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來了!”
江陰碼頭。
當周身氣血澎湃如海的徐龍象,與剛一修滿神符火,凝練道法種子,道武雙修有成的季修,甫一踏入。
頓時之間,一道道眸光向他聚焦而來。
正是之前搭乘船只,前來江陰府見世面,在那道館街通過‘風云會’關系,拜入風云道館的幾位縣內三大營生的子嗣。
自打來了道館街練拳練武,見到了府中英杰之后,熬了一段時日,似陸羽、陸紅玉、魏芷這些縣中的豪強子弟,才終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差距’。
因此,在看到季修一路高歌猛進,甚至成為了‘武圣門徒’,風頭近乎蓋住了整座江陰府,一時在府城年輕一輩,無人能及。
哪怕以往關系尚可,陸羽在最開始,甚至還是季修與段沉舟認識的橋梁,以‘師兄弟’相稱。
可到了這種關頭,依舊免不了拘謹。
那脊梁筆挺的少年背匾披甲挎刀,一身上下屬于‘靈物’的靈蘊,近乎溢出,可謂是璀璨奪目的很。
而他身邊那位氣血如龍,身軀高大魁梧的白須老者,則更不用提,光是遠遠瞥見了一眼,小腿不打顫.那都算好的了。
武圣!
封號武圣!
陸羽,陸紅玉與魏芷兩女心中震顫。
曾幾何時。
他們這些安寧縣出身的小身份,哪里能見到這等人物!?
這才短短大半年而已。
當年最卑微時,不過馬奴身份的季修,竟然有那等僥天之幸,拜在了一尊貨真價實的武圣門下!
而他們才懷揣著一點出人頭地的心思,入府拜師,可連末流道館都出不了頭,若不是仗著與季修有些交情,恐怕連習得真傳,都要耗費一番功夫。
其中落差,不可謂不大。
這一次,本來準備回縣看看的幾人,突然收到了季修也要回一趟安寧縣的消息,所以早早便在這候著。
叫季修駐足到來時,不由眸泛無奈,于是停留掃視一番:
“諸位,何必如此拘謹。”
“我與座師要去往一趟‘安寧府’,既然你們要回縣探親,不妨同行。”
他伸出了邀請。
聽聞之后,陸羽、陸紅玉等人面面相覷,有些意動。
不過轉瞬,波瀾壯闊的東滄海上,突兀便有鱗片泛黑的蛟龍,竄出水面,騰身而起,震動鐵索連環。
碩大的動靜,將所有人的眸光都吸引了過去!
“好一頭黑蛟。”
在季修身畔,徐龍象眉頭一挑,贊了一句:
“且不談其之血脈,有絲絲龍韻,光是這一副幾乎抵達無漏的筋、骨、皮”
“若是取下來,以大筋捶打寶弓,以脊骨鍛造兵械,蛟皮撐出一副皮甲,都得是靈道五品的成色,須得耗費大手筆才能買下來,而且往往有價無市!”
“可惜是家養的,若不然能在外面獵上這么一頭.”
老頭子嘴巴里泛起了嘀咕,眼神來回游蕩,頗為意動,毫無遮掩。
叫才感知到季修氣機,才冒出頭的滄溟君,倏忽渾身發緊,仿佛被什么洪水猛獸,太古大兇給盯上了一般。
當他一對三角豎瞳,望向季修身畔那個老頭子時,剎那間,滄溟君更是心臟‘砰砰’直跳:
“這老頭子.對本君我好像有圖謀不軌之心!”
這還不算。
滄溟君能清晰的感知到。
眼前這個將渾身氣血壓在每一寸皮肉之中,若是爆發出來,幾乎能將數座山頭生生摧垮的老頭 不可力敵!
若是對上,他連一絲絲勝算都沒有!
整日游蕩于東滄海,也不上岸,不與漁行這些人有瓜葛,對于江陰府內風起云涌,可謂一無所知的滄溟君。
在見到徐龍象后,心中驚駭的緊,不知道季修哪里認識到了這等恐怖的存在。
直到季修咳了咳,出來打了圓場:
“座師,這頭大蛟是我朋友,在漁行受著供奉,我自安寧縣與江陰府日夜往來,乘蛟而行,來回一日足矣,勝過船只十倍百倍!”
“所以咱們迎回葉問江前輩師骨,便乘此蛟回到安寧縣即可。”
言外之意,就是這位老武圣別這么兇。
上來就盯上了滄溟君的一身筋、骨、皮,要是把這頭跨海蛟龍嚇癱了,沒了往來坐騎怎么辦。
聞言,徐龍象露出恍然,看著那頭如臨大敵的黑蛟,哈哈一笑:
“你小子有本事,上哪找到這樣的坐騎?”
“蛟龍生性不羈,除非有更上位者壓制,不然就算是龍虎、封號來了,也未必能壓服,嘖嘖.”
“老頭子我這輩子,還沒駕過蛟龍,遨游滄海呢,有意思,有意思,這一次也算是托你小子福了。”
徐龍象眼神中露出一絲絲興趣。
而漁行的龍頭大家齊昭,則是喉嚨滾動,一句話都不敢吭。
或者說徐龍象這尊大名鼎鼎的‘龍象武圣’在這杵著,叫他不知該如何開口。
看著自己囑咐人準備的巨大商船,又看了眼那頭靠著漁行又吃又喝,整日桀驁不馴的蛟龍。
對于段沉舟這位弟子,齊昭此時,是徹底服了。
想起之前夜晚里,段沉舟自信滿滿當著他面,所講出的言語,原本齊昭只是當作玩笑。
可看到了今天 他才恍然發覺,這小子羽翼已成!
看著那頭大蛟老老實實,爬服在海面之上,口中吐著海水泡泡。
那少年一馬當先,衣衫獵獵,黑發飛揚,先行跨于蛟首,抬手掃袖間,邀武圣同行,邀一臉拘謹的同鄉共乘,而后望向自己:
“齊昭龍頭。”
“不知季修如今摘得的成就,當不當得起那一夜立下的承諾?”
有朝一日,要爭大行主!
若是做得到,便俯首歸附么 想到當時段沉舟幫他這個徒弟逞的威風。
此時齊昭又看了看眼前少年,竟真覺得此子確有幾分龍章鳳姿,天日之表的風采。
這就是人靠衣裝馬靠鞍么?
這天刀一脈的三代子,可比他師傅師祖,風采要足得多。
出海一趟,都能弄出這么大陣仗、場面。
就算是漁行每年舉行的‘漁祭’,驛傳行運送什么奇珍異物,組建一艘艦隊,叫大家坐鎮鐵索連環.
怕是也沒騎乘蛟龍,武圣同行,要有派頭吧?
在那蛟龍乘風破浪,分開滄海之時。
迎著季修舉目望來,袖袍震蕩的含笑眸光。
齊昭嘆了口氣,徹底服了。
段沉舟,還真是收了個好徒弟。
“如此風采。”
“自然是當得的。”
“我齊昭,等你那一天。”
此時,這位漁行八檔渡口之一的龍頭還不曉得。
那一天.
竟會如此之近。
安寧縣,碼頭!
當一頭巨大的黑蛟,迎面乘風破浪,在斜陽晚照,暮色昏沉之際,徑直撞來。
這座曾經遭遇‘妖孽攻城’、‘神道之災’,過了大半年才回了些許元氣,百廢待興的縣城,碼頭上還是蕭條的景色。
只不過,依舊有著不少靠著來往商船,貨物運輸混口飯吃的幫工,看到了那大蛟,于是瞪大眼神:
“蛟蛟龍!”
“有蛟龍!”
有人當即俯首拜倒。
也有人眸露遲疑:
“這蛟龍怎么這么像是那位‘季東家’走時騎乘而去的那尊?”
季東家!
如果說在如今的安寧縣,誰的名頭最盛,那么當屬季修無疑!
雖說安寧縣消息閉塞,但隨著遭遇大災,縣尊改易,被江陰府那邊運送物資,大力扶持開始.
府內的消息,也陸陸續續的傳到了縣中。
打通一條‘道館街’,見大家眸光而不跪;
諸行為難,遭遇暗算,依舊高歌猛進,拜入府院,爭當魁首,一甲子來稟賦第一;
隨后,更是拜在了武圣座下,成了雄踞三府之地,威名赫赫的一代天驕!
這些消息,以往從過往商船之上聽說,在塵泥里討生活的人,一般是難以共情的,聽著猶如天方夜譚。
但一旦與曾經接觸過的人,掛上了鉤子,那么瞬間便有了實感!
因此聽聞之后,有人拔腿就往縣中奔走,去知會那些縣里扛鼎的人物。
而季修,也從蛟背踏下,踩在這安寧的簡陋甲板之上,故地重游,環視四顧,不由思緒萬千。
同時耳畔也有帶著激動,狂熱的言語響起:
“是季東家,真是他老人家!”
“季東家回安寧縣了!”
“東家,你還記得咱嗎?之前季宅大擺三日流水席,吃得比過年都好,咱還記得呢”
“聽聞東家在府城發了,大大的發了,成了了不得的大人物,沒想到還記掛著咱們這貧瘠的小縣”
看著那些碼頭上俯首低眉,叩拜跪俯的人影。
季修心中,五味陳雜。
這一刻他總算明白。
為何有人‘出人頭地’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榮歸故里。
在江陰府,他摘得了偌大名頭,可卻依舊如履薄冰,戰戰兢兢,直到拜了徐龍象為座師后,才有好轉。
但回了安寧縣。
在這片他曾經呼風喚雨過的土壤上,看著安寧縣人聽聞他的傳說事跡,一個個與有榮焉的模樣。
就好像他走得越高,安寧縣的地位就會越高一樣,因為他是從此地走出去的,未來成大家,成武圣,那么安寧人的脊梁,便能挺起。
只不過,他注定不會在這偏壤小地多呆。
靈機匱乏不足,缺少傳承道統.雖然呆在安寧縣頭頂無人,舒坦得很。
可若是想要繼續向前,自然是不能停留駐足的。
“諸位,你們許久未曾歸家,替我去拜會一下幾位營生主吧。”
“曾經蒙受三大營生,蒙受風云會照料,若是日后有什么需要,盡管尋我開口便是。”
看著陸羽陸紅玉魏芷幾人踏下蛟背,終于卸下幾分戰戰兢兢,大松了口氣的模樣。
季修笑了笑,也沒有談幾人的拘束與窘境。
其實就是這樣。
有些時候,他雖然依舊念著交情,但若是真有鴻溝存在,又哪里是能輕易躍過去的?
人終將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
但這是屬于普通人的。
他季修,永不止步!
與陸羽幾人寒暄兩句,看著他們告辭離去,連背影都松懈了幾分的模樣,對此,季修也理解。
于是隨即,他便對著身畔的徐龍象伸出手,笑著開口:
“座師,請。”
季修大大方方,邀請徐龍象去往許久未歸的季宅。
一路上,見到了‘舊泥巷’、見到了‘藥堂’、見到了‘西街火窯’,路過了‘縣中大館’.
季修也未顧忌什么卑賤出身,只是一一信手拈來,如數家珍,將往昔經歷,一一吐露。
馬奴出身,拜段沉舟,入火窯,做藥堂主,為一方把頭,直至自開門戶,號稱東家,呼風喚雨 聽得徐龍象為之側目,對于這個學生,再一次有了清晰的認知。
無論是少年時,亦或者開辟龍象真宗之后,徐龍象呆過最偏壤的地方,便是江陰府。
而在江陰府,武學是晉升階,在那等‘秩序之地’,就算你練了武,也掀不起什么浪來。
可在安寧縣,你想要練武,就那么些門路!
要么投身營生,要么進入大館,要么就去山里九死一生!
資源匱乏,所以沒得選擇。
因此看著季修眼神平靜,卻能將那朝不保夕,連三餐果腹都難的經歷,悉數道來。
徐龍象不得不再一次,正視自己的這個學生。
他能走到今天,絕非偶然。
就算沒有自己 未來,也定然成就不差。
直到兩人,踏到季宅門檻。
在那里。
徐龍象看到了一眾人影贊動。
而季修循聲望去。
卻見————
內街三大館,比如斬鯨刀館曾想要虎口奪食,從段沉舟手里,將他劫走收作徒弟的廖老爺子,霸王槍館的王教頭 風云會三營生,火窯的陸莊主,柴市的許當家,牛羊市場的魏屠夫.
一個個曾經熟悉,但已潛藏于記憶中的面孔,再度浮出。
“斬鯨刀館,獻鐘乳脂三錢三兩,為季東家賀,祝季東家重歸故里,武道亨通!”
“火窯陸家,獻百鍛赤鐵金半斤,為季東家賀”
“牛羊魏家.”
季宅內,曾經和自己同為馬奴管事的姚老頭呲著黃牙,一身錦衣,眉飛色舞,早早就蹲守在宅旁,身畔跟著已長了個子的姚石。
看到季修遠遠的到來,更是擦亮了眼,嘴巴笑的都咧不上了,上趕著便迎了過去。
不過只是略略歸來,短暫停留便要離去,本是如石子擲入湖水,沒想要掀起什么浪花來,卻引得滿縣震動。
所以從來沒有什么‘錦衣夜行’的說法。
從來都是富貴還鄉,榮歸故里。
不外如是。
噼啪噼啪!
嘩啦啦!
燃起的鞭炮焰火,炸開了一片片,熱鬧得很。
徐龍象嘴角露出淡笑,看著這一幕,也沒有搶了他這個學生的風頭,沒有虎軀一震,露出什么武圣之威,震懾鄉里。
他只是靜靜的坐著,看著自己這個學生長袖善舞,四處寒暄,并未因修行高深,便將來時之路摒棄。
同時始終保持清醒,并沒有因為滿座皆是吹捧,便自視甚高,不由暗自點頭。
多少人物,毀于一片坦途。
但自家這個學生,從坎坷中走來,最初時最不缺少的就是冷眼與譏嘲,所以面對這些鮮花著錦,最能拿得起,放得下。
當徐龍象抬頭,望向‘地龍窟’的方向。
他的眉頭,不自覺間卻是輕輕皺起。
自家這個徒弟的鄉縣.
可不像是他說的那么偏壤,波瀾不驚啊。
武圣真意,平白升騰。
徐龍象看著那扇浮于真空,現世不可見的淡淡虛幻門戶,正在慢慢張開,而且已經凝實,不由挺直身子,眼神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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