐵勇士加入，以及早期目擊到馬格努斯活動的消息，他覺得八成又是奸奇。
真是絕了，藍鳥總是忘不了搞事。
吐槽了一句，心里大致有了猜測的他也不打算再糾結這件事，向萊恩解釋起神瘟現在的殺傷力。
“也不是什么大事，納垢現在都自顧不暇，除非他又想賭一把，看看我們能不能沖鍋里把莫塔里安做掉，這東西對原體的影響也有限，你記得以后和混沌打交道多注意一下就好。”
“嗯。”
萊恩點點頭，瞬間便抹去了心頭的疑慮。
這就是和正常人打交道最舒適的一點了。
會把可能存在的威脅直白的告訴你，讓你多少有個準備，而不是因為什么亂七八糟的原因當謎語人憋著不說。
“沒有任務了？”
“沒有了，當務之急是趕緊到奧特拉瑪，老十三的復活計劃我基本上有思路了，到時候趕不上就好笑了。”
拉美西斯開玩笑似的說道：“當然也別太急，記得拉上迦爾納。”
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享受勝利。
最起碼，在有了他們的存在后，人類已經擁有了從窒息的焦慮中尋得一絲放松的機會，迎接鮮花與榮譽的時候也不用擔心色孽的腐蝕。
讓基里曼迎接自己的凱旋。
一團名為急促的火苗從萊恩心底升起。
隨后，他與拉美西斯道別，視線重新到了‘不屈真理號’內的指揮王座。
他的報告已經編制好并通過通訊矩陣發送，保證傳達到位，軍團的整合讓萊恩操縱起來很是順暢，他能確保命令傳到對方耳朵里。
眼下，幾乎所有留在奧特拉瑪防御戰行動指揮的成員都來自軍團，絕大多數帝國軍人員都被疏散了，這些凡人指揮官需要的是休息。
偶爾遇到一名身穿奧特拉瑪本地服飾的軍官時，總是會相互淡淡一笑或是微微點頭，那些人和雄獅一樣，一樣是背井離鄉地來自其他地域的人，不愿意離開這群奇怪的異鄉人，準備與他們同生共死，而不是選擇獨自離開。
這就是與破曉之翼相處的方式，一不小心，就會被同化。
萊恩望向周遭的暗黑天使們。
暗黑天使們一直在等待。
在取得了決定性勝利的當下，還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他們將會接受派遣，前往馬庫拉格，這顆大奧特拉瑪的明珠。
時間如此緊迫，軍團在戰后迫切的想要前往這個經過他們守衛的王冠世界，因此眾多黑甲的騎士雖然仍在一絲不茍地履行職責，但也帶上了微妙的情緒。
雄獅在深思熟慮，一如既往。
暗黑天使們都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足有數百名戰士在場，萊恩知道他們的一切。
出身，訓練記錄，保密的教官報告，圓桌議會內部存儲的心理檔案，這場戰役中所獲得的榮譽。
暗黑天使們默默等待。
“任務明確了，整合艦隊，準備啟程，我這里可沒有準備什么獎勵。”
萊恩板著臉終于說道：“讓我們去找騎士之主。”
眾位暗黑天使杵劍行禮。
現在，他們也完整了。
現在，他們也不再會缺少什么。
“我們是第一軍團！”
他們說道。
“榮耀歸于雄獅與騎士之主！”
然后，懷著更多的情感。
“為了人類！”
雄獅笑了，而當瑞德羅斯也踏步向前時他的笑容更盛。
“結束了。”
亞瑟穩穩地走上蜿蜒的樓梯，厚重的靴子微微陷進正在地面流淌的活體金屬里。
科拉克斯站在他的身側，身上流竄的陰影閉合，最終構成了一位略顯陰郁的年輕人。
“令人高興的結果。”
科拉克斯也感慨道。
基于萊恩獲得的數據，他們對索薩，也就是為法洛斯燈塔，這座能夠一定程度上替代星炬在亞空間形成航標，并且還具備超空間傳送能力的太空死靈遺跡完成了無害化處理。
其中的星神碎片都被成功抹去了意識，塔拉辛帶著自己手下投靠過來的一部分科學官團隊正在著手于對燈塔的修復，在無需壓制星神本身的情況下，法洛斯燈塔的供能壓力不大，除去維持其運作的消耗，以及備用的能源，破曉之翼能夠回收三枚星神碎片。
雖然沒法帶來什么決定性的優勢，但無意識的星神碎片只要不被落入野心家手中，足以保障一個星區首府不會被混沌直接入侵。
破曉之翼能夠拋下曙光星區四處支援也是這個原因。
混沌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直接入侵黎明星，而通過其他星系為跳板的入侵對于曙光星區來說完全能夠反應過來，只要黎明星這顆超級單核不出問題，那么整個曙光星區就能夠安然無恙。
“基里曼也要蘇醒了。”
亞瑟露出淺淺的笑容，看向科拉克斯。
“一起去？”
科拉克斯和基里曼在30k時期的人際關系都不太好，但巧合地是，這倆倒是挺聊得來。
當年還湊在一起玩模擬戰，科拉克斯一開始連贏三次，但從那之后一次都沒贏過。
面對亞瑟突如其來的邀請，科拉克斯頓時露出糾結的神色。
“不會拿著你首歸的身份到處說的，而且這不是有萊恩在嗎，我想他會很樂意接下這個名頭。”
亞瑟開了個玩笑，同時開始琢磨起嘉獎流程。
只能說感謝局勢終究是在變好，一直以來多少有些苦大仇深的亞瑟和羅穆路斯的狀態在最近都好上了不少，甚至開得起玩笑了。
科拉克斯這種心態他也是懂的。
首位歸來的原體有著極強的象征意義，而科拉克斯本能的排斥這種崇拜，加上內心也頗為擰巴。
他擰巴在于他認為自己做的不好，尤其是在面對首位回歸的原體這種榮譽的時候，下意識就選擇回避，接著就更加回避自己的拋頭露面。
只能說憂郁青年是這樣的，還是得多拉出去轉轉。
萊恩還是惦記首歸之子的榮譽，就讓他去唄，反正明面上第一個回來的就是他。
至于科拉克斯，大伙雖然不可能把他架上去，給他上那么大壓力，但該有的待遇總不能少吧。
他們能這么早從曙光星區解放，救援暗黑天使，馳援奧特拉瑪，復活基里曼，沒有科拉克斯怕是現在還在朦朧星域晃蕩。
而且真要說不想去？
一想到那些經過自己直接幫助的民眾的歡呼，想到在自己的幫助下他們于銀河之中再度迎來了一段安定的時光，想到自己的這一切努力都將在他們的認可之下傳遞到自己的耳朵里，而自己則站在陽光下，與那些同樣在捍衛美好生活的伙伴們站在一起。
科拉克斯一陣猶豫。
那還是想去的。
“一起去。”
亞瑟就這樣帶著淺笑重復道。
這人啊，就是差了個臺階。
“好。”
科拉克斯最終點了點頭。
“哼！”
馬格努斯放下顫抖的手掌，仿佛高壓電流正從指間流過。
他手中把玩著莫塔里安贈予的匕首，正在觀賞下方的恐怖場面。
數不盡的無分惡魔在一壇足以帶有劇毒的液體中嚎叫，饒是那些大魔，只要投靠一位亞空間神明便能夠獲得無比地位的惡魔在其中掙扎。
它們只是比那些弱小的存在多支撐了那么一小會。
喧嘩和嚎叫響徹亞空間，一直延伸到竄變天那華美水晶神殿。
“我提醒過你了。”
見到這樣的慘狀，馬格努斯低笑道，嘲笑著自己那位被納垢監禁的兄弟。
“我的一生都充滿了光輝，不存在失敗，你怎么就忘了呢。”
一想到拉美西斯在歷史記載之中的光輝人生，此刻身居于亞空間的馬格努斯也不由地挺起胸膛。
馬格努斯因為自身的原型而自負，但是也正因為如此，他才不敢不重視這些對手，在如今的他看來，如果找不到一對一的機會，那么優秀如他這位掌握了知識真理的存在也無法擊潰破曉之翼。
破曉之翼這幫人是他們能打的啊？
反正查完成分之后馬格努斯就完全沒有了和這四個神人爭斗的心情。
那么，他之前與莫塔里安做的交易，那些努力就是無意義的嗎？
不，當然不是。
“莫塔里安可以繼續自欺欺人。”
猩紅之王說道：“讓破曉之翼和雄獅他們去慶祝吧，這是他們最后的機會，而對于我來說并非失敗，我的敵人從不是他們，我已經得到了我想要的。”
手刃兄弟的并非只有羅穆路斯，承受神瘟之毒的也并非必須就是基里曼。
還有一位。
他同樣選擇了手刃自己的兄弟，他同樣是一位國王。
而且，他是與那最為強大的四位截然不同的存在。
“黎曼·魯斯！”
馬格努斯攥緊了手掌。
他的言語中蘊藏著難以壓抑的仇恨，令周圍伴隨猩紅之王一同活動的奸奇大魔們戰戰兢兢。
他最后看了神之瘟疫一眼，張開手掌，將其中尖嘯的惡魔與瘟疫一起收入囊中。
惡毒的話語卷起亞空間的海嘯。
“我來找你了。”
他猛然驚醒。
盡管大腦昏昏沉沉，但早已形成的條件反射依然讓莫塔里安立刻行動。
立即起身，來到聲音出現的地方，用超人的感知力感知著周圍的一切。
是生命，求求你一定要是生命。
蒼白之王奔襲著，來到了聲音出現的地方。
當鐵甲踏碎骨骸，他見到了一具畸形的尸骨墜落。
莫塔里安跪倒在地。
一絲死亡的氣息逸散，讓莫塔里安身軀之上那片慘白愈發明顯。
他抬頭看向周圍。
這個世界無窮無盡，陰冷，深邃，被無盡的骸骨與寂靜堆砌而成，聞不到任何的味道，地面堆砌著無窮無盡的骸骨，莫塔里安至今都沒有觸摸到底層。
莫塔里安猜測那深度恐怕無窮無盡，但是現在的他無法，也不敢確認這一點。
天空是黑色的，大地是白色的，一切都被骸骨覆蓋，冰冷的黑色太陽照亮了一切，無論身處何方，都是千篇一律的景象。
這就是自己失敗之后得到的一切。
莫塔里安抬頭，想要呼喚慈父的名字，想要請求寬恕。
話至嘴邊，他咽下了自己干枯的舌頭。
莫塔里安現在的樣子可怕極了，干枯，就像是一具純粹的骷髏，連包裹骨骼的面皮與肌腱都消失不見，隨著時間的流逝，他還能夠感受到自己正在一步步的消失。
他已經祈求過無數次了，但沒有任何回應。
他發出乞求的聲音連自己都看不見。
除去依舊不斷在堆砌的枯骨，這個世界就沒有任何聲音。
莫塔里安甚至都不確定到底過去了多久，他的時間觀念在沒有任何參照的情況下已經陷入了模糊。
如果這就是失敗的代價——
穩住！
現在先穩住，穩住。
一切都還未注定，莫塔里安在自己的生涯里經歷過很多慘敗和混亂。
一旦開始行動，煙霧撲面而來，遮蔽視線，接著就是情勢急轉直下的開始。
保持冷靜，保持專注。
別慌。
他自我安慰道，手指極為小心地接近著骨骸，似乎在期待這具骸骨能夠活過來。
他的手指觸碰到了骸骨，緊接著，骸骨便化作了飄揚的粉塵。
他走到一片骨堆邊。
如同往常一樣，他爬上這片由他堆砌而出的高點，繼續等待。
等待。
等待自己的意識在無限重復的死亡之中消散，等待自己的感知徹底回歸死亡的寂靜之中。
等待！
他一拳砸在大地之上。
沒有回音，骨骼在頃刻間化作沙塵，順著漆黑的縫隙流下。
“父親！”
他大叫。
如果只是將骷髏一般的大嘴張開是在大叫的話。
“如果這就是你對背叛者的懲罰的話，那你成功了！”
他用連自己都聽不見的聲音咒罵著，打砸著。
死亡之主瘋狂試圖摧毀一切，用最大的動作，向太陽奔跑，試圖抓住對方，挖掘著大地，試圖挖穿這片慘白的深淵，試圖找到除去死亡之外的事物。
他瘋狂嚎叫，狀若瘋魔。
但一切，最終都將歸于寂靜。
他終將面對自己如今的一切。
冰冷的太陽不語，就這么沉默地注視著慘白的大地，就遠遠的掛在那里，漠視著眼前的一切。
他也無法回應，畢竟這里是納垢藏在城堡最深處的領域。
‘哎’
一聲嘆息，連莫塔里安的超然感官都不確信自己是否聽見了的嘆息傳來，從那顆遙遠無比的冰冷太陽之上。
死亡守衛用一次反抗證明了自己的堅韌，奧特拉瑪的無數人類用自己的無數次抗爭證明了自己的堅韌。
現在，你是莫塔里安，十四軍團之主，死亡之主，巴巴魯斯的解放者，你自詡堅韌，并引以為傲。
現在，你清楚的知道了納垢的真面目，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如何落到了這般境地。
現在，在這個空寂的死亡世界，納垢為你準備的牢籠，你將承受祂所拋棄的死亡，以一具蒼白、凝滯的亡魂之軀身處其中，忍受永恒的孤寂與痛苦，等待著下一個奇跡發生的時刻將你解救。
該輪到你來證明自己的堅韌了。
冰冷太陽移開了目光，開始了自己永恒的等待。
他的視線跨過群星，跨過銀河之間隱藏的裂隙，看向銀河的另一端。
奧特拉瑪。
那個生機勃勃的世界。
一具原本蒼白、凝滯的亡魂之軀即將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