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芳芳住的地方很偏。
  遲澳的人生第一輛車行駛三米后就拿去修了,他是打車來的。
  告別了青春的白月光,收到輛車作為升學禮,牛芳芳讓他成為了男人。
  今天,對于遲澳,是有革命性質的一天。
  爽么?
  苦辣酸甜一日品盡。
  包爽的。
  牛芳芳走時的那句話讓他難受了一下午,難以釋懷。
  或許不止女人有第一次情結,男人也有。
  也或許遲澳本身就不是個不負責任的人。
  總之,數個小時以來,他腦中再無一絲樂檸的影子。
  全被牛芳芳占滿。
  除了賓館里那些旖旎之外,更多的是…
  她好像也不丑,也有乖乖的、惹人憐惜的樣子。
  ‘我的青春我買單…’
  ‘別怕,我去處理…’
  ‘遲澳,我也喜歡了你很多年…’
  ‘你兇我,你不尊重我…’
  遲澳懺悔欲壓過了一切,他發現自己并不討厭牛芳芳,甚至莫名生出了感情。
  他給牛芳芳打電話,對方不接。
  在家哭了一晚上的牛芳芳也摘下了發套。
  此時清湯寡面,分外清純。
  可遲澳看著那雙腫得核桃似的眼圈,只感受到無比心疼。
  “我錯了,對不起。
  “我不該兇你,不該不送你回家。
  “我想了很長時間,我問爸媽了,爸媽不同意…
  “但我堅定、堅持的想跟你在一起。
  “你在冰城上學不是么?我保證,保證每半個月都去找你一次。
  “牛芳芳,我不做孬種,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牛芳芳赤腳穿著拖鞋,腳丫很小,拖鞋很大。
  睡衣松垮,蓋過小腿肚子,本是純藍的,洗掉了色,有些發白。
  她抽噎著說:“這里是爺爺家,爸媽在廣東賣衣服,爺爺去世后,平時沒人管我了。”
  遲澳不知道她說這些干嘛,但也不插嘴,只靜靜聽著。
  “你爸媽看不上我是對的,我沒什么教養,家里也不像你家那么有錢。
  “但我不是壞女孩,你不能瞧不起我。
  “遲澳,如果你說的這些你都能做到,我答應。”
  “真的?”
  進展有些順利,在樂檸身上吃癟三年的遲澳難以置信。
  卻忽略了牛芳芳本身敢作敢為的性格。
  “真的。”
  “我能做到,一定。”
  瞧,這就是青春里莫名其妙、天雷勾地火的感情。
  成了,牛芳芳反而有些踟躕。
  遲澳也沒談過朋友。
  倆人不知道接下來該干嘛。
  冷場半分鐘后。
  牛芳芳小聲問:“你想上樓么?”
  遲澳說太晚了,會不會不太好。
  “傻啊你,我都說了家里就我自己。”
  “那我想。”
  “還想什么?”
  遲澳撓頭,臉上發熱不敢說話。
  牛芳芳撲哧一樂,夾他一眼說:“那先去買那個,不然不行。”
  暖暖的夜里,少年少女的影子被路燈拉的老長。
  悄悄話被微風送的很遠。
  “你疼么?我可疼了。”
  “什么意思?”
  “你怎么傻乎乎的?我是說…哎呀,我腫的可不止眼睛。”
  “啊?你摔了還是撞哪兒了?哪腫了?”
  “遲澳!”
  出租車上,夏桉收到了樂檸的短信。
  就四個字:夏桉,晚安。
  可夏桉不知道的是,發出這條短信之前,樂檸已經編輯過十幾個底板。
  有“爸媽很喜歡你”,有“今晚不可以洗臉”,還有“會夢到我么”等等。
  可每一個她都覺得不妥。
  太冒進,太嬌弱,太矯情…
  小女孩似的事,她可做不出來。
  爸媽在外面的談話,她在洗漱時都聽到了。
  周庭說:“臉皮厚了不起?我跟你說,我打算等檸檸大二時就跟我妹說送她去俄羅斯進修,處不處對象我不管,但前途的事不能耽誤。”
  樂玉群說:“去俄羅斯?檸檸的分可以去川音,她去了么?想多了你。”
  鏡子里的樂檸在偷笑:不去!
  因為在她暢想的未來中,會有個男孩子騎自行車接她下班。
  這就很好很好了。
  回到房間,她拿出抽屜里的武俠小說。
  夏桉的照片被當做書簽,插在最后一頁。
  白馬嘯西風中的李文秀,是金庸筆下她最喜歡的女角色。
  同樣,樂檸也認為她的命運,該由她自己抉擇。
  「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不喜歡。」
  夏桉在家樓下徘徊了十分鐘才敢上去。
  這里的父母出國十六天。
  原來的夏桉已經十六年沒見過他們了。
  重生以來,這是夏桉最忐忑的一次。
  “子欲養親不待”這種橋段,在他前生哪怕是電視或書里見到,也會草草掠過。
  硬煽情,像沒東西可說了似的。
  可當真映在自己身上時,那種酸楚著實不可為外人道也。
  2006年7月17日,00:29。
  夏桉害怕父母已經睡了,悄默聲地擰鑰匙。
  屋里黑咕隆咚。
  果然,爸媽玩了這么一大圈,又生平首次坐這么久的飛機,一定累壞了。
  很奇怪,家里有人沒人,味道就是不同。
  哪怕前些日子自己都在,唐琬也來住了幾天。
  和眼下的氣場相比,也是不一樣的。
  他回過身,輕輕地帶上門。
  明天,明天一定要好好表現。
  給他們一個驚喜!
  好好和爸媽來個大大大大的擁…
  ——咚!
  什么聲音?!
  ——動次打次動次打次!
  誰的手機在響?
  ——AV8D搖起來…
  什么玩意?!
  夏桉猛回頭。
  綠的、紅的、粉的、紫的…
  閃耀的小燈球被頭頂草帽,身穿花花綠綠夏威夷襯衫,戴著墨鏡的老父親托在手里。
  而他身前,是同款妝造,只在腰間多了條稻草裙的母親。
  倆人搖頭晃腦,生澀地扭著胯,緩緩走來。
  夏桉受了大刺激,捂著心臟,靠著門漸漸滑落。
  夏桉爸媽嚇了一跳。
  夏康寧關了音質粗糙的手機,關了燈球,開打客廳的燈。
  嘀咕道:“就說別整這出,瞧,給兒子嚇著了吧?”
  魏曉芳摘下五元墨鏡,瞪了丈夫一眼。
  “誰讓他這個點才回來,他要是在家,我就是想準備驚喜也沒功夫啊。”
  說著,扶起被嚇夠嗆的大兒子。
  露出得意的笑容,說道:“咋樣?兒砸,你看媽這身打扮時尚不?”
  抽象,太抽象。
  洗了個熱水澡,夏桉可算是把驚懼的心情撫平。
  爸媽以前這樣么?
  記憶太久遠,他快記不清了。
  但老媽的確素來就是極開朗的人,老爸…
  從剛剛扭捏的舞姿來看,顯然是被老媽逼迫的。
  骨子里的父親姿態還在。
  呼——
  松了口氣,夏桉晾頭發的時候跟爸媽簡單聊了兩句。
  大多時候是魏曉芳在說,夏康寧偶然被強迫附和。
  夏桉只是笑嘻嘻的聽,然后就被推著回屋睡覺了。
  不是他不想說,是不大敢,怕被看出與從前大不同的端倪。
  回屋后不知怎地,夏桉失眠了,大半夜開始畫畫。
  他不知道的是,父母看子女,一眼穿。
  枕頭上,魏曉芳問丈夫:“兒子不一樣了,你發現沒?”
  “高中畢業就意味著長大成人,長大了,總歸不一樣。”
  “嘶,和你說也白說。我去看看兒子睡沒睡。”
  走到客廳,小屋的門縫里透出燈光。
  魏曉芳踮著腳尖挪過去,耳貼房門聽了聽,見有窸窸窣窣的畫畫聲后,噌地推開門。
  大笑道:“讓我康康,你在畫誰?”
  大屋里,夏康寧被她的大叫嚇一哆嗦,幽怨地翻翻白眼。
  小屋里,畫筆掉在地上,夏桉再度按著心臟,也來了個大掉凳,驚恐且難以置信地看著麻麻。
  畫板上,那顆已經陰干的小柚子旁,多了顆黃色的小檸檬。
  兩個水果被盛放在一個素白瓷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