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儉、夏馥、劉表等黨人名士各有各的學術傳承、基本理想,來到良莊之前和之后相當一段時間內,對于袁樹的心學和他的一心會都是持一個懷疑、觀望的態度。
要不是因為袁逢的大力建議,還有袁樹本身年歲太小、不會成為宦官關注目標這一現實情況的推動,他們一開始根本也沒有想到來袁樹這里避難。
可是抵達之后他們所目睹的一切,無不讓他們感到驚訝,乃至于震驚。
他們平日里張口閉口都是“天下人”,可“天下人”到底是什么樣的,他們誰也說不清楚,也并沒有真正的明白這三個字的份量到底有多重。
而今日,不過是一兩萬人聚集在一起,已經把他們給震得說不出話來了。
一兩萬人的歡呼、尊敬和重視,已然讓他們感到頭皮發麻,那如果是十萬人呢?
二十萬人呢?
最早抵達良莊躲藏的劉表對良莊的了解最深,盡管如此,也十分驚訝,最晚抵達良莊的張儉就更別說了。
他十分感嘆。
“吾輩平日里總是標榜天下所望,可今日一見,這袁氏子才是天下所望吧?”
與他差不多的夏馥隨之點了點頭。
“一個良莊便有如此聲勢,真是難以想象更多人眾聚在一起,又會是怎樣的一番景象呢?袁氏子年不過十五,已然有如此人望,吾等都要依托于他保全性命,將來,難以想象啊……”
劉表對此也十分贊同。
“如果袁術是我的兒子就好了。”
劉表一番話說出來,張儉和夏馥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劉表二十八歲,袁樹十五歲,相差十三歲,這如何能算得上是父子關系?
除非劉表不守規矩、喪心病狂,小小年紀就和身邊伺候的婢女做一點傷風敗俗的事情,那倒的確是有可能和袁樹這樣年歲的孩子成為父子。
但是想到這里,夏馥明顯不能接受了。
“景升,你與袁樹只相差十三歲,哪里稱得上父子?我與他的年齡相差得更多,明顯我更適合做他的父親!”
劉表眨了眨眼睛,頓時感到十分不滿。
“子治,你不過比我大四歲,我不適合做袁術的父親,你又如何適合?”
“明顯比你更適合,你若要做他的父親,十三歲就要生子,你能辦到嗎?那該是如何的傷風敗俗?天底下哪家父母能接受這樣的兒女?”
“如何就傷風敗俗?昔日文王十二歲娶太姒,十三歲生伯邑考,文王可以,我怎么不可以?”
“你這是強詞奪理,文王是文王,那都是千年前的事情了,你拿到現在說,根本不合適!”
“這就是發生過的事情,怎么就不合適了?我十三歲不行,你十七歲就可以了?十七歲一樣沒有加冠,一樣未成年,就不傷風敗俗?”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吵了起來,很明顯對于對方想要當袁樹爸爸的行為都感到十分不滿,互相不肯承認對方的爸爸身份。
張儉看著兩人陷入爭吵之中,先是驚愕,然后便是無奈,又覺得有點好笑。
這兩人和他比起來都還算是年輕人,他都五十五歲了,不知何時就要死掉,也犯不上和年輕人爭論這種事情。
張儉是三人里最后一個來到良莊的。
在此之前,他四處流竄逃命,驚魂未定,抵達良莊之后好一陣子才緩過神來,等家眷都被送過來團聚之后才徹底回魂,前后不過四個月,所以對于良莊的了解是最淺的。
他也就知道這里是一個很不錯的農莊,有一個名為一心會的組織在進行管理。
這個組織是袁樹建立起來的,并且在踐行袁樹助農的理念,一個沒有正式名分的民間組織愣是把這個七萬多人居住的大型農莊管理的井井有條政通人和,實在是不容易。
這短短的一段時間里,張儉并沒有完全走遍良莊的每一個角落,對良莊的了解也比較淺顯,但是明顯感覺到生活在良莊的人們比較殷實,頗有種安居樂業的感覺。
一心會治理良莊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就連收稅都是嚴格按照朝廷規矩來的,但是這里頭沒人挨餓,大家都有余糧,不像外頭那般的餓殍遍野。
所以一個很尷尬的事實就浮出水面了——
嚴格按照朝廷的規矩收取賦稅,是不會鬧得流民遍地、餓殍遍野的。
這就是那群貪官污吏在朝廷規矩之外又定下了自己的規矩,方便撈錢,這才把農民們撈的連連破產、妻離子散。
當然,良莊內農民的生活如此殷實,顯然還有其他原因。
比如一心會的會員們會在農忙時期幫助農民耕田種地、指導農業生產技術,還會興修水利、安排耕牛、制作堆肥,竭盡一切能力幫助農民改善生產條件。
他們在政策上并沒有什么改善,甚至有點蕭規曹隨、無為而治的感覺,所有的一切都沒有特別出格的。
但是在具體辦事策略上,他們又十分積極。
身為讀書人、士子,不會端著自己的身份,而是會脫下儒袍、換上粗布短打,自己下地幫助農民一起耕種。
一心會的會員們和農民之間的關系十分融洽,彼此之間并沒有什么隔閡,張儉不止一次的看到那些做農活的會員和農民一起坐在田邊談笑風生。
而這種情況在外頭是看不到的。
心學。致良知。
知行合一。
立志、勤學、責善、改過。
以及……
耕戰為良知。
袁樹自己創建的學術體系正在這個農莊內進行實踐,實踐的結果顯然非常的喜人。
只是兩年,就已經可以讓良莊里的農民初步擺脫如影隨形的饑餓了。
如果這套體系能夠推廣出去,能夠在大漢每一寸國土上都實現,官吏們能夠和這些一心會會員一樣與農民并肩而坐、談笑風生,那么整個大漢又該是一幅怎樣的畫面呢?
還會如現在這樣,流民遍地、烽煙四起嗎?
張儉深深的感嘆——袁樹這小子還真不簡單啊。
如果是我的兒子就好了……
不對,年齡相差太大。
孫子比較合適。
袁樹這小子如果是我的孫子,就好咯……
袁樹正式回歸良莊、恢復公開活動,這第一站,就是大擺筵席。
在程立和盧植等人的操作下,正好也是歡慶春耕順利展開、進程喜人,整個良莊一起出力,弄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壯觀的流水席。
良莊內的家家戶戶都參與進來,一心會出大頭,各家各戶也能跟上出小頭,家里有點什么好吃的都拿出來,然后所有人一起吃,算得上是現實版的與民同樂了。
特別是酒水。
因為糧食大頭要用來儲存,而釀酒又需要很多糧食,所以良莊內能喝酒的機會是不多的。
但是這一回為了歡慶,一心會把倉庫里的存酒都拿了出來,免費給良莊內的民眾喝,從上到下喝個痛快,也算是應景。
張儉和夏馥是第一次參加規模那么大的筵席,而劉表則是第二次。
作為“前輩”,性情最開朗的劉表樂不可支地拉著兩人游走在流水筵席之中,看到那里的東西好吃,就沖過去吃,吃得不亦樂乎。
張儉和夏馥一開始還端著,不是很想失去體面,但是幾碗酒下肚,也就沒了體面,吃吃喝喝,不亦樂乎,眼神都逐漸迷離起來。
袁樹倒是早早地找到了三人,向他們敬酒,表示問候。
為了不引人注目,四人在公開場合就沒有多談論,很快分開,各自玩樂。
酒過三巡,張儉累得走不動路了,只能在一張桌案前坐下,喘了幾口氣,看著身邊同樣有些疲憊的夏馥,忍不住笑了出來。
“疲于奔命兩年半了,子治,這是我兩年半以來,吃過的最踏實的一頓飯,喝的最踏實的一頓酒,真舒服啊……”
夏馥也頗有感觸。
“張公辛苦,我倒是還好,不過如此盛大、歡樂的筵席,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那么多人,那么多食物,那么多酒水,人間極樂啊!”
兩人笑談了一會兒,喝的有點腿軟腳軟的劉表踉蹌著走了過來,一下子癱倒在兩人身邊,直接把夏馥的身子當作靠枕,靠著夏馥就哈哈大笑。
“痛快!痛快!子治,張公,滿飲此杯!滿飲此杯!!”
說著,劉表舉起手里酒杯就往嘴里送,送了半天沒喝到東西,這才發現酒杯早已空空如也,看得身邊的夏馥和張儉忍不住哈哈大笑。
大笑一陣,張儉環視四周,十分感嘆。
“不曾想,大漢國土之上,還有如此一片樂土,士人奉公守節,黎庶安居樂業,老有所養,幼有所扶,若不是知道外頭是何種模樣,老夫還真以為天下大同已經實現了,呵呵呵呵……”
張儉笑得有點苦澀。
劉表逐漸清醒過來,看了看夏馥,兩人一時間都沒有言語。
張儉因為和侯覽之間的深仇大恨,侯覽特別注重追殺張儉。
張儉一路逃跑,侯覽派人一路追殺,一路上凡是收留過張儉的人家,只要被發現、告發,立刻滿門誅殺。
很多郡縣大族因為收留過張儉,都被誅滅家族,張儉一路逃亡,身后則是一路血債,親戚、朋友被殺了十幾戶。
最后張儉沒辦法,只能逃入深山老林,來了一出東漢版本的荒野求生,靠采摘漿果、捕殺小型野獸為生,形如野人。
如此周旋兩年多,還是袁逢派人在東萊郡找到山窮水盡瘦骨嶙峋的張儉,來了一出逆向思維,把他順著來路送到了右扶風茂陵,交給袁樹保護,就此逃過了侯覽的追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