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樂檸泫在眼眶里的淚珠被她忍了回去。
  因為另一只手需要任夏桉握著,她把保溫杯放在腿間夾住,又拿起蓋子擰了回去。
  樂檸沒有喝酒。
  理智告訴她,這聲親昵的呼喚也許只是男生在這樣的場合里,生出的莽撞的占有欲。
  像草原上的動物向同類宣示主權。
  可她不確定在未來的許多許多年里,還會不會再聽到。
  這樣就很好了。
  至少青春里有這么一刻,像自己對他一樣,他也產生了一丟丟對她專屬的欲望。
  同學們交頭接耳。
  大家都喝得不少,所以并不確認剛剛那么炸裂的一聲是不是產生了幻聽。
  然而遲澳很確定,他有點懵。
  他比所有人喝得都多。
  而且酒精本就是情緒的放大器,先前兩個小時被意氣風發暫時壓住的郁悶和酸楚,一下子重燃。
  像那句話,當我們說放棄的時候,其實在渴求挽留和新的機會。
  遲澳嘴唇囁嚅。
  媳婦兒…
  在這個年代,這個年紀,是多么禁忌且具有誘惑力的稱呼啊。
  牛芳芳嘎嘎樂,一甩紫色斜劉海,煽風點火似的問樂檸:
  “你們睡了?”
  樂檸滿心滿腦都是夏桉,本不想理她。
  站起身,挎起帆布包,卻突然想起半小時前牛芳芳向她袒露的一個小秘密。
  當下一手用力攬著已經站不直了的夏桉,又回過頭對牛芳芳淡淡點頭。
  “睡了”兩個字她難以啟齒,只“嗯”了一聲。
  這足夠了。
  噼啪——
  接連無數道閃電劈在在場大多數高中畢業生的頭頂。
  不分男女,心中驀然生出無盡的緋色幻想。
  看著樂檸扶夏桉離開的背影,遲澳整個人麻了。
  ——不!
  他內心呼喊著,淚如雨崩,沖出大廳。
  尚存清醒的同學故作老成的搖頭暗嘆:老翅寒暑…問世間情為何物…
  不清醒的同學則…
  “別愣著啊,繼續喝起來。這席面,這劇情,下酒!”
  只有牛芳芳偷偷追了出去。
  看到了正在大廳吐得稀里嘩啦的夏桉,和幫他順背的樂檸。
  沒理。
  跑下樓。
  坐上前蓋扎著蝴蝶結的高爾夫的副駕駛。
  “你來干嘛?”
  “那你為什么丟下同學們跑這兒來?”
  見遲澳眼圈紅腫,大鼻涕快過河了,牛芳芳笑嘻嘻的嘁了聲。
  “沒出息的德行。”
  遲澳不理她。
  兩條胳膊搭在方向盤上,頭垂下哽咽。
  “你在耍帥?在學以前的夏桉裝深沉裝酷?”
  牛芳芳歪著雞冠頭,側倚在車門上繼續調侃他。
  遲澳依舊不搭理。
  不過確實是裝酷。
  他自己也不知怎地,剛才的第一反應就是跑進車里哭。
  電視劇里都這么演的。
  愛人離開了,深情的男主獨自趴在方向盤上流淚,外面瓢潑大雨。
  “我只想靜靜。”
  “我陪你。”
  “那你別吱聲了。”
  “好。把空調打開行么?熱。”
  “我不會,我研究研究。”
  “你這車好小,旁邊這輛是跑車么?”
  “嗯,賓利。你能別吱聲了么?”
  “好。得先打火吧?”
  “我知道,你能別說話了不?!”
  艷陽高照。
  車漆上能做鐵板燒。
  已經快速跟唐家做完切割的唐琬想下車,又不好意思進酒店找夏桉。
  在這糾結的一個多小時里,她反復看了不下數十遍化妝鏡。
  即便她算是見過一些世面的姑娘,還是對自己今天的妝造表示羞愧得難以見人。
  ‘現在的年輕人審美好古怪喔。’
  就像旁邊這輛小汽車,機頂蓋上還扎花?
  也是非主流?
  不會烤化了么?
  唐琬扁扁嘴兒,呆萌萌地盯著那朵塑料花看了好久。
  直到給自己內心加滿勇氣。
  你是來給他送東西的,怕什么?
  之前答應過給林大夫做投資的,不能說話不算數。
  嗯,對,做人要誠信。
  還有,他不也沒錢了么,再塞一次。
  另外,你是為了向他的年紀靠攏才這么打扮的,怕什么?
  嗯,沒錯,就是這樣。
  斗志滿滿的唐小琬正要下車時,突然看到從酒店里跑出來個淚流滿面的大小伙子,徑直上了身側這輛非主流小轎車。
  唐琬又不敢出去了。
  當牛芳芳跑來時…
  ——咦?怎么跟我同款造型?
  ——不會吧?不會吧?我不會也給人這樣的觀感吧?
  唐琬再度翻開化妝鏡。
  鏡子里,紫色的雞冠扇面頭幾乎觸及頂棚。
  煙熏妝,大眼線,眼角下貼了幾個亮晶晶的塑料片片。
  鼻梁上架著大大的無鏡片鏡框。
  em…真的好丑。
  唐琬忽然不想見夏桉了,卸妝要緊。
  四個排氣筒在三十多度的氣溫里噴出白煙。
  將將駛出停車位,砰地一頓,被追尾了。
  一分鐘前。
  遲澳研究明白了空調使用方法。
  冷氣吹出來時,車廂里舒服多了。
  被牛芳芳打岔這么一會兒,遲澳驀然覺得心里的酸楚少了許多。
  是啊,也許樂檸說的對。
  再過一陣子,他將認識更多的女孩子。
  全國的精英都匯集在燕京。
  其中就包括自己這個才上大一就有坐騎的帥哥。
  沒錯,未來似乎也沒那么爛。
  比如身邊這位女同學,八成就是覬覦自己的年少多金和家世背景。
  “牛芳芳,我帶你出去兜風吧?”
  “你瘋啦?你喝酒了。”
  牛芳芳緊忙拉住他的胳膊。
  遲澳歪嘴冷笑:“你不敢?”
  看著他,牛芳芳抿抿嘴,緩緩松開手。
  繼而嚼著泡泡糖咯咯笑起來。
  “好啊,你不怕死,我就陪你。”
  當追尾唐琬時,牛芳芳心里松了口氣。
  她想的是,還好,還好沒上路。
  這傻瓜,明明不是很會開車來著,逞能,幼稚。
  看向臉色煞白的遲澳,她眼神里是寵溺,沒有埋怨。
  遲澳壓根沒看她。
  臥槽,賠不起啊!
  酒一下就醒了。
  還兇牛芳芳:“你傻逼嗎?我喝那么多你不攔著我?”
  牛芳芳只驚愕了半秒不到,便吃吃笑了。
  摸摸他的頭。
  “別怕,我去跟司機說。”
  說完當先開門下車。
  對著倉惶扣上棒球帽的唐琬鞠躬道歉。
  前世的夏桉有量,且有度,卡在吐之前就不喝了。
  剛剛的夏桉被酒店保潔好頓埋汰。
  樂檸一邊幫保潔阿姨清理地磚,一邊替夏桉道歉。
  夏桉隱隱約約聽到了,費好大勁在椅子上坐直。
  雙手合十,依舊睜不開眼睛,迷迷糊糊囫圇說著抱一絲抱一絲。
  樣子像打醉拳的大猴子。
  樂檸蹲在地上撲哧一樂,扔掉手里的衛生紙,扶住他說:“傻乎乎的。”
  醉鬼和死人最沉。
  下電梯,走出一樓大廳的這幾步,夏桉的腳幾乎沒辦法踩實地面。
  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瘦弱的樂檸身上。
  剛出門,酷熱襲來,樂檸雪白的額頭便立時見汗。
  “你在這兒站好,別摔了,我去攔車,好么?”
  費力讓他靠在墻上,樂檸說。
  瞧他的眼神里滿是愛意。
  這人,醉了之后一點都不酷,但有些可愛。
  夏桉聽到了,喪尸似的仰起頭。
  瞇縫著眼睛尋摸一圈,一指前方。
  “喏,媳婦兒,我車在那兒…”
  又叫一聲。
  樂檸忍俊不禁,佯板起臉,哄小孩一樣:
  “別胡說八道。”
  這時,身后旋轉門唰唰唰沖出來好幾個人。
  是被遲澳打電話叫出來的父母和跟出來的幾名長輩。
  東山一共幾輛賓利歐陸是有數的。
  見車尾只有淺淺痕跡的唐琬已經明確表示不需要賠償了。
  但遲澳是下車前因為害怕通知的大人。
  夏桉拉著樂檸的手,搖搖晃晃走到陽光下。
  唐琬被一群人圍住,正因打扮而感到羞怯。
  卻在人縫里瞧見了甩胳膊踩乾坤步而來的夏桉,以及摟著他的女孩兒。
  唐琬走過去,“你怎么…”
  夏桉半張嘴,半睜眼,恍恍惚惚打了個嗝兒。
  “嚯,今天怎么打扮成葬愛家族款阿拉蕾了?”
  干嘔一下,沖唐琬擺擺手:“小雪你今天回去吧。”
  又招呼樂檸說:“媳婦兒,我喝了,你開。”
  最后,在一群人大眼瞪小眼的注視里,直接上了賓利的副駕駛。
  閉著眼睛系上安全帶,腦袋一栽,啪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