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急雪嘯,大片鵝毛傾盆灑落。
千仞絕巔,刀道祖庭。
作為‘王權無暮’的季修,于透明黃蝶的承載間,似穿梭日月,于此‘黃粱夢景’,睜開了眼。
“我這是又回來了?”
季修怔了下,隨即環視四顧。
卻見眼前,已經不再是自己上一次入夢王權,被‘刀庭之主’周重陽領入門時,于刀庭門檻之前,被七殿五院諸多巨頭、宿老圍觀時的情景了。
取而代之的,則是自己盤膝于風雪之巔,受千仞絕巔冰冷刺骨的刀鋒之意入體,一邊不停淬煉體魄,蘊養刀氣。
一邊與身畔插入石縫的一柄古樸長刀神魄交織,產生聯系,似在與其‘共鳴’,將其‘煉化’。
在季修眸中,肉眼可見的,這道柄端刻錄‘王權’二字的神秘古刀,刀刃之上描繪山河社稷的花紋,隨著他吐納氣機,愈來愈亮。
同時。
也與自己的神魄,有了細微的聯系。
似乎只要季修輕輕彈指,心念一動,便能輕易御使此刀,借以抗敵。
與此同時,他輕輕撫額,眉心輕皺了下,一股子似熟悉又陌生的記憶涌上心頭。
但相較于第一次接受‘王權無暮’一十六年記憶,就要顯得簡便、順暢了許多。
只是數個呼吸。
季修便已將這股紊亂的訊息,盡數接受完畢。
授錄名冊、煉化寶體、傳承天刀 當他緩緩睜開眼,便再度與王權無暮的記憶,徹底續上。
眼下的時間節點,是他拜入‘刀道祖庭’,被周重陽代師收徒之后的第一個月。
當日因拜入刀庭山門,自身因催動‘人仙元胎’的緣故,惹得千仞絕巔數柄封號天刀顫動,震驚七殿五院。
也叫整個刀道祖庭內外,所有真傳、入室、下院子弟,都知曉了當代刀主周重陽,收了個天資橫溢的‘小師弟’,他們共同的‘小師祖’。
只不過。
這些七殿五院的泱泱英才,還未曾見到這位‘小師祖’的真容。
其人便被刀道祖庭的一位老古董,比之刀主周重陽輩分都高,負責看守‘刀壁’的老刀把子,帶上了刀道祖庭這座‘千仞絕巔’的盡頭。
也就是眼前,這風雪屹立的山巔斷崖處。
“醒了?”
一側。
刀道祖庭的一位老古董,披頭散發,身形瘦長,面如金紙的老刀把子。
原本正盤膝而坐,吐納刀氣,五臟六腑生得如鐵石般,將這等刀氣生生嚼碎,化作養料。
此時察覺異動,眸光微微開闔,似有精芒如刀似劍般射出,緩緩望向了季修,同時 還有他身畔,那一柄在這刀庭盡頭,刀壁之中沉封了好幾百年的無名古刀。
現在已經不能稱之為‘無名古刀’了。
應該喚其為.
王權刀!
“沒想到,你竟然真能將這一柄‘神秘古刀’煉化.”
老刀把子看著那刀柄的‘王權’二字,熠熠生輝,不由站起身來繞了兩圈,嘖嘖稱奇:
“自老夫我鎮守‘刀壁’,看守諸位隕落封號的貼身心血佩刀開始,至今已有一百二十年。”
“這一百二十年,刀庭出過的天驕子,換了一茬又一茬,但不管如何更迭,這插于刀壁最深,由當年刀祖‘任春秋’從‘兵解墳’中帶回的古刀”
“從始至終,都沒有任何一人能得其認可,叫其生出神異。”
“就算是你那個代師收徒的師兄,沉封沉眠的老頑固不出,號稱當代天下武夫第一人的周重陽,當年也沒得到這柄刀的垂青。”
“你小子果然是生有神異,有大運道的。”
“先是借了千仞絕巔刀氣轟開了心藏,后又于此錘煉月余,得以煉化此‘王權刀’,轟開肝藏。”
“短短時間,五臟秘藏,已成其二,第四大限武道寶體,依照此等進度,按部就班,一兩年內,必成之!”
“涉足修行一兩年,便能抵達氣海圓滿,躋身無漏”
“當代雛龍碑大放異彩的那些小崽子們,也未必有這般斤兩,更何況你還是‘先天道體’,若是無病無災,可真是上天垂青!”
“只可惜”
“王權家,揠苗助長,鼠目寸光!”
老刀把子輕嗤一聲,隨即看向季修,一臉惋惜:
“你這樣的好苗子,就該從小調理,而不是似尋常武夫那樣,硬嗑大丹寶藥。”
“這好好的筋骨俱通,五臟齊開,本來都應該是順其自然的事情。”
“可你這打小用力過猛,常年服用的好玩意,如今積累下來,到了今時今日,都如同催命符一般,沉疴在了你的筋、骨、皮、五臟之中。”
“導致原本天下無敵的絕代寶體,硬生生造出了個‘二八大限’,一十六歲的壽命桎梏!”
“想要打破這一層‘枷鎖’,重新洗練身軀,就必須五臟圓滿,叫你‘武道寶體’徹底修成,從而入無漏,氣海自成周天吐納,斬去赤龍降白虎,迎來新生。”
“可三個月.”
“你這等頂尖至極的‘武道寶體’,哪里能有這般容易,便能撬開?”
老刀把子一臉憂心忡忡,似乎是不想看到自家好不容易才出一個的驚世苗子,就這么早早夭折,中道崩殂。
而聞言之后,季修心中倒是沒有過多波瀾。
他除卻對這段‘傳奇歷史’頗感興趣,其他更多的.還是想要找尋到快速晉升的方式。
雖說,這具身軀或許只余三個月的時間。
但刀道祖庭此時盛極一時,乃是‘十方天柱’!
顧名思義,就是當世大玄一十八州,當之無愧的霸主級勢力。
在這等底蘊深厚的圣地之內。
就算前路艱辛,但也未必就沒有破局之法。
要不然.
自己以元始道箓預支人仙元胎時,就不會通過‘黃粱夢’,再度到來。
所以季修倒是坦然:
“刀前輩,得知我幸,失之我命。”
“爭過、試過,至于能不能成”
“只需盡人事、聽天命即可。”
看著眼前神情看似冷峻,沒有情感的季修,即使面臨‘生死大限’,心態竟依舊如此平和。
老刀把子盯了半晌,看得是直擰眉頭:
“你才十六歲的年紀,又是生在門閥‘王權’一族,算是只矮了巨室半頭,按理來講,倚紅偎翠、犬馬聲色、少年驕縱.再正常不過。”
“聽周重陽講,你還是當代‘王權閥主’的子嗣,更是金尊玉貴,那王權小兒到底是把你當兒子養,還是當兵器養?”
“這等性情雖是天生刀客,但難免.缺了些人味。”
“不過你放心,你既拜入門中,老夫與周重陽定會想盡法子,助你打破枷鎖,晉升無漏!”
聞言,想起有關于‘王權無暮’的往事,循著記憶,季修心中逐漸泛起漣漪。
西岐一州,與后世格局不同。
在眼前的歲月里,乃是‘刀道祖庭’一家獨大,壓得其他各脈各支喘不開氣。
就算位列九大巨室之列,但如今稍有式微,算是巨室末流的岐山姜氏,也不敢直攖其鋒,可謂一枝獨秀。
而除卻刀道祖庭外。
便以岐山姜氏、神兵壇、王權家 等等次一等、次數等,有老古董,亦或者積年巨頭坐鎮的龐然大物,威名赫赫。
王權無暮生于‘王權家’,但無暮這個稱謂,是周重陽為他起的。
季修原本的名諱,不叫這個。
王權閥主一開始,是將他這個兒子,當作‘兵器’培養的。
因為他甫一降世,性情便太過寡淡冷漠,就如一柄利劍、剛刀,那一雙深邃的瞳孔,叫人根本揣測不出其心中所想。
再加上天資委實逆天,被家中老祖寄予厚望,青眼有加。
故此王權閥主為了鞏固地位,只一門心思瘋狂喂其大藥,想要培養出一個能夠撐起門楣的‘絕代天驕’。
所以王權無暮的前一十六年.也沒什么好活的。
除了吃藥服丹,修行武學,便沒了其他事。
如果叫季修來選。
與自己后世天刀真宗有偌大淵源的‘刀道祖庭’.
不管是眼前的‘刀前輩’老刀把子,亦或者‘刀庭之主’周重陽;
還是現世的師祖王玄陽,師傅段沉舟,陳丹鼎前輩 這些一脈相承的武夫高人,無疑都更叫他有認同感,比之‘血濃于水’這四個大字,都更令自己信服。
于是季修不由擠出笑,對著眼前的老刀客俯身一禮。
雖未言語,卻令老人頗為滿意。
而老刀把子剛點頭頷首,便好似突然接到某種‘傳音’一般,眉頭倏忽一皺,突然望向一片覆雪的刀庭之內:
“你先在此修行著。”
“你那個父親竟然找上門了。”
“哼!”
“他難道不曉得,若是入我刀門,為刀庭門徒,從此往后一應決斷,便皆由我脈門徒自身決定么?”
“你王權無暮若不想走,那么誰都帶不走你,更何況此人還‘居心叵測’!”
老刀把子不由望向季修,故意多說了幾句。
而看到季修無動于衷,并未因為那王權閥主登門,而升起幾分意動時,更是拍了拍他的肩,便迎接凜風朔雪,獨自下了陡峭山巔:
“你那師兄周重陽,乃是刀庭之主,就算武功蓋世,但有些時候也要注意外界影響。”
“但”
“老夫活了一大把年紀,早就熬過三代人了,周重陽小時候都是我一手帶大的,輩分高的很!”
“這年頭,老頭若是倚老賣老,誰來了都遭不住。”
“就算是玄京那垂垂老矣,昏聵無能的老不死玄君,都不敢和我翻臉。”
“放心,既今日你王權無暮沒有走的意思.”
“誰來了,都帶不走你!”
“畢竟這里,可是‘刀道祖庭’的地盤!”
于是一揮手間,老刀把子霸氣側漏,身披風雪,便下了陡峭山路。
直至季修望向其背影,一路消失不見.
這才拔出身側‘王權刀’,細細打量著其上的山河社稷輪廓,同時暗暗思索:
“原來現世助我破了心藏的‘王權刀意’,是源自于你.”
“我如今與王權刀建立了聯系,那么現世此刀,又會身在何方?”
握持此刀,季修冥冥之中,仿若有種預感,那便是鬼神辟易,天下無物不可斬!
如若自己現世也能尋到。
那么,豈是一句‘如虎添翼’能夠形容的?
“這柄刀是刀道祖庭沉封在‘刀壁’之中的封號神刀之一?”
“此前刀道祖庭聲名鵲起之輩,并未聽說有得到封號神刀認可的年輕翹楚,閣下是哪一位真傳?”
忽然,就在季修還在思索之時。
耳畔間,陡得傳來一陣清脆好奇的詢問之聲。
季修回頭一看。
卻見寒風刺骨之中,不知何時,竟有一容貌姣好的明艷少女,一身風塵仆仆,略顯狼狽,就這么誤打誤撞的攀登到了刀庭之巔。
雖說其發絲繚亂,但少女膚如深雪,眸如霜星,長睫垂落忽閃之間,就算是這漫天刀氣,都無法割裂她身上那股子與生俱來的‘貴氣’。
尤其是————
女子眼眸深處,似有‘重瞳’之影,叫人一眼望去,便易深陷其中。
刀庭之巔,沉封‘封號神刀’的刀壁,乃是刀道祖庭禁地,非真傳不可入,而此女顯然并非是名冊錄入‘刀庭’的門徒。
故此,季修第一反應是戒備,寬袖垂落,手掌握緊王權刀。
但下一刻!
當季修看清楚明艷少女的清晰面容時 他持刀的手倏然頓住,隨即瞳孔微張,喉結輕滾:
“姜璃?”
少女姜璃秀眉訝然,美眸流光轉動,遠不如后世季修見過的那般‘閱盡千帆’。
許是年輕的緣故,還未有那等閱歷,見識到了那般多的滄桑。
就算這張容顏略有變化 可在江陰黑市,當著陳玄雀面,季修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見了‘大玄人主’姜璃的面容,卻與眼前的這一張臉,一模一樣!
關于這點,他決計不會認錯。
沒想到,約莫一二百年前后。
自己竟通過‘黃粱夢’,見識到了姜璃截然不同的兩個時間段的神情、面貌!
委實不可思議。
而聽到季修破口而出的名諱。
姜璃不由神情警惕了些,后退幾步:
“你”
她剛想問季修,是如何知曉自己名諱的。
但眼前仙姿刀骨,神情孤寂,于寒風朔雪之中,即使與自己一般年紀,卻依舊有一種淡淡疏離感從骨子里透出的執刀少年 這時候,卻仿佛能夠洞悉她的念頭所想一般,下一刻將刀插入石縫,而后隔空伸出手掌:
“刀道祖庭,刀主周重陽師弟,王權無暮。”
“見過姜女君。”
天下武夫第一,周重陽的師弟!?
少女姜璃被嚇了一跳。
隨即,她想起了自己從‘白玉京’中逃難,受大宗伯照拂,一路到了這白山黑水,想要尋求‘刀道祖庭’庇護的經歷。
心臟不由‘砰砰’跳動了起來。
自己不會誤打誤撞,跑進了‘刀道祖庭’的禁地吧!?
眼前這少年看似年輕,難不成是某尊不世出的老古董不成!
周重陽的師弟 能和那位一個時代的,豈能是簡單人物?
一瞬之間。
季修作為‘王權無暮’的身影,深深烙在了少女姜璃的心扉之間。
叫她怔愣了片刻,連連告歉,隨即苦澀一笑:
“前輩客氣了。”
“叫我姜璃就好。”
“我脈母族犯了大錯,如今我早已被貶黜庶人,將要問罪收監,乃是代罪之身。”
“若非有人撈了一手,都沒有奔赴這北境白山黑水的機會。”
說完,少女姜璃有些拘謹。
倒是叫季修眼神有幾分怪異,沒想到那位似乎對萬事萬物,都自有一種疏離感的‘姜姐姐’,竟也會如常人一樣。
不過也正常,誰無少年時?
于是季修不禁流露出一縷笑,遇到‘熟人’后,那股子疏離之感,倒是淡去了不少:
“我與你年紀相仿,你直喚我姓王權,亦或我名無暮都可,姜璃姑娘。”
“你”
季修還想要趁此機會,探究年輕姜璃的一些隱秘。
然而。
當他的瞳孔,與姜璃對視的一剎那————
元始道箓,突受牽引。
授箓主睜開重瞳,得見同宗同源,玄血王裔正朔重瞳秘術——‘玄穹天眼’!
是否預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