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山魁 一月七日。農歷十二月初八。俗稱臘八。
傳說前朝開國朱皇帝,曾經落難的時候饑寒交迫,搜集到了些別人扔掉的谷物和爛豆子之類的,煮了粥喝。于是就成了后世傳承的臘八粥。
而金陵府曾經是那位朱皇帝開國定都所在,臘八粥這個習俗,在金陵府就比較根深蒂固了。
冬日的氣候,到了這個時候越發的寒冷,雖然因為金陵府的地理位置,這個時候還不曾下雪,但天氣是眼看著一日比一日寒了下來。
天色剛剛見黑的時候,北風勁吹,原本坐落在城東的那座紫金山下,林子里就更見風聲呼嘯。
更有一團潮濕的氣息,從山腹之中飄飄蕩蕩涌出,仿佛借著寒風的勢頭,就慢慢的略過了山崗。
陳言晚上也煮了一鍋臘八粥算是應應景。
家里就顧青衣和自己兩人,看似冷清。
陳言倒是沒覺得不好——他從小就孤單習慣了。老太太在的時候,還有可以陪伴在老太太的身邊,逢年過節,祖孫兩人相依為命。
老太太走后,陳言一個人,偶爾也會覺得冷冷清清。
此刻么……
看了一眼坐在飯桌上的顧小娘,陳言眼神里卻流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來。
也算……有個莫名其妙的家人了吧。
顧青衣給自己盛了一碗臘八粥,喝了一口就皺眉。
“不甜。”
陳言笑瞇瞇的起身,去廚房里把糖罐子拿了過來放在顧青衣的面前:“想吃甜的自己加。”
顧小娘眼睛里露出笑意來,然后,毫不遲疑的加了三勺糖。
“你這么吃,就算白天凍不死,也會得糖尿病的。”陳言嘆了口氣。
“天人境,百病不侵。”顧青衣搖搖頭回答。
“那天人境能活多久?”
“能活到你骨頭都變成灰。”
“我們這個世界人死了是火化的,頃刻就能成灰。”
“那就活到你孫子變成灰。”顧小娘回答。
還能不能好好聊天了……陳言搖頭。
不過……倒也反而讓他有幾分親近。
老太太還在的時候,祖孫兩人之間就經常這么不著四六的亂開玩笑胡說八道來著。
老太太那人,也不正經的很。
此刻和顧青衣這么隨意斗著嘴,倒是讓陳言感覺到了幾分熟悉的親切。
“婚紗店那邊說了,衣服要兩個星期左右能做好,他們會盡量趕在春節前交貨。”
“嗯。”顧青衣埋頭喝粥,把漲紅的小臉藏了起來。
那天揍了陳言幾下后……三圍的數字,終究還是給了的。不過沒經陳言的手,而是拿著陳言的手機直接告訴了店鋪里的裁縫。
讓顧小娘羞澀的倒不是數字,而是……根據裁縫的指點,自己一個人躲在屋子里,用尺子量自己的身子……那個過程,讓顧小娘想起來就面紅耳赤。
“我算了黃歷,冥婚要找一個陰日,還得最好是兇日。最近沒有這個日子,瞧著最快也要到下個月才有一天勉強符合。”陳言用筷子挑著下粥的小菜,漫不經心道:“符文我備了挺多,就是畫符需要點時間……”
“嗯。”顧青衣也同樣用漫不經心的語氣回答。
“你好像,不太有精神?”陳言看了顧小娘一眼。
顧青衣嘆了口氣,幽幽道:“我沒事,別瞎尋思。”
雖然這是我一直想要的結果。但……哪個女孩子,會期盼自己的婚禮,是一場冥婚呢?
顧青衣壓下心中的念頭,仿佛隨意道:“你春節的時候要回老家么?”
“嗯,要回去的。”陳言點頭:“很多人情要還的,而且……”
他還沒說完,顧青衣忽然神色一動,一擺手:“別說話!”
她的面色上,那種漫不經心的輕松神態已經消失了,忽然就從椅子上竄了出去,飛速的沖出了家門。
陳言一愣,不明所以,但也立刻跟著跑出門去了院子。
院子里,顧青衣瞇著眼睛看著東方,然后一縱身就跳上了別墅的屋頂。
陳言剛要說話,就看見顧青衣在樓頂對自己招手:“你上來。”
陳言吸了口氣,一個律令·遁字訣,身子縱起,也落在了屋頂顧青衣的身邊。
顧青衣瞇著眼睛看著東邊的方向,然后語氣很篤定:“有煞氣!”
陳言也面色立刻嚴肅了起來,他雙手掐指訣,然后運轉元氣,凝聚雙目。
天眼望氣術開到最大,往東邊看去……
望氣術之下,那東邊的遠處,半空中,一抹若有若無的赤色如血的紅云,正在漸漸的凝聚……
“去看看!”顧青衣扭頭看向陳言。
“啊?”陳言一愣。
沒等他反應過來,就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一只滑膩柔軟的小手拉住了,然后……
“臥槽!!!”
陳言驚呼一聲,整個人的身子就凌空竄了出去!
一眨眼,別墅已經在身后!
再一眨眼,小區已經在身后!
耳旁狂風呼嘯,天旋地轉!
紫金山下。
林道之中,已經空空蕩蕩。這個天氣,這個時間點,早已經沒有了游人。
何況這條林道并不在景區,而是略靠近山腹的位置。
一個身影正倉促的從林道之中騎著自行車往外而行,自行車旁,還跟著一條體型壯碩的奔跑的二哈。
車上的人是個女子,身后還背著畫板。瞧著應該是一個女畫師。
下午在林中寫生,頗有靈感,畫的入迷就晚了些。
作為一個畫作人,平日里入山進谷,寫生作畫,倒是習慣了這種生活方式。
此刻這個女畫師心中倒是沒什么怕的——金陵府畢竟是大城市,這里雖然是山中林道,但也是靠著景區不遠的。
如今這個時代,大城市旁邊哪里有什么真正的深山老林。
而且,金陵府的治安一直是全國排名前列的。
而且,帶著的那條體型壯碩的二哈,也給了她不少安全感。
她賣力蹬著自行車,其實只是想早點趕回去吃飯——畫了半天,癡迷狀態之下忘記了饑餓,此刻倒是有點腹中咕咕叫了。
拐過一個彎道,女子忽然就看見前面左側山林下,路邊蹲著一個身影。
她心中一跳!
下意識的捏了一下剎車,放緩了速度。
不過靠近了,卻看見是樹下一個人蹲在那兒,身上衣服在夜色下看不太清楚,但隱約是有些臟兮兮的。
而且,看背影,應該是一個老太太?
肩膀一抖一抖的,仿佛是在哭泣?
女畫師性子不錯,忍不住就又放緩了速度,看了一眼跟在車邊吐著舌頭的二哈,心中壯了壯心氣兒,干脆就停下車來走了過去。
“老太太?”
背影輕輕抖動。
“老太太?”女畫師沒走太近,距離還有三四步的時候停下腳步,試探道:“你……怎么了?需要幫助么?”
背影依然還在輕輕抖動,但隱隱約約,傳來了一句斷斷續續的話:
“我……好餓,好餓……”
女畫師皺眉:“你是找不到路了?還是……”
這個時候,忽然,那個身影緩緩的扭過了頭來。
一頭亂發之下,卻是一張猙獰的面孔,尤其是那雙眼珠子,赤紅如血!
“好餓……好想吃肉啊……”
兩道身影卷著狂風站定在地面。
“就是這里了,應該就在附近。”顧青衣語氣很謹慎:“我不擅法術尋蹤,不過感應應該沒錯,陳言,你用望氣術……嗯?”
一回頭,二十二歲的庶子已經抱著路邊的一棵大樹瘋狂嘔吐。
“陳言?”
“你……等一下!我……嘔!”陳言不回頭,對顧青衣擺手。
顧青衣皺眉:“太弱了。”
陳言直翻白眼……二十公里你不到五分鐘就飛到了,還是特么貼地飛行!
而且,是我弱還是你弱啊!
上次那個小孩哥,帶著我一口氣飛出一百多公里,都干出金陵府了。我也沒暈成這樣啊。
明顯是你法術不行啊!
“你拽著我飛之前,好歹和我說一聲吧。”陳言喘著氣。
“我……我已經盡量放慢速度遷就你了。”顧青衣自覺理虧,小心翼翼道。
陳言用力擦了擦嘴,然后嫌棄的看了看自己沾染上了污漬的手背,下意識的瞄了瞄嫡母大人。
顧青衣退后一步,語氣很認真:“你要是敢用我的衣服擦,我真的會打死你的。”
陳言哼了一聲,吐了口氣:“……所以我們到底來看什么呢?那個煞氣到底是什么?”
“我感覺到一絲惡念。”顧青衣緩緩道:“應該是某種蘇醒過來的惡修。”
“惡修?”
“嗯,山鬼,山魁,山魈,或者是某些邪妖——你不會以為妖修都是和歸庚一樣的那種呆呆傻傻的家伙吧。”
好吧,這就說到自己的知識盲區了。
冊子是學習法術的,畢竟不是百科全書。顧青衣說的這些,陳言倒是真不太懂。
“那我們現在做什么?”
“找到,然后誅殺。這種東西復蘇出來,肯定會傷害圣靈的。而且……誅殺這種東西,抽取它的惡念靈氣,可以化作最純粹的陰煞,煉丹也好,畫符也好,制藥也好,都是不錯的資糧材料。”
顧青衣看了陳言一眼:“你應該用得上。你從歸元境升到登臺境,需要破心劫,陰煞歷練不可少的。”
陳言想了想:“那個東西很兇么?”
“我一拳就可以解決。”
那就沒事了!
陳言心中一松。
隨后陳言用望氣術仔細觀看了一番,然后辨認出了赤色血煞最濃郁的方位。
顧青衣點頭,看了陳言一眼:“我進去,你在這里等著。”
“我不去么?”陳言問道:“不用我出手,你把我帶來干什么?”
“一些惡修有天賦神通,擅長隱匿和逃跑,我進去誅殺,萬一對方跑掉的話,你在這里幫我堵著。”顧青衣想了想:“你是歸元境,這種程度的煞氣,惡修的實力應該你可以應付一下的。不過……”
她走到了陳言的身邊,伸手就從陳言的上衣口袋里一掏,拿出了一張沒有畫過的干凈符紙來。
顧青衣凝神舉手,指尖一點金光落在了符紙上,頓時就幻化出了一個奇異的如小人一般造型的符文。
“你拿著,如果遇到它,你應付不了,就燃符,我就會立刻趕到的。”
講真,陳言其實心中是有一點忐忑的。
畢竟他雖然已經開始修行,但終究只是一個生活在塵世中二十二年的普通年輕人。
打打殺殺的事情,他真的沒經歷過。更何況是對付一個什么惡修。
這輩子他唯一見血的經歷,還是在鄉下的時候,幫老太太殺雞。
不過當著顧小娘的面,陳言也不愿意表現得太慫,暗中咬了咬牙,緩緩道:“好!我幫你堵著外圍。”
顧小娘似笑非笑的看了陳言一眼:“你既然走上修行的路,遲早都要有這么一遭的。第一次見敵,有我護著你,算是很好的待遇了。”
說完,她擺擺手,身子一縱,就沒入了山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