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前兩次都在茂陵縣這邊吃了閉門羹,這一回羌人特意來找場子,專門盯著茂陵縣城攻擊。
從羌人叛軍開始攻擊茂陵縣,一直到朝廷派遣大將張奐帶兵來援,茂陵縣城一共堅持了三十七天。
三十七天里,羌兵日日攻城,規模或大或小,激烈程度不一。
一開始,只靠弓箭就能擊退他們。
到了后面,外圍陷坑和拒馬都被拔除,羌人直接扛著從其他地方得到的云梯、井闌等攻城器具前來攻城,還拉來了三千援軍,前后共八千余人圍攻茂陵縣城。
盧植和廉達、邵原承擔起了重大職責。
盧植負責統籌全局,而廉達和邵原則負責率領士兵堅守城墻,他們經常身先士卒攻殺爬墻樓的羌人,與羌人激烈戰斗。
袁樹一開始沒有上城樓,但也積極幫他們思考守城的方法。
比如收集全縣百姓的屎尿運上城樓,用大鼎盛裝,加熱為恐怖的戰爭利器金汁,待羌人大軍攻城,則傾瀉而下,把大量羌人澆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戰斗中,一心會有不少會員受傷、戰死,縣府弓手和城內百姓也有傷亡,袁樹則在城中辦理后勤事務,協助治療傷員,竭盡全力讓每一名傷員都能得到救治。
他想方設法蒸餾酒水,得到相對高濃度的酒液用以給傷口消毒,又親自給他們包扎傷口,激勵士氣。
到后面,羌人攻勢越發猛烈,城頭守軍壓力更大,預備隊也頂上去了,韓進都被袁樹逼著去搬運物資,屁股上還為此中了一箭,趴在床上好幾天沒起來。
最后袁樹也坐不住了,干脆換了一身比較合身的甲胄,帶著許崇和幾十名一心會的勇士上城幫忙,擂鼓助威。
他第二次上城樓的時候,正好撞上羌兵攻破防線上城廝殺,廉達和邵原被壓制,盧植被包圍,情況十分危險,袁樹于是帶著許崇不要命的沖擊過去解圍。
那也是他和許崇第一次殺人。
許崇殺了三人,他殺了一人,殺得渾身浴血的盧植等三人眼見袁樹上陣,大驚,為了保護袁樹而奮起死斗,終于把羌人趕走,守住了城。
那是最驚險的一次,也是守城的最后一戰。
第二天拂曉,睡倒在城頭的袁樹被巨大的聲響驚醒,慌亂中朝城外一看,發現援軍來了。
張奐派遣部下軍司馬尹端、董卓率領騎兵突擊了圍攻茂陵縣城的羌人,同來的還有袁樹的老爹、京兆尹袁逢。
羌人經過三十七天圍城作戰早已疲憊不堪,又是在拂曉時被漢軍騎兵突襲,立刻崩潰,兵敗如山倒,漢軍在城外殺戮到中午,殺羌人一千,俘獲四千余。
歷時三十七天的茂陵攻防戰就此結束,袁樹也是第一次見到了袁氏家族喪鐘的敲響者——董卓。
那時的董卓還是個三十多歲的漢子,身材壯碩、高大,一眼看過去就是個猛將,十分威武。
不過在袁樹和盧植、廉達等人面前,身份更高的張奐和較為狂傲的董卓也沒有任何失禮的舉動。
原因無他,戰功就在眼前。
盧植和廉達都不到三十歲,袁樹更是只有十三歲。
他們都不是官身,卻冒著生命危險和羌人格殺,擊退羌人二十七次,殺羌人兩千余,保住茂陵縣城和全縣生靈,以一己之力牽制羌人八千余眾,大大減輕了其他地方的戰略負擔。
尤其是一臉血、疲憊不堪且面容較為稚嫩的袁樹。
他站在幾名大漢面前,身上氣勢毫不遜色,代表全縣人與張奐等人交談,交代守城作戰經過,不卑不亢,讓他們確定了袁樹就是這次守城戰的主心骨。
張奐等人無不對此動容。
袁逢為此驕傲不已,抱住袁樹,淚流滿面。
袁樹則得到了張奐、尹端和董卓的尊重,張奐感嘆袁樹名副其實,不愧大漢神童,當即宣布要為袁樹等人請功,第二天就把請功表送向雒陽。
隨后,張奐繼續進擊,大敗羌人,擊殺了羌人首腦,俘獲萬余羌人,獲得了很大的勝利,結束了這一次羌亂。
不多時,雒陽朝廷便得知了袁樹率領茂陵縣民苦戰三十七天、力保縣城不失的事情,引起朝野熱議。
這種蕩氣回腸的事情,本該是值得袁氏家族的政治勢力大書特書的,甚至打算為此把袁樹的名聲推向全國,大造聲勢。
但是很不巧,當時桓帝劉志病重,又因為他沒有兒子,朝野上下為了桓帝的身后事明爭暗斗,混亂不堪。
所以最后對袁樹等“義民”的賞賜,不過是錢財、布匹之類的東西,草草了事,就繼續為了劉志的身后事明爭暗斗了。
后來袁樹從袁逢口中得知,若不是桓帝病重、宦官士人互相爭斗,援軍本來可以更早到達的。
袁逢很早就想率軍救援袁樹了,但是因為長安城也在威脅之中,他實在是走不開,手中兵力也有限,無力出擊,無奈之下每日以淚洗面,只能不斷催促朝廷派遣援軍。
盼星星盼月亮,他終于等來了張奐,迫不及待的和張奐一起出擊茂陵,救援袁樹。
幸好蒼天有眼,袁樹還活著,否則袁逢真的有提兵上雒和那群混蛋一決生死的心。“為了爭論天子身后事,居然置三輔大亂于不顧!延遲出兵足足十天!置吾麒麟兒于如此險地!彼等皆可殺!”
父子單獨相處的時候,袁逢抱著袁樹,一邊流淚一邊說出了這樣的誅心之語。
袁樹當時沒什么反應,只是不斷寬慰袁逢,讓他別哭了,自己肩頭都要被他哭濕了。
但是心中,他未嘗沒有對那群蟲豸的切齒痛恨。
一番大戰,三十七天,他永遠失去了一百二十六名精干忠勇的一心會員,茂陵縣民也有一百七十多人因此而死。
受傷者更多,但是因為袁樹的全力救治,受傷者絕大部分都活下來了,沒有死去。
盡管如此,一百二十六名一心會員的戰死還是讓袁樹痛心不已,他親自給他們立碑做傳,主持葬禮,發放撫恤,設壇祭祀,以此安撫人心,卻始終安撫不了自己的痛心。
他藏住了自己濃烈的恨意,在戰后積極打掃戰場,修復創傷,并趁機向袁逢表示,自己想要在右扶風長期發展,到最后則另立宗門。
袁樹想要效仿六世祖袁良與他的兒子袁昌。
這兩父子接連努力,成功從陳郡袁氏脫穎而出,開支散葉,自立門戶,建立了汝南袁氏,袁樹想要學習他們,另立扶風袁氏。
袁樹將這個想法和便宜老爹袁逢說了一下,很快便得到了袁逢的積極回應。
袁樹這才知道原來袁逢也為了這個問題苦惱過,猶豫過。
這就是第二件事情了。
袁樹的身份不是嫡長子,如果是嫡長子,他不會猶豫,汝南袁氏下一代掌門人就是袁樹。
但是他是嫡次子,上頭還有袁基這個嫡長子。
袁基雖然沒有大的才能,但是也沒有犯下大的過錯,才能中等,進取之才不足,守成之能有余,更兼嫡長子的身份,對于袁氏下一代掌門人的身份有極強的競爭力。
而且家族內部在袁樹聲名大噪之后對此事也有頗多疑慮,以至于袁基還半公開的表示“未來能興盛袁氏的,必是袁樹”。
對于袁基的這種半公開的表示,袁樹私下里揣度,覺得這是袁基向袁逢的“逼宮”,而不是什么“兄友弟恭”的表態。
袁逢也是這樣認為的。
他對于袁基這種逼宮式的宣言其實很不滿意,雖然他這個做老爹的確實想過要讓袁樹繼承袁氏的絕大部分政治資產,但是你這個做兒子的也不能這樣威逼老爹啊。
你這個嫡長子就這么辦事的?
一點都不孝順!
所以袁逢對袁基的意見很大。
奈何他是嫡長子,又沒犯下什么原則性的大錯,所以他這一番表態實際上是把袁逢想要將家族掌門人的位置交給袁樹的路給堵住了,雖然堵的不是那么死,很顯然也不好走。
于是袁逢又有了另外的想法,那就是讓袁樹自立門戶,為汝南袁氏開支散葉。
以袁樹的才能,留在汝南袁氏很難說能有什么大的發展,家族主要的政治資源肯定是給袁基,按照既定規則,袁樹能得到的比較有限。
于是他開始思考讓袁樹自立門戶的事情。
如果袁樹能夠自立門戶,另立一個袁氏宗門,那么袁逢就有了很大的操作空間了。
他完全可以以父親的身份給袁樹一些自立門戶的幫助,分割一部分政治資產給到袁樹,讓屬于袁樹的袁氏家族有一個很高的起始點。
“吾麒麟兒天縱之才,得馬公傳承,自有學問,將來必成一代宗師,既如此,開支散葉、自立門戶并非不可行。”
袁逢如此對袁樹說道。
袁樹是個有本事的孩子,袁基不想給他的,他自己能掙來。
雖然馬融的學術傳承不如今文學派傳承那般的穩當,但是拿下古文學派大師的傳承,未必就不能嶄露頭角。
而且這種事情發生在袁基逼宮之后,對于袁基來說,袁樹如果選擇自立門戶,就是在給他讓路,就是在表明自己不會和他競爭袁氏家主之位。
雖然明面上大家都沒說,但是袁氏族人都會明白,這是袁樹的退讓,是弟恭。
弟弟都恭敬了,那么你這個兄長是不是該友善一點?
在各項資源分割的時候,你是不是也應該多給袁樹一點好處?
不愿意?
人家都不和你爭奪汝南家業了,你還想怎樣?
懂不懂什么叫兄友弟恭?
有便宜老爹拉偏架,袁樹完全不擔心自己會吃什么大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