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袁紹心虛的模樣,袁隗對他越發的不滿。
“流言?我能聽到什么流言?”
袁隗冷笑道:“我每時每刻都能聽到天下的流言,我見過的蠢貨比你見過的人還要多,我解決掉的逆賊比你吃的米糧還要多,我需要什么流言?倒是你,你聽到了什么流言嗎?”
該說不說,即使在最關鍵的時候,袁隗的說法風格也是傳統的彎彎繞加謎語人模式,就是不把話說的直接明白,仿佛說的直接明白了就失去了自己的逼格。
所以袁紹有些奇怪了。
沒有聽到流言?
那為什么要調走長水營?
難道……
只是未雨綢繆?
只是因為他們真的擔心自己和袁基會絕地反擊,所以才調走了長水營、以此告誡他們兄弟兩個不要亂來?
電光火石之間,袁紹想到了這種可能性,并且很快將其發散思維,得出了一個頗為合理且確實在某種意義上屬于正確的結論。
袁逢和袁隗確實是在告誡袁基和袁紹不要亂來,出發點沒有問題。
他們調走軍隊的行為也確實契合這樣的思維邏輯,這就使得袁紹沒有進一步去驗證他們的謀劃是否已經泄漏這個猜想。
或許袁紹自己也在回避這種猜想,不想承認這種猜想,因為一旦承認,他們兄弟兩個就徹底淪為敗犬了。
剛剛作出的決定就泄露了出去,誰是內鬼?誰是可靠的幫手?
這個問題會瞬間摧毀他們所有的努力和希望。
不僅違反了國法,還觸犯了家規,從此再也不可能翻身,甚至有淪為階下囚乃至于死囚的可能性。
這太可怕了。
年輕的袁紹無法承受這種猜想帶來的后果。
所以在面對袁隗的警告的時候,袁紹的思維滑向了另外一個地方。
“侄兒并沒有聽到什么風聲,只是聽說二叔要確立子嘉為袁氏下一任繼承人。”
“這就夠了。”
袁隗緊緊盯著袁紹,緩緩問道:“你如何看待此事?你支持你二叔的決定嗎?”
我當然不支持!
我當然雙手雙腳反對!
但是我說話算數嗎?
我有反對的資格嗎?
袁隗這一句輕描淡寫的問話差點把袁紹搞破防,他強忍住瘋狂吐槽的沖動,輕聲道:“二叔的決斷,不是侄兒能夠置喙的,侄兒覺得二叔的所作所為,一定有他自己的用意。”
“這是你的心里話?”
袁隗不相信袁紹的表態,冷冷道:“這些年里,你與你兄長之間走的很近,彼此之間多有往來,你兄長可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你勸說你兄長接受了?”
袁紹天了舔自己有些干裂的嘴唇。
“兄長的確很不情愿,他到底是嫡長子,多少年來都是朝著繼承家主之位而行進的,忽然更改人選,這換作任何人都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侄兒也很理解兄長的難處。
所以侄兒對兄長多番勸說,現在兄長的情緒已經好多了,昨日的時候兄長還大哭大鬧,說什么二叔太過偏心子嘉之類的,現在倒是不會這樣說了,只是依舊不太想吃飯。”
這種胡咧咧的話袁紹是張口就來,吹牛皮不打草稿。
要不是袁隗從袁逢處知道了他們到底做了些什么,搞不好還真就信了袁紹的鬼話。
但是在這件事情上,袁隗其實是非常生氣的,生氣于袁基和袁紹這兩個不孝子居然敢聯合外人一起圖謀自己的父親,這簡直是大逆不道、倒反天罡!
就算你們父親也在別人嘴里做過這樣的事情,但是你們這些做兒子的怎么能對父親做同樣的事情呢?
而且你們父親好歹是有誅殺宦官的大義名分,天下人都會支持,你們又有什么大義名分?
這天下從來都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你們居然敢有樣學樣?
逆子!
袁隗也沒打算把話說透,點到為止,他們要是真的有悔改之心,應該知道懸崖勒馬。
要是仍然不死心,沒了北軍還要搞事情,那就別怪袁逢之后對他們出重拳了。
一念至此,袁隗搖了搖頭。
“此事已經是定居,你二叔與我已經商議了很久很久,是非常慎重的決策,你們作為袁氏子弟,享受家族庇蔭,應當遵從家族的決定,如此才能不失榮華富貴。
如果不遵從家族的決定,肆意妄為,有任何逾越規矩的做法,一旦被發現,那不僅國法不容,家規也不容,這樣一來,就連榮華富貴也沒有了!我言盡于此!”
說完,袁隗便帶人離開了長水營的軍營。
袁隗離開之后,袁紹留在軍帳里,面色鐵青、咬牙切齒。
為了袁樹,你們這幫老家伙居然要做到這個地步嗎?
連一絲絲反抗的可能都不愿意留給我們嗎?
強烈的不滿、憤恨、不甘、嫉妒充斥著袁紹的腦袋,撕扯著他的理智。
少頃,袁紹站起了身子,快馬返回了雒陽城,來到了袁基的太仆府,將這件事情告訴了袁基。
袁基一聽居然連長水營的兵馬都被調走了,頓時一陣慌亂,六神無主。
“這可怎么辦?長水營的兵馬都沒了,咱們手頭能動用的人馬還有五百嗎?就那么些人,怎么成事?這……這可如何是好?父親和三叔……不會抓住我……不會處死我吧?”
見袁基這樣慌亂無能的模樣,袁紹頓時意識到袁逢和袁隗或許真的沒有做錯決定,袁樹的確是比袁基優秀的太多了。
要是遇到什么事情都像袁基這樣慌亂,袁氏家族的歷代家主怎么能在波譎云詭的朝堂政治斗爭當中一如既往的維持著袁氏的尊榮呢?
袁基,是真的不適合做家主啊!
和平時期或許還好,可現在和平嗎?
一念至此,袁紹甚至生出了取而代之的想法,但是很快又意識到了自己作為庶子和袁成一脈繼承人的身份,頓時失落不已。
不過他很快就重整情緒,深吸一口氣,向袁基進言。
“當下,的確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候,但是一來,二叔三叔他們并不知道我們打算做什么,他們這么做,只是為了警告我們,防患于未然,這對于我們來說當然是很不利的。
但是,兄長,所謂危機,危中有機,您想啊,二叔和三叔將咱們的人手調離雒陽,削減了咱們的羽翼,難道是為了讓我們去死嗎?若是如此,何必畫蛇添足?遣司隸校尉來抓捕就是了。”
袁紹的話讓慌亂之中的袁基稍微冷靜了一些。
他咽了口唾沫,看向了袁紹。
“本初,你的意思是……父親和三叔并沒有想要殺我?”
“這怎么會呢?您可是袁氏嫡長子,二叔和三叔再怎么不滿,也不會殺了您啊!”
人極度無語的時候是真的會笑。
面對像個提線木偶一般的袁基,袁紹無奈笑道:“兄長,此時此刻,雖然是危機重重,但是,長水營被調離之后,你我兄弟明面上就再也沒有兵力可以扭轉局面了,這是人所皆知的事情。
那么到了這個時候,二叔和三叔還會認為您要反抗嗎?還會認為您其實已經獲得了很多人的支持,準備最后一搏嗎?還會在返回司空府的時候懷有戒心嗎?”
袁基這會兒是完全沒有了自己的想法,他聽著袁紹說的,覺得袁紹說的很有道理,很順耳。
對啊,我手頭沒兵了,是一頭沒有牙齒的老虎了,沒有威脅了,這樣一來,他們還會戒備嗎?
不戒備的話,就不會帶很多衛士返回司空府。
如此一來,司空府內,只要稍作安排,他的力量就會占據絕對的上風。
屆時……
六月的天,袁基的臉,此時此刻的袁基經歷了情緒上的大起大落,已經相當敏感了,方才還是愁云密布大雨將至,轉瞬之間便是艷陽高照、萬里無云。
看著袁基的面色,袁紹知道,袁基已經被他說服了。
即使袁紹自己也只是一根稻草,那對于袁基來說,也是快要溺死時的救命稻草。
抓住!
死死地抓住!
于是袁基上前抓住了袁紹的手。
“本初,眼下,只有你我兄弟二人才能互幫互助、互相信任,為兄也沒有其他人可以信任了,本初,所有的一切,都靠你了!為兄最后的依仗,就是你了!”
袁紹低下頭,望著袁基的那雙手,不知為何,心中竟生出了一絲絲荒唐的情緒。
塑料兄弟也能走到這一步嗎?
還是說,全是利益使然?
若然如此,這袁氏兄弟……
也太悲哀了。
不過袁紹倒也顧不得抒發自己的情緒了,他現在最需要去做的,是重新制定計劃,以便于在絕望的局面下尋找到那一絲絲的生機。
這都不是逆風局了。
如果說局面有輕度、中度和重度之分,那么這一局,儼然是印度級別的。
袁紹知道,他只剩下最后的一個機會。
擒賊先擒王,把袁逢拿下,把當時在府內的所有袁氏重臣全部拿下,逼迫他們交出兵權,這就是他們最后的生路。
否則,永遠都無法翻身!
至于失敗……
失敗了,不過一死!
要他在袁樹腳下茍且求生,還不如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