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袁樹作為袁氏政權的繼承人的身份已經是穩定了,不可動搖了,袁逢的繼承人之爭也沒有任何波瀾了。
雒陽得以安定,袁樹暫時不必返回了。
他可以把接下來的精力全都放在對付檀石槐身上。
而雒陽方面也差不多。
解決了袁基和袁紹的問題之后,袁逢在賈詡和程立這兩名點子王道建議下摟草打兔子、把黨人集團徹底打殘,使他們失去了能夠繼續影響朝政的能力。
由此,袁氏政權的穩定性得到了進一步的鞏固。
于是,下一步方案可就可以順勢展開了。
延德元年七月十三日,通政司仆射程立公開向新帝劉禮上表,議論起東漢歷代皇帝的廟號問題,并且參照光武帝劉秀罷黜西漢諸帝廟號的案例,建議罷黜和帝、安帝、順帝、桓帝四位先帝的廟號。
程立公開表示這四位先帝的功勞沒有達到可以單獨設廟的地步,遠不如光武、明帝與章帝,各自有各自的缺點和過失,對大漢天下造成了不小的影響,所以應當罷黜他們的廟號。
廟號的問題非常慎重,必須要綜合考量,決不能草率決定。
程立的這份奏表并沒有送到劉禮面前,因為劉禮在登基典禮之后也就和他的老爹一樣,待在宮殿里不得隨意外出,人身自由受到了嚴格限制,身邊幾乎全都是袁逢的眼線。
袁逢加強了對劉禮和皇室的監控,基本上將他們自由的空間壓縮大半,比對劉悝的監管還要更加嚴格。
劉禮所做出的任何決斷都是袁逢決定的,只是掛了一個名,實際上劉禮連一件像模像樣的國事都沒有看過、處理過。
且為了削弱劉禮的危險性,袁逢還特意從宮外引入了一些民間雜耍人士,讓劉禮觀看民間雜耍,斗雞走狗,順便學習賭博,專門安排一些內侍宦官與劉禮賭博玩樂,竭力培養劉禮的大玩家屬性。
至于知識、政治手腕等等,袁逢則是完全不曾讓劉禮認真學習過。
袁逢現在的目標已經非常明確了,對未來的期許也越發的篤定,所以在得到了程立的表奏之后,很快就把這件事情公開到朝廷中,讓朝廷官員參與議論。
這種事情到底是關乎到國本的重大事件,不能等閑視之,也不能一個人做出決定,至少需要拉上整個朝廷一起決定。
可整個朝廷對這件事情的發生毫無預見。
此前袁氏發生小規模內亂,袁逢把嫡長子袁基給廢了,確立了袁樹的繼承權,大家都覺得這是大事,所有的目光和心思都在這件事情上,暗中稱贊、嘲諷、非議袁逢的手段。
結果這邊他們還在暗中蛐蛐袁逢,袁逢反手一個大招把他們都給打懵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牽頭是袁氏繼承人之爭,現在直接沖著先帝廟號下手了!
繼承人之爭還能算是為了朝廷格局穩定而作出的行動,勉強還能歸類到公事的范疇之中,可是這個罷黜廟號又是怎么回事?
人家廟號好端端的沒招誰惹誰,怎么就出了問題?
于是朝野上下議論紛紛,對此事有許許多多的看法。
特別是因為這個事情由程立提起,而程立又是袁樹的親信,所以自然引起了諸多猜測,甚至在這個時候已經有個別聰明人聯想到了程立的終極目的,懷疑程立是不是在為改朝換代做準備。
如果說這個猜測從最開始還是小眾猜測,那么等到太尉段颎、司隸校尉段煨、少府唐珍、尚書令賈詡等一系列與袁樹有著各種各樣關系的官員們齊齊上表表示支持,這種猜測一下子就成為了大眾話題。
廟號不僅關乎到禮法問題,更關乎到帝王功績的問題。
帝王功績不僅關系到帝王個人在世的時候和去世之后的風評,更是王朝綜合實力與合法性的重要輔助加分項,按照當時的看法,有廟號的帝王越多,就意味著你這個王朝越牛逼、越得人心。
要是沒有多少皇帝有廟號,那就不好說了。
而現在,更是談論到了罷黜廟號和單獨祭祀的事情,這是專門朝著王朝合法性與是否得人心這個角度來辦事了啊。
難道說……
袁逢想當皇帝了?
是的,此時此刻雒陽朝廷最主流的觀念確實是開始懷疑袁氏家族對漢帝國有不臣之心了,想搞事情了,但是對于這個搞事情的主體到底是誰,大家的看法卻大多數集中在了袁逢身上。
沒辦法,雖然最開始這個事情是袁樹親信程立提起的,但是袁樹遠在并州和鮮卑人對峙,不在雒陽,他這個時候提起這種事情,對他自己能有什么好處呢?
所以必然不是袁樹有什么想法,而是袁逢有想法了!
這個時候,人們再把此前袁逢廢黜袁基嫡長子繼承權的事情做了一番聯想,兩者相加,立刻就得出了一種很有市場的看法。
袁逢想做皇帝,但是害怕沒有很多人愿意支持自己,所以各種封官許諾給好處,以此拉攏人心。
而在他的行動之中,最值得拉攏的其實就是他的親兒子袁樹,因為袁樹有很強的個人勢力,在雒陽和很多地方的根基都很深厚,是大漢王朝的二號人物。
袁逢想做皇帝的話,袁樹不點頭是不行的。
所以袁逢就想了一個妙招。
咱們是父子,你支持我做皇帝,我就立你為太子。
你要是不相信我,那我就廢了你兄長的嫡長子繼承權,確立你為我的繼承人,這樣,你不就能放心的幫助我了嗎?
反正支持我就是支持你自己,我死了,皇位自然是你的。
這條路讓我來幫你開拓,難道不好嗎?
這種猜測一經出現,立刻引起了很多人的認同,快速占據了市場主流,一時間,朝廷上下都在討論這種可能性。
而且該說不說,這種猜測傳播開來的時候,表示反對的人其實并不多,甚至相當一部分人是持觀望乃至于傾向態度的。
主要剛剛才經歷了一輪政治風波,一票黨人被清洗,黨人集團基本覆滅,袁逢的威勢得以上漲,而且說句難聽的,整個雒陽朝廷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官職都是袁逢和袁樹的黨羽。
這父子兩個一個把持著袁氏家族深厚的政治根基,一個開拓闖蕩,自立門戶,開創了一心會集團這個龐然大物。
父子聯手,把持了雒陽內外的方方面面,中樞權力盡在掌握,重要官員們大部分都是靠著袁氏的力量才得以飛黃騰達的。
袁逢想當皇帝,對于他們來說并不是什么壞事,甚至可以說是一件好事。
袁逢現在只是司空,受限于身份地位,不能給部下官員太高的官職和爵位,很多事情做起來也是束手束腳,需要考慮外部觀瞻,而一旦做了皇帝,就沒有那么多顧忌了。
且要是現在追隨袁逢、支持袁逢,那么一旦改朝換代,大家都是從龍之臣、開國功臣,那封妻蔭子加官進爵就是理所應當的。
誰會嫌自己的權力太大?
誰會嫌自己的地位太高?
誰會嫌自己的財富太多?
既然不會,那對于袁逢想要“進步”的事情,為什么要阻礙呢?
但是這樣一來,袁逢就很冤枉了。
因為他真的沒有改朝換代、取而代之的想法,他依然認同自己是一名漢臣,從來不敢設想自己作為皇帝會是什么樣子。
就算是走到這一步,他所想的依然是“周文王”,而不是周武王。
所以當這件事情的風潮向著詭異的方向發生轉變的時候,袁逢甚至感到了一陣恐慌,他立刻把程立喊到了尚書臺,向他詢問這件事情的原委,他可不想莫名其妙背上一個篡逆的罵名。
“我從未有過逾越的想法,我從未有過要做漢賊的準備,只是廢黜廟號,如何能讓他們覺得我想當皇帝?”
袁逢還覺得自己很委屈。
但程立就覺得很搞笑了。
他笑了笑,緩緩開口。
“誰讓您現在才是雒陽的掌權者呢?名義上的皇帝不掌權,您才是實際上的皇帝,都成了實際上的皇帝了,想要更進一步把名義也拿在手里,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而且您的部下們都是因為您的地位和權力才能走到這一步,并非是因為漢天子的緣故,既然如此,您的任何一點微小的舉動都會對他們產生巨大的影響,包括這件事情。”
袁逢更委屈了。
“但是我從未有過要取代漢室自立的想法啊!現在朝廷內外此類言論甚囂塵上,我是百口莫辯,無可奈何,這幫著自己的兒子鋪路,怎么反倒鋪到了自己的面前?”
程立更樂了。
“那是因為您和公子之間的道路本就是一條路,周文王和周武王本就是前后相繼的,而您如果沒有這樣的想法,其實完全不必憂慮,畢竟這是您自己的選擇,任何人都不能逼迫您。”
袁逢想了想,有些擔憂。
“真的不會有人逼迫我嗎?想要榮華富貴的人很多啊!”
程立搖了搖頭。
“如果您真的想,你只需要和公子說一聲,公子自然愿意推動此事,如果您真的不想,那么您就讓公子不要有任何舉動,只要公子沒有任何舉動,就不會有人公開推動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