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基憤怒地站了起來,將自己心中積蓄已久的怒火與怨懟全部傾瀉而出。
“不可能!我絕不會讓出天命!這是我的天命!我不會將它交給任何人!絕不!子嘉想要是嗎?父親想為子嘉拿到是嗎?那就殺了我!那就將我殺死!”
袁基對著袁逢張開了雙臂,怒喝道:“請父親持劍刺穿我的胸膛!將我的命取走!如此!天命就會轉移!否則,這天命就永遠是我的天命!是袁基的天命!任何人都搶不走!”
望著袁基已然有些瘋魔的模樣,袁逢又是無奈、又是生氣、又是厭煩。
天命!天命!天命!
天命是個屁!
天命就是拿出來糊弄人的!
要真有天命,劉宏還會被他們發動兵變廢黜嗎?
要真有天命,劉悝還能被架空、軟禁五年不得伸張嗎?
他們可是皇帝,是天子,是老天爺的兒子!
真有天命,他們怎么會被做臣子的壓制的不能翻身呢?
還是說天命已經在袁氏了?
不對啊,天命屬于皇帝,劉宏和劉悝都是皇帝啊!
這不是很矛盾的事情嗎?
所以壓根兒就沒有天命,那都是讀書人編出來糊弄天下人、幫助王朝鞏固權力的!
騙騙泥腿子得了,你袁基怎么都信了呢?
真就讀書讀傻了?
還真就不能把位置傳給你,否則你這小子連三五年都撐不住,整個袁氏都要廢在你的手里!
袁逢盛怒之下站起了身子,走到袁基面前,反手給了袁基一個巴掌。
啪的一聲脆響。
這一巴掌把袁基打得一個趔趄,差點沒站穩,然后他捂著臉回過頭,滿是不可思議的看著袁逢,似乎在質問袁逢為什么要打他。
“這就是你對父親說話的態度嗎?你這逆子!”
逆子兩個字一出口,頓時就讓袁基心口一涼,滿心的怨念和怒火瞬間就被冷卻了一樣,再也調動不起一點兒力氣。
他忽然意識到,他面對的是他的父親,是他的親爹。
是一個對他的未來有著完全的決定權的人。
是,他的確是嫡長子,這個身份是禮法賦予他的,不是父親賦予他的,包括父親在內,任何人都無法改變他嫡長子的身份。
除非他死了,或者他犯了謀逆大罪,亦或是大不孝,這才能影響他這個身份的意義。
現在,他沒死。
他也沒有謀反。
問題就在第三點。
大不孝。
不孝!
這個孝字從古至今壓垮了多少好漢的脊梁,又成為了不計其數的不擇手段的奸賊的擋箭牌。
當然,也能成為壓垮袁基的沉重負擔。
袁逢改變不了袁基嫡長子的身份,但是袁基是不是一個孝子,袁逢說了算。
而袁基能否繼承基業與他是不是一個孝子之間有著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的關系。
或者說,是決定性的關系。
于是,袁基慫了。
他膝蓋一彎,跪在了地上。
“父親……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對您不敬!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您……您不要怪罪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又是驚恐,又是后悔,跪伏于地,渾身顫抖。
袁逢長嘆一聲,甚至都沒眼去看袁基。
方才有多囂張,現在就有多么卑微,難道他之前都沒有意識到自己這個做父親的手里捏著和他的生命線嗎?
難道非要他這個做父親的把話說得那么明白透徹,他才能明白嗎?
不僅愚笨,而且蠢,不僅蠢,還有點壞。
袁逢發現就那么一會會兒的功夫,他對袁基這個兒子的印象直線下降,幾乎到了厭惡的程度。
最后的一絲父愛都要隨著他的犯蠢而煙消云散了。
他真的是我的兒子嗎?
我的兒子怎么會如此無能、前倨后恭呢?
于是袁逢走回了自己的位置,重新坐在了軟墊上。
“為父的話就說到這里,給你三天時間考慮一下,若你能自己把這件事情說明白,退位讓賢,至少還能博一個兄友弟恭、相親相愛的名聲,以后子嘉也會補償你,讓你富貴一生,安穩終老。
可你如果不知好歹,不知進退,一定要做力所不能及的事情,那為父只能幫你把這件事情說明白,這是為父最終的決定,不會再有更改,任何人都不能動搖,基,這是為父對你最后的勸說。”
說完,袁逢便提筆處理起了堆積如山的公務。
他現在很忙,非常忙,很多事情需要他來處理,尤其是劉悝剛死、劉禮剛剛登基的當口,要做的事情更多,千頭萬緒,煩不勝煩。
他好不容易擠出時間來勸導袁基,結果給他自己勸出了一肚子火。
他不想再和袁基說話了,只覺得多說一句都是浪費時間、浪費生命。
袁基癱在地上癱了很久很久,這期間,袁逢一直都在處理公務,沒有搭理他。
直到有些事情要去通政司辦理,袁逢才站起身子往外走,對依舊癱在地上的袁基也是不管不顧。
等袁基終于確認袁逢的父愛已經消耗殆盡,他才終于心如死灰的站了起來,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向外走,離開尚書臺大門的時候,還把正從大門外走進來的賈詡給嚇了一跳。
袁基那如死人一般的面容和表情實在是讓他有點驚訝。
不過袁基顯然沒有注意到賈詡,他直直地走過去,還是賈詡給他讓了路,他才一步一步的緩緩離開,背影孤單又凄涼。
賈詡看了一會兒,忽然意識到袁基這般模樣肯定是和袁逢有關,搞不好,袁逢已經把要廢長立幼的事情通知袁基了。
袁基據理力爭而不得,心如死灰,才有這般模樣。
確實,這種事情輪到誰身上都不會好過,換作是誰也都要崩潰一陣子,但是這對于袁基來說打擊可能更大。
這幾年來,他費盡心力結交黨人、營建自己的權力網絡,結果只被袁逢一句話就打落深淵、萬劫不覆。
他的一切安排、一切結交都要建立在他身為袁氏繼承人的身份基礎之上,沒有了這個基礎,未來的繼承人變成袁樹,那么環繞在他身邊的絕大部分人都會離開他。
而要是到了那個地步,袁基會老老實實地接受既定事實、不搞事情嗎?
賈詡覺得不太可能。
就算袁基的心死了,與他走得很近的那群人也不會就此認輸。
賈詡的想法與程立的想法差不多。
袁逢解決完袁基的事情之后就去到通政司處理一些政務,處理得差不多了,正好看見程立從外頭急匆匆地走進來,袁逢便喊住了程立,把程立叫到了他的辦公室里。
門一關,袁逢就把方才發生的事情告訴了程立。
“該說的不該說的,我都說了,雖然對基實在是不喜,但是也覺得作為父親頗有些不忍,接下來的事情我實在是不忍目睹,仲德,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你來處理了。
如果一切平穩,那自然最好,如果有點什么問題,那逆子真的要有所動作,也請你進行應對,無論需要做什么,你告訴我,我都會配合你,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留下他的性命。”
程立也知道這種事情對于袁逢這個父親來說確實有點殘忍,于是點了點頭,應下了這份特殊的“工作”。
接下來如果袁基老老實實地按照袁逢的要求去做,主動讓出繼承者的身份,退位讓賢,那么你好我好大家好,大家一起happy。
如果袁基不甘心,要搞事情,或者有什么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想法,那程立也要代替袁逢進行強力應對,出重拳對付袁基。
幫他的人,都要死,最后可能活下來的唯有袁基一人……
想到這里,程立忽然向袁逢進言。
“袁公,袁太仆且不說,袁長水與袁太仆之間關系很近,經常有往來,如果他也決定幫助袁太仆,那么他……”
袁逢聞言,皺起了眉頭。
“我記得之前我與他說過,讓他不要參與到這件事情當中,不要和基走得太近,怎么,他沒聽?”
“聽不聽,都不妨礙袁長水最后做出什么決定。”
程立搖頭道:“若然如此,您以為該如何處理袁長水?他擔任長水校尉,手頭是有兵權的。”
袁逢低下頭思考了一會兒。
少頃,他微微嘆了口氣。
“還是一樣,盡可能留下他的性命吧,他也是我的親生兒子,再怎么大逆不道,做父親的又如何能親手殺死自己的兒子呢?”
程立聞言,躬身行禮。
“下官明白了,那么接下來,下官會密切監視兩位公子的動向,以及那群黨人的動向,但凡有所發現,會盡快出手,以雷霆之勢將憂患消滅在萌芽之中,盡力確保雒陽的安穩。
至于朝野上下、袁氏族中對于您廢長立幼的看法,以及可能出現的反對意見,可能還需要您自己去解決,這是下官無法插手的,還請袁公諒解。”
袁逢擺了擺手。
“這些事情自然是我的責任,你只要做好你的事情就可以了,剩下的事情,我自然有安排。”
“喏!”
程立接下了袁逢的命令。
離開通政司之后,袁逢猶豫片刻,便騎馬來到了司徒府,與袁隗見了一面,把之前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袁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