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閣之下不遠的墻后;一團黑風猝然消散。
紀緣身影踉蹌從風中鉆出。
“呼…好險,此術兇險莫測,絕不能輕易顯擺賣弄;差點憋不住現原形了。”紀緣長出口氣,面色發白,額頭沁汗。
擦了擦額頭汗珠;自聞道以來,不知多久,他未曾出過汗了。
這實在是變化之際;整個人精、炁、神,都要高度凝聚,緊鎖不放。
這種感覺,類似憋氣潛水:卻比單純的憋氣潛水更難受不知多少倍。
因為憋氣潛水;只是屏住呼吸。
這種變化狀態時;要屏住的,不止炁,還有神、以及無窮血肉細質。
當然,這跟玄功初成;紀緣還并不能自如適應這種感覺有關。
微微凝神內觀。
血肉細質,那一絲白色毫芒,暗淡無光,正伴隨呼吸吐氣,游走渾身氣血,漸漸恢復。
這正是八九玄功之氣。
有這口玄氣在;才能任意揉搓身軀,變化莫測。
不過現在玄功才第一轉;功力還淺;變化的時間就有限。
相比于不損不減的法力;這八九玄氣,倒真給了紀緣一種游戲‘藍條’的感覺。
就是要維持變化之時。
這個‘藍條’是不斷飛速消耗的狀態。
剛才賣弄神通,變成經書,被那執事道人抓在手上。
數個呼吸時間;八九玄氣耗盡,紀緣就心神疲憊,繃不住了。
這正是玄功兇險之處,一旦泄氣。
輕則心神崩潰,泯滅靈智,真的成了經書一卷。
重則血肉崩散,化成一灘肉糜,再也聚不起來了。
所以他趕緊使個呼風喚雨大神通,架一陣狂風溜走。
“難怪前世看一些如西游記的志怪之中;二郎神降伏妖猴賭斗變化時;要先將三尖兩刃神鋒扔掉,才能脫身化作飛鳥、鵬梟呢。”紀緣若有所思的將道袍衣衫收整好。
變化之術;旨在玄氣游走血肉周天,控制軀殼神魂、血肉細質;由是血肉能化沙石、流水、風霧。
衣服、隨身兵刃未受玄氣侵染,無法變化,要變鳥獸,則更無法帶走。
也不是沒法兒變;只是會很麻煩;很耗費八九玄氣。
譬如變鳥獸;可將衣服點化作羽毛;
要變游魚,又得施法將衣服化作鱗片。
變化要耗費玄氣、維持變化要耗費玄氣、變回本相又得耗費玄氣,來來去去,衣服兵器就成了大累贅。
若要跟別人斗變化神通。
那口玄氣是極為重要的;拿去不斷變化衣衫、兵器,就顯得很浪費。
倒是猴子這類,卻不會有這個累贅;身上毫毛根根被玄氣煉化,不穿衣服也行,手上定海神珍也最善于變化。
“世上萬事萬物;沒有圓滿的,天地尚不全,玄功變化,奪天地之造化,又豈有盡善盡美之理!”紀緣心頭閃過明悟。
饒是有種種弊端。
也并不妨礙他這八九玄功逆天之處。
尤其一旦修證精深;堪稱仙俠版本的‘小無相功’,見了什么能變做什么。
紀緣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玄功九轉;他目前才第一重。
玄功未到,有的物件一旦變了之后,弄不好就極為兇險,也可能回返不了本來面目了。
不過紀緣有千變萬化神通大道真種在;倒是沒有這個難點,玄氣耗盡,就會在神通作用下,隨時現原形,回返本來面目。
但也唯有證入元始至真;無相真如,才算是得眾生相,可真正變化一切事物。
要變作神魔;那就是改變物質本來狀態;還將真正具有神魔得種種神通、道法。
只要不想變回來,那就億萬年亙古不變,想變回來,也可隨時變回來。
外道變化之術;僅是隱身潛行,短暫躲災辟難之用。
假借天地靈機,襲取一時。
并非真個能改變事物本質。
元始至真,無相無相;超拔萬物,才是真正的本質變化。
如果八九玄功是仙俠版本的《小無相功》。
那么千變萬化大神通,或者說元始至真,才是真正的大無相功;二者云泥之別。
研發這八九玄功;最主要就是《如意真符卷》中元始至真太過高深莫測,晦澀繁雜;根本無法參悟。
紀緣只能退而求其次;先修證個‘小無相功’出來,再去試圖證悟那真正的‘大無相功’。
按《如意真符卷》所言。
誠所謂:“圓坨坨、光灼灼,亙古不變怎能磨?法身仙、無模樣、一點靈光涵萬象…
意指元始真如;亙古都不會變化,不生不滅,所以無論如何變化皆是外相皮毛、都不會磨滅其本性。
元始至真;既本無相,一點靈光,可照徹鴻蒙虛無之界,辟地開天,虛空造化衍生萬物。
這等境界;著實超乎想象,教祖混元仙人們,恐怕都未必能達到。
如果不是吹牛逼;如意真符卷中,所指元始至真;就是指大道了。
“相比八九外道皮毛變化;這才是我輩該追求的大道!”紀緣心頭愈發堅定。
轉過頭,紀緣向元辰樓渡步走去。
剛到樓下,那執事道人滿臉驚慌,大叫著踉蹌跑下來。
“哎?紀道長!你原來在外面,我還以為你在樓上呢…”道人嚇了一跳,見是紀緣,才稍微安心,冷靜幾分說道。
“王道友,出什么事兒了嘛?”紀緣趕緊迎上去。
他認得這道人名叫王靈璨,是執掌陰陽部的執事。
“飛了!飛了!”說起這個,王靈璨又滿面驚恐。
“王真人,什么飛了?”這時候,也有附近值守的其他道人,聽見這邊喊叫紛紛跑來。
“經書!剛才樓里一卷經書,突然在手中化作妖風飛走,可嚇煞我了!”王璨擦著冷汗,把事情講了一遍。
“有這等事?莫非進來妖怪!”
“走,去看看經書失竊也未!”
眾藏經道人聞言,連忙找來掃帚、閘書刀、竹篦,跟著上元辰樓去看。
卻見那《北斗黑殺經卷二》,好好的放在書匣之中,又清點書架,諸卷經文皆在。
經樓弟子都面面相覷,紛紛搖頭。
“藏經典禁制重重,連書架都有禁制,哪兒有什么妖風?”
紀緣搖頭說著,望向其他幾個道人問:“你們看見妖風了嘛?”
“沒有,準是王真人又喝酒把自己喝暈乎了;欸…”眾人面面相覷,看著那臉色煞白的靈璨,紛紛嘆息。
“我是喝了點,但我確實沒看錯啊…以我的功力,怎么會看錯呢…”王璨撓了撓頭,也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家喝醉,剛才陷入了幻覺。
又看眾人都盯著自家;王璨收拾好心態,拱手抱歉:“紀道長,那我應是剛才看錯了,沒叨擾到您吧?”
“沒有,王道友沒事吧?”
“我沒事。”
“觀道友神態朦朧,氣色不好,還要戒酒呀。”紀緣想了想,還是提醒一句。
這王璨法力不下數百年,道行是有的,卻身軀笨拙,面色酡紅,雙眸無神。
這倒不是他給嚇的。
一看就是天天喝酒傷了形神;這般下去,縱僥幸修成神通道術;也沒幾分‘道力’。
別說王璨這等了。
就是昆吾不少通玄、道妙之輩;在山上清修之時,一個個心智堅如磐石,打個噴嚏,就能讓方圓萬里下雨連綿數年,可謂‘道力無邊’。
可一旦下了山;混跡世俗,放松精神,道也不修了,經也不念了,天天只想著玩兒,沒什么清凈念頭,不出數年,神炁意志散了,道力也就散了。
縱然萬年法力,全力施法,也沒以前那三五分效果了。
法力對神通的增幅是有限的,個人的力量,再如何修,也不可能與天地比肩。
而煉氣士要駕馭的又是天地的種種偉力,這種偉力,無邊無際。
施法過程中,道力意志;神形、炁力是否凝聚,心態是否良好,才是對神通增幅最大的。
要不然,就是掌握無上神通;百萬年法力,沒有心性,也不如何。僅能放屁添風,唬唬人而已。
所以厲害的,始終是人;而不是簡單某一神通,某一秘術。
昆吾遴選真傳;有一關幻陣,就是要考驗人的道力意志。
“求道長指點一二!”王璨聞言,眼睛一亮,打蛇隨棍上。
他可是知道;這紀真人乃練就法寶之輩;昆吾第一天驕,傳聞其武藝玄功非凡,道力強悍,遠超同儕。
“恩,先戒斷酒、色;靜參經文,再去找你師父學一點養生武術,你要日煉、月煉,一天打個七八百遍,應該十來年就恢復道力了。”
“多謝道長指點。”王璨有些失望;他還以為有什么速成之法哩。
一天打七八百遍拳法;那得把人累死。
還得堅持十年八年的。
還是算了吧,擺爛為妙。
每天守著清閑職司;喝喝小酒,晚上還能去找師妹們玩耍,多么快樂。
長生虛無縹緲,等攢夠功勞,找老師父學一門法術;就還俗下山去給皇帝老兒效力,當個將相王候什么的,娶幾十幾百個老婆,才是正道。
“王道友;見你剛才似在找我,是有什么事嗎?”紀緣看他聽不進去,也沒說什么。
“嗐!瞧我這腦子;差點誤了道長大事!”王璨猛然驚醒。
連忙說:“是殷小姐知道您在經閣,派人來催你,說溫長老找了您好幾次了,說讓你回去見他哩。”
“喔…原來如此;既然這樣,勞道長跟經閣長老說一聲;貧道就先回去了。”紀緣從袖里,將元辰樓禁制鑰匙交給王璨。
“好好好,交給我就行,道長盡管去;我知道您事物繁忙,道長想看啥書,只消派人通傳,我干脆讓徒弟給你送去!”王璨接過令牌,很是討好的說。
“啊?這只怕于規矩不合吧!”紀緣愣了愣,他記得藏經閣有規矩。
尤其陰陽部的經書真本,不能出樓;也不能抄寫,只能在樓內看。
“嗐,我好歹也是個執事;這陰陽部的一畝三分地,我的規矩就是規矩!”王璨手擺,滿臉傲然。
“好好,那就多謝王真人了。”紀緣拱手朝外走去。
“好嘞,哎!道長,我送你!”
“不必不必!”紀緣走出陰陽部,跌足駕霧而起,飛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