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隨即坐定，楊瑤兒在主位，趙倜在側案，對面則是琴臺，楊清琪坐于琴后。
趙倜心中斟酌，開口道：“瑤兒小姐，可以上飯菜了嗎？”
楊瑤兒聞言不由臉上一紅，偷瞄了下楊清琪，道：“趙兄，你這就餓了嗎？”
楊清琪聞言露出些詫異神色，看向揚瑤兒，一副似笑非笑的眼光流露。
楊瑤兒小臉愈發紅暈，聲音放得極低道：“趙兄，瑤兒是我小字，平日只有父母或者閨中密友才稱呼……”
趙倜聞言頓時尷尬，女子小字就是閨名，從來只能家人稱呼，外人都不許得知，尤其男子，一般來說外人里只有丈夫才能呼喚，但既然已是丈夫，那便同樣也是家人了。
“瑤……楊小姐切莫誤會……”趙倜急忙解釋：“我是看楊小姐與……清琪小姐同姓，言語之間難為分辨，所以才呼了一下名字，還請楊小姐莫怪。”
“啊，清琪小姐……”楊瑤兒聞言不由立刻瞅向楊清琪，臉色有些古怪。
趙倜見狀不由頭大，再次開口道：“這個……不會也是閨名吧？”
楊瑤兒搖頭：“這個倒不是琪姐姐的閨名，差了一個字呢，不過卻是很近了，琪姐姐的閨名就叫做琪琪。”
楊清琪在琴后立刻也臉紅起來，叫道：“妹妹怎好說這些私事，叫趙公子聽見笑話。”
“啊？”楊瑤兒頓時輕呼：“我卻是忘記了，琪姐姐莫怪，誒真對不住姐姐呢，叫趙兄也知道了姐姐的小字。”
楊清琪輕咬粉唇，臉頰覺得發燙，她身份非比尋常，小字閨名平日在家內只有父母呼得，就是兄弟姐妹也不會叫，外人哪怕閨蜜，也幾乎都不知曉，不過楊瑤兒卻是個例外，可沒想到眼下竟然輕易地便給泄露了。
楊瑤兒眼珠轉轉，忽然道：“兩個楊小姐確實稱呼起來難以分辨，叫趙兄為難，我看趙兄就依剛才繼續喚我瑤兒吧，至于琪姐姐……便叫楊小姐好了。”
“瑤兒妹妹，你……”楊清琪美目閃了閃，欲言又止。
楊瑤兒擺了擺手，作出一副豪邁姿態道：“都是江湖兒女，不必扭扭捏捏，趙兄，你接著這么稱呼就是了。”
楊清琪看了看她，心說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的名字就是小字，不好叫出來，我的名字卻并非如此，難道叫我清琪小姐，叫你楊小姐不好嗎？
“這個……”趙倜心中總覺得有些不妥，但不這么稱呼又實在難以分辨兩人，對方既然把江湖兒女都搬出來，那就叫吧，江湖之上確實對這些禮儀規矩不太在乎，雖然自己知道對方并不是江湖之人，但此刻也只能裝作不知了。
“好吧，瑤兒小姐，那在下便這般稱呼了。”
“趙兄直接叫瑤兒好了，不必那么客氣還什么小姐不小姐的。”楊瑤兒聞言喜滋滋地道：“我從認識趙兄開始也沒叫過趙兄別的，江湖之上都是以兄弟姐妹相稱的，趙兄雖然是讀書人，可既然我來自江湖，便也算入鄉隨俗好了。”
“江湖之上，入鄉隨俗，好吧……”趙倜撓了撓頭，應承道。
“趙兄是餓了吧，船后廚房正在燒飯，我現在就讓清華和紅玉送過來。”楊瑤兒說著朝后面喊起，叫兩名小丫鬟上菜。
隨后她又看向楊清琪，解釋道：“琪姐姐，我之前和你說過趙兄有病，不能餓到，一餓便會出汗虛脫，有生命危險，咱們邊吃邊聊吧。”
楊清琪點頭：“聽說確有這種罕見病癥，沒想到趙公子竟然罹患，此病不好醫治，大抵要隨身帶些冰糖蜜餞之類，在發病之時吃下，會緩解癥狀，不然恐生危急，驟然暴斃的。”
趙倜看了二女一眼，心中嘀咕，不過此刻也只能硬著頭皮承認下來，道：“原來還有這種說法，大夫只講過要按時吃飯，受不得饑餓，既然如此以后出門身上都帶些糖霜好了。”
這時清華和紅玉開始上菜，楊瑤兒則提出一些音律問題，趙倜一一解答，聽得旁邊的楊清琪妙目便是一亮。
待飯菜上齊，二女卻并不吃，只是喝些酒水，輪番對樂律之道，還有琴、簫、箏、笛等管弦之器說了不同見解，其中疑澀之處則開口詢問趙倜。
趙倜自從上次仿佛開竅一般，腦中覺醒了此道，便幾乎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尤其是經驗十分老到至無法形容，由不得他不懷疑是自己的記憶覺醒，前生乃是遠超曲樂大家的樂宗，或者是樂神也未可知。
楊清琪此刻越聽越震驚，若是說曲樂的廣聞博知或者常識見解也就罷了，但對方于此道的經驗之談簡直爐火純青，臻若化境，這不禁叫她大為驚詫。
這些經驗并非是天賦高就能得到，必然是在曲樂之上浸淫良久，既要有天分，又得打磨時間長，天分加持之下再有幾十年的磨練方才會知曉精妙，可對方只是個十幾歲的少年，與自己差不上下，哪里會得到這些東西？
難道是對方有一個堪稱樂宗樂神的老師，將這些一一灌輸傳授，然后再融會貫通，所以此刻方能侃侃而談，無所不明，無所不曉？
趙倜此時也不管兩人的吃驚，只想著吃完說完趕快回家，楊瑤兒這里的飯菜不錯，無論食材還是烹飪手法都堪稱一流，在家中絕難吃到，權當打牙祭了。
楊清琪看他吃得津津有味，不由若有所思，片刻嫣然一笑道：“趙公子曲樂精通如斯，實叫小女佩服五體投地，高山仰止，心生景仰，不知公子吃完飯后能否彈奏一曲叫小女開開眼界，我聽瑤兒妹妹說上次公子給她奏了一首百鳥朝鳳，堪稱古往今來之絕唱，尤其該曲并未在外流傳，不知可否公子自家所作？”
趙倜看她一眼，也未放筷，含含糊糊道：“吃完飯在下便要回家讀書了，至于那首百鳥朝鳳……算是在下作的吧。”
既然世上沒有這首曲子的流傳，古往今來從未記錄，無人知曉，自己又不記得上一世的事情，那說不定真就是自己所作，這個時候沒有必要推脫，因為推脫了又說不出曲子來歷，那么顯得虛偽不說，還有些叫人生疑。
“趙公子，只是彈奏一曲，其實耽誤不了太多時間的……”楊清琪看他拒絕，不由開口勸說道。
“不了，不了。”趙倜搖頭：“秋闈解試馬上就要到來，在下得抓緊看書，還有許多經義沒有領悟通徹，實在沒辦法浪費一點時間啊。”
“趙兄，趙兄你就彈奏一曲吧，不過刻鐘時間而已……”楊瑤兒看著趙倜，小臉之上全是懇求：“我都和琪姐姐說了，你彈奏一遍百鳥朝鳳就好，我，我也想聽呢……”
趙倜看了楊瑤兒一眼，心中嘆了口氣，暗想就你事兒多，什么你想聽，是你在人家面前許了諾吧，此刻若是我不彈奏，就變成了你在吹牛，到時沒法和人家交代了吧。
如果你不開口，我和楊清琪也不熟，哪怕推脫不成直接拒絕也好，你這一開口，我卻騎虎難下，不得不再浪費一些時間了。
趙倜面無表情，心中盤算，其實與楊瑤兒也不算怎么熟稔，但上回那朱姓老仆之事對方替自己隱瞞，省去了許多的麻煩，投之以桃，報之以李，自己此刻卻不好推辭，叫對方在閨密面前失掉面子。
他微微沉吟道：“那在下一會兒就獻丑一曲吧。”
“太好了，太好了！”楊瑤兒聞言不由拍起手來，神情雀躍，顯得興奮不已。
楊清琪看了看她，又瞅了瞅趙倜，好看細致的雙眉挑了挑，一副似有所悟的表情模樣。
“趙兄彈奏百鳥朝鳳嗎？”楊瑤兒望著趙倜又次開口。
“彈不彈此曲都行。”趙倜無所謂地道，腦中樂曲浩如煙海，就是和百鳥朝鳳能夠媲美的也并非沒有。
“啊，那趙兄……”楊瑤兒眼睛眨了眨：“趙兄彈一首新曲可好？”
“剛才瑤兒小姐不是說再彈一遍百鳥朝鳳就好，怎么又要換新曲呢？”趙倜放下手中筷子，端起果飲喝了一口。
“這個，這個……”楊瑤兒輕抿嘴唇，雖然百鳥朝鳳極好，可若有新曲，心中卻還是想聽一聽新的。
“瑤兒妹妹，你聽過百鳥朝鳳了，我卻沒聽過，之前你與我說百鳥朝鳳如何驚艷，此刻怎么又要趙公子彈奏別的呢？”楊清琪這時莞爾一笑，開口說道。
“琪姐姐，可是趙兄說他可以彈奏新曲啊，反正兩個你都沒聽過，那不如先聽聽這新曲？”楊瑤兒急忙說道。
“妹妹這卻有些說話不做數了，趙公子不是也說要再彈奏百鳥朝鳳嗎？妹妹卻要聽什么新的。”楊清琪似笑非笑道。
“這……”楊瑤兒看向趙倜，小心翼翼地道：“趙兄，要不兩首都彈怎么樣？也，也多增加不了什么時間……”
趙倜聞言頓時黑臉，瞅了楊瑤兒一下，楊瑤兒不由雙頰飛紅，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
“瑤兒小姐，楊小姐，實在不是在下吝嗇技藝。”趙倜吸了口氣，輕輕搖頭道：“真是讀書要緊，若非秋闈在即，在下就算彈上十首八首都無妨，今日真的只能彈一首了，或待來日解考試畢，二位還在玉州的話，在下與二位小姐邀約，可以暢談樂道，多多益善，就算彈上一天也都可以。”
他說著站起身來，朝對面琴臺走去，想著趕快彈完回家，以免夜長夢多，楊瑤兒精靈古怪，再想出什么鬼主意來叫自己不好拒絕，那可就麻煩了。
兩女聞言互望一眼，楊清琪道：“如此也好，就不知公子要彈百鳥朝鳳還是新曲？”
趙倜這時走至琴旁，看著楊清琪讓出位置，微微頷首：“在下就彈奏一首新曲吧，不會遜色之前的百鳥朝鳳，畢竟新曲二位姑娘全都沒有聽過，合適此刻演奏。”
楊清琪妙目看了楊瑤兒一眼，笑道：“趙公子果然還是向著瑤兒妹妹的，聽從瑤兒妹妹的說法。”
楊瑤兒聞言臉色更紅，聲音囁嚅地道：“琪姐姐說什么呢，明明就是聽新曲才更好嗎。”
趙倜嘴角抽了抽，正色道：“其實這新曲比百鳥朝鳳多了些東西，不但有曲，而且有詞，要比百鳥朝鳳更加完美，也更引人入勝，倒不是在下聽瑤兒小姐所說才要這般彈的。”
“還有詞嗎？”楊清琪詫異道：“自古以來配詞之曲極少，都是曲先流世，然后才叫人譜寫了詞出來，而且一首曲往往不止一個詞樣，名曲總有幾個十幾個譜詞之多，不知趙兄要彈的這首新曲有多少譜詞？”
趙倜道：“我此曲只有一個對應的譜詞。”
楊清琪疑惑道：“莫非也是趙兄所作，未曾流傳，所以才只得一詞？不知這首曲子叫何名稱？”
趙倜摸了摸下巴，他也不知自己要彈的這曲子世上有沒有，如果沒有，便也只能算自己所作的了。
“此曲叫做將軍令。”
“將軍令？”楊清琪驚訝道：“從未聽過此曲名稱，看來果真是趙公子作的，那詞也是公子自己譜寫的吧？”
“這個……算是吧。”趙倜點頭，卻未免生出疑惑，為何前世所會的曲樂沒人聽說過？難道自己的前世并非在大乾，而是遙遠的其它國度，這才樂名不顯嗎？
他心中不解，但此刻并非思索之時，坐在古琴后方便開始彈奏了起來。
將軍令這首曲子遠沒有百鳥朝鳳長，也就半數左右，不過卻全曲激昂向上，慷慨激烈，振奮人心。
而那曲詞也是豪邁壯烈，他邊彈邊吟誦起來：
傲氣面對萬重浪熱血像那紅日光膽似鐵打，骨如精鋼胸襟百千丈，眼光萬里長 我發奮圖強……
一時之間，無比昂揚的樂聲還有吟誦傳出舫外，飄徹玉江江面，江岸之上。
楊清琪聽得呆住，神色間全是震撼震驚，兩只素白玉手用力握在一起，纖細手指交結，雙腿緊緊并攏，一動不動。
楊瑤兒小臉的紅暈一直沒有下去，神情十分亢奮，居然跟著趙倜的吟誦之聲唱了起來。
一時間，兩人都沉醉其中，宛若不能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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