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程立的表態,袁逢很是高興。
能夠有如此愿意為主上分憂的部下,他是真的為自家好大兒的馭下能力感到驕傲。
隨后,兩人便開始商量這件事情具體該怎么操作。
取締四名本朝皇帝的廟號,雖然不是不能操作,但是理由要充分,要能夠服眾,還要有足夠多的人愿意支持。
并且對于意料之中的反對者也要有所準備,要能夠應付反對者的進攻。
袁逢不太善于斗爭,也不是很喜歡斗爭,所以把希望寄托在程立身上。
程立十分善于斗爭且樂于斗爭,于是他立刻為袁逢分析了一下眼下的局勢。
他認為當下整個朝堂上下大部分的勢力都屬于袁氏,只有少部分勢力不在袁氏的控制之下,比如那群忘恩負義的黨人。
只要袁氏的勢力基本上認同,那么黨人就算不認同也沒有辦法,因為袁氏的人比較多,他們占據多數權力位。
而袁氏的力量中,程立可以保證,屬于袁樹的派系都會支持這一決定。
如果他們知道這件事情關乎到袁樹的功業,更是會不遺余力的支持。
在一心會集團之中,幾乎所有人都把袁樹放在第一位,所有人都認同沒有袁樹就沒有他們的未來,他們已經和袁樹深度綁定,哪怕是改朝換代的事情,程立都敢保證百分之九十九的支持度。
剩下那百分之一里估計還有百分之九十九是中立者,至于反對者……
只能說一心會集團的篩選機制并非百分百有效,如果真的出現了反對者,也不能說就是多么奇怪的一件事情。
但是對于一個政治團體來說,一心會集團的向心力、凝聚力真的已經是T0級別的了。
那么接下來就是袁逢這邊。
汝南袁氏的那些門生故吏們是否會支持這一決斷,這關乎到袁逢對汝南袁氏所屬勢力的控制力。
這個勢力團體的規模太大,尤其在袁氏主張朝政之后更是大規模上位,權力膨脹,規模膨脹,今非昔比。
袁逢當然很自信的表示只要他發話了,提前準備好了,那么袁氏門生故吏們一定會支持他,但是程立卻并不這么認為。
“袁公,關系到改朝換代之事,還是要謹慎一些,袁氏門生故吏遍天下,這固然是優勢,但是他們是否愿意幫助袁氏改朝換代,恐不能直接認定,怕是不支持的人會比較多。
不過這也是一件好事,這件事情能夠幫助袁氏篩選出絕對支持袁氏的忠良和心懷異志、不愿追隨袁氏的叛逆,盡早將這樣的人剔除出去,對于公子來說很有必要。”
袁逢對程立的說法不是很認同。
“袁氏對于這些門生故吏都是有恩的,且他們都是因為袁氏才有了今日,如果不跟隨袁氏,他們難道還有前途嗎?我不認為他們會做出那么愚蠢的事情。”
“他們跟隨的是袁氏,而不僅僅是公子。”
程立輕聲道:“袁公,您有二子,除了公子之外,還有嫡長子袁太仆,如果說您所作所為只是為了袁氏,那么袁氏門生故吏自然不會抗拒,但如果說您為的是公子,您覺得,會不會有人質疑呢?”
程立這番話一問出來,袁逢立刻就不說話了。
他意識到程立說的是對的,是有道理的。
在袁氏集團這個大而化之的團體里,是否有其他細小的分支且不說,首先有兩個團體的存在是絕對的。
支持袁樹的,還有支持袁基的。
袁逢心里清楚,這些年里他明里暗里多次表示自己要廢長立幼,把地位傳承給袁樹而不是袁基,支持者不少,但并不是沒有反對者。
那些質疑他廢長立幼行為會帶來禍端的人并不少,長幼有別這個概念實在是太過于深入人心,就算袁樹的能力再強、袁基再平庸,也不能說服這些人轉變立場。
因為大家都很喜歡穩定,不喜歡變數。
袁樹顯然就是那個變數。
因此在袁氏家族內部高層中,以及和袁氏家族關系比較近的一些有實力的家族高層里,有相當一部分人對于袁逢有廢長立幼這一傾向是相當不滿甚至是反感的。
一般來說搞政治的都是地位越高越保守,那種喜歡變革的反而是極少數,眼下袁逢要是想廢長立幼,在高層圈子里的支持者還真不多,反對者必然是一大票一大票的。
底下那些跟隨的家族也會擔心袁氏廢長立幼帶來一系列的連鎖反應,擔心各自家族的秩序都要受到影響。
不過在這一點上,袁逢還是很清楚的。
袁樹不在雒陽的這幾年,袁基和袁紹相繼返回了雒陽擔任職位,袁基成為太仆,袁紹也成為了中高級軍官,各有各的事業,都在雒陽常駐了。
于是袁基和袁紹時不時的就會帶點禮物過來拜見袁逢,與他閑話家常,或者說一些小時候的趣事,以此討袁逢的歡心。
當然,這是有用的。
袁逢到底是他們的父親,他們如此討好,袁逢又怎么會毫不在乎呢?
所以袁基與黨人之間的活動,還有袁紹的職位與人際來往,都是在這種情況下得到了袁逢有意無意的忽視。
但是這個時候,袁樹與袁逢之間的通信就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每一次通信,袁樹都會特意在最后加上一句“問兄長安”“問仲兄安”之類的,表達自己對袁基和袁紹的問候。
袁樹這一手就特別的心機了,說他是個心機boy也沒有任何問題,句句不提袁基和袁紹,卻在最后加上兩句問候。
不僅如此,袁樹還會時不時地給袁逢送一些禮物,然后也會順便給袁基、袁紹帶一些禮物,三人一起贈送。
袁樹非常清楚,這兩位兄長要是想要撬動一些權力缺口,鉆一些空子,十之八九是要朝著他這個角度去發力的,勢必會對他造成一些影響,或者有意無意的攻訐。
那無所謂,我就問候你們,給你們送禮物,比你們更猛烈、更頻繁、更純粹的打感情牌,不參雜任何的利益。
還全都放在袁逢的眼前。
我人不在,但是我的心一直與你們同在。
于是當袁基和袁紹有意無意的流露出對袁樹權力太大的“擔憂”的時候,想要為袁樹“分憂”的時候,就會引起袁逢心中的警惕,他就會瞬間想通這一切,想起他對袁樹的承諾與未來的安排。
于是袁基想要為自己的一些親信和黨人子弟謀取尚書臺和通政司的職位,就被袁逢回絕了。
袁紹想要為自己的親信謀取越騎校尉這一職位的事情也被袁逢否決了。
兩兄弟無論怎么討好,怎么打感情牌,最后都會落到謀取利益這個方向上,而一旦到了這個方向上,袁逢就會瞬間警惕起來。
小兒子對他的問候全都是情真意切的,沒有任何附加要求。
而袁基和袁紹的問候就總是帶著些功利的味道。
袁逢順理成章的就忘記了袁樹已經得到了足夠多的東西、而袁基和袁紹啥都沒有的事實。
所以時間一長,袁基和袁紹就無奈的發現他們打出去的糖衣炮彈不好使了,袁逢非常雞賊的把糖衣舔掉,炮彈扔回來不要。
你說哪有這樣當爹的?
袁基和袁紹對此頗有微詞,對袁逢的討好與孝敬的頻率緩緩降低,結果這就進一步引發了袁逢心中的不滿。
哦,我給你們東西,你們才孝敬我,我不給,你們就不孝敬我?
好啊,真是好大兒啊!
一念至此,袁逢的意志就更加堅定了。
“有人反對是必然的,但是在這件事情上,我不會改變我的想法,我的繼承者,只能是子嘉,而不會是其他人,穩定固然重要,但是與存亡相比,難道還能更重要嗎?”
漂亮!
袁逢這樣一說,程立就知道,袁逢是徹底想通了,并且意志非常堅定。
事情本來就是如此,先有存亡,才有秩序和傳承,要是連存亡都不顧,一定要秩序和傳承,那最后的結果只能是大家一起完蛋。
不,說不定是袁氏最先完蛋,其他的人搞不好還能得到優待。
所以在這種事情上,絕對不能被眾議所裹挾,一定要堅持己見,一定要獨斷專橫。
那些打嘴炮的不去管他。
那些想要行動的堅決鎮壓!
是,作為領袖家族,為底下人考慮、顧全大局是有必要的,但是在此之前,我袁氏的存亡才是第一位!
袁基,他根本撐不起在這個位置上的袁氏家族!
能撐起來的,只有袁樹!
袁逢已經下定決心,不會更改。
既然如此,程立也就放心了,袁逢是一個可以信賴的隊友,只要他的意志堅決不被動搖,那么袁基就不可能有翻身的可能性,那些袁氏家族旗下的勢力終將歸于袁樹。
于是程立進一步向袁逢進言。
“如果您已經決定,就應該盡快確立公子的地位,讓其他人收起左右逢源、首鼠兩端之心,結束爭端與內耗,集中全力應付外敵,這才是最應該做的事情,如此,才能為公子鋪好一條路。”
袁逢聞言,思量片刻,又有了疑問。
“如此說來,我要做兩件事情,一是取締四位先帝的廟號,二是確立子嘉的繼承人之位,這兩件事情誰在先,誰在后呢?”
程立笑了笑。
“其實無所謂先后,這兩件事情互為表里,且都是您應該去做也必須要做的事情,既然如此,就把這兩件事情當作一件事情好了,反正早晚都是一樣的。”
袁逢想了想,自嘲地笑了笑。
“說的也是,這兩件事情互為表里,都一樣,橫豎躲不過去,不過……程仆射,子嘉還真是慧眼識珠,能選中你這樣的良佐為他費盡心力,甘愿身陷險境,就這一點來說,我也是遠不如子嘉,更別說他兄長了。”
程立聞言,正色道:“公子的確有識人之明,能夠發現有才能的人,無論他是否出身低微,都能將其簡拔,相較于家世,更看重才能,如此才有那么多人甘愿為公子效死。
下官出身低微,更多同僚也是一樣的出身低微,但是公子卻不在乎,禮賢下士,善待我等,從未盛氣凌人,使人心悅誠服,所以不單單是識人之明,更是待人以誠。”
袁逢深吸一口氣,十分感慨。
“對待屬下有如此氣度,我這個做父親的,反倒不如兒子,也難怪我要做周文王,而子嘉才是周武王了……”
程立聞言,笑了笑。
“武王雖然英勇,但是沒有文王之奠基,也就難有武王之克殷,文王為武王積攢了足夠克殷的基礎,而袁公也能為公子積攢足以應付全局的根基,這不僅是作為父親之愛子,更是袁公的韜略。”
“哈哈哈哈哈哈!”
袁逢明知這是程立在恭維他,但這這些話就是越聽越舒服,越聽越愿意聽,就更是感慨于袁樹對屬下的識人之明與誠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