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嫗也聽到了,她警覺一把捂住孫子的嘴,拉著人回了屋,死死鎖上門。
偶伴著夜鴉啼叫,驚得整條巷子燈火驟亮,有人好奇心太重,特地跑出去看,卻無辜被卷入馬蹄身下,腸子都被踩出來,驚恐慘叫聲混著濃郁的血腥味,拉開了夜的序幕。
皇宮。
應乾帝再次從午夜驚醒,胸膛里那顆心臟發瘋似的撞擊肋骨。
——咚咚——咚咚 每一下都枕著太陽穴突突亂跳。冷汗浸透,寢衣黏膩冰涼貼在身上。
應乾帝無意識揪緊被褥,在掌心皺縮成團。
“來人。”
殿內只點了一盞留夜的燈,光線昏暗。
隔著一層幔帳,看的不太真切。
可依稀能看到不遠處有個人影。
殿外有黑影巡邏,殿內也是留著人的。
“給朕倒杯水。”
話音落下,卻沒有回應。
應乾帝撓了撓手臂,力道不算重,可卻在瘙癢的傷處抓出一道血痕,湊近顏色不算鮮艷,有白色的液體,在發膿。
便是他聞著都覺得腐臭。
應乾帝沉臉。
“讓葛老滾過來!”
他冷冷道:“朕吃著他的丹藥,為何沒有好轉的跡象!”
可那團人影卻依舊沒有回應。
應乾帝擰眉,已是不虞。
他知道代代遵循開祖皇遺詔的黑影里頭有幾個對他有意見,覺得他,父皇,皇爺爺……不磊落。
可黑影是什么。
分明是應家人身邊的狗!
他正要發怒。
那團黑影動了,去桌子倒了杯水朝他過來。
應乾帝不知為何,眼皮直跳。
也不知邊境如何了。
大晉的江山若是在他手里缺了一寸,他如何擔得起明君二字?
別的不論,洪澇如何能是人為?
難道真如外頭所言,他是罪孽深重,惹了天怒?
還是說應扶硯死后,燕王在地下化為厲鬼,怨他搶了皇位還趕盡殺絕?
應乾帝:“宣抱樸。”
說完眉頭也不見松半分。
“不,先宣祝尉。”
一杯水送了進來。
應乾帝毫無防備接過,一口飲下。
陰陰的笑聲傳來。
應乾帝驀然抬眸。
只見幔帳被徹底掀開。
一道紫電劈開天際,慘白的光如利刃般刺入寢殿,霎時照得滿室皆亮。
雷聲轟然炸響時,應乾帝終于看清了那人被電光鍍上森然清白的臉。
是應峙?
他不是被打的血淋淋后,幽禁了嗎?
應峙繼續笑。
“兒臣倒的水,好喝嗎?”
這是從水里加了料?
應乾帝哪里還顧得上的,就要嘔吐。手里的杯子落地,砸成兩瓣。
應峙笑的不能自抑:“真狼狽啊。逗你的。”
“混賬!”
應乾帝眸色冷沉,死死看著他。
應峙能站在這里,他如何能猜不出黑影里頭已出內鬼?
他眉峰低壓,眼底似有寒潭,表面凝冰,深處暗流洶涌。唇角繃成一道平直的線,呼吸緩而沉。
“你比我想的還要大膽。”
“還不是父皇逼的。”
應乾帝:“你若撤退,朕留你不死。”
應峙樂不可支。
他今日來,就帶著破釜沉舟的決心。
他眼里是掩藏不住的扭曲:“兒臣是棄子,您便是再惱應殷,可應承那窩囊樣,等父皇不行了,皇位留給誰沒有懸念。”
“您一直不死,應殷能等,兒臣能嗎?”
“這些年拜父皇所賜,兒臣和他斗成那樣,他若登基,兒臣就是第二個燕王了。”
“父皇。”
他一把抓住應乾帝的衣領,冷冷道:“是您沒給兒臣留活路啊。”
應乾帝不動聲色將枕頭下的匕首收到袖中:“墩哥兒尚且年幼,你若出事,他也會是第二個應扶硯。”
這可威脅不到應峙。
他甚至覺得這話從應乾帝嘴里說出來虛偽又荒謬。
“墩哥兒是我親子,我亦疼他。”
可這疼,無非凌駕這是他唯一嫡子血脈的份上。
他走到這一步,是為了自己,可不是為了孩子。
“我若敗了,不用等外人動手,留在二皇子府的人就會親手解決他。”
他那么疼墩哥兒,那這孩子總該給他陪葬。
總好過像被應殷糟蹋的人不人鬼不鬼。
他也不至于黃泉路上孤零零。
還有姚汝。
不是見他就惡心嗎?應峙非要帶著她一起下地獄。
應峙哪里知道,上京有異動前,姚汝便通過地道安全離開。
應乾帝叱:“勾結梁越,大晉若因你之故損失慘重,你便是千古罪人!”
“父皇還是擔心擔心,你自個兒吧。”
黑騎來勢洶洶,大破宮門,如潮水般涌過朱雀門。
守夜宮人的尖叫聲在此起彼伏,像受驚的雀鳥四處飛竄。
羽箭破空聲驟起,密密麻麻如雨落下。
御林軍和黑騎兵刃相接,一具又一具的尸體倒下。
皇宮已成煉獄。
巡邏的黑影察覺不對,齊齊直奔帝王寢殿,卻和殿內出來的黑影打了起來。
自相殘殺。
他們只顧著廝殺,無人察覺有幾人也混了進來。
與此同時,蟄居在城外的應殷也收了消息。
“等您一聲令下,咱們的人隨時可攻入城。”
說話的是曹伯公。
應殷手負在身后,氣勢很強:“不急。”
“我倒是沒想到二皇兄暗中養了這么多私兵。”
的確超乎他的意料。
“若是我直接和他對上,誰勝誰負怕是不好說。”
可現在就不一樣了。
應峙是叛臣,是謀朝篡位!
和父皇的人打后,便是再厲害又如何再有精力和他打?
“忠勇侯和魏昭那邊可有動靜?”
這是他最在意的。
曹伯公恭敬道:“一直派人盯著,并無異常。”
“忠勇侯倒是有所察覺,也發現了咱們的人,讓傳了話來。”
他把原話復述。
“臣壞了身子,懷言又是不成器的,蕭家便是有兵權,可那也只是保命的俗物。”
“臣老了,護不住他長久。還請您日后多多照拂,若是能給個一官半職,臣愿誓死效忠。”
應殷不意外。
忠勇侯本就是有勇無謀的人,蕭懷言又是個紈绔。
蕭家的確成不了氣候。
他問:“魏昭呢?”
“破罐子破摔,隨咱們的人盯著。”
“甚至擔心他們盯梢累了餓了,今早還讓身邊的人去送了飯。怕是早早猜出即將變天,想要討好您。”
“您放心,城內城外臣都派人查過了,并無魏家軍駐營或大批出沒。”
“想來真的解散了。便是要召集,也來不及。”
應殷冷笑。
“討好倒不至于。”
“父皇出事,他怎會插手?不過是比我更想讓父皇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