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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章 成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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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一件事,幾番斟酌,還是覺得要與你說。”

  蕭楚右手攏發,左手從洪范的腰際退回衣角。

  “我父皇與皇兄對你有些成見。”

  洪范的目光帶著探尋。

  他從沒單獨見過太子,與當今陛下亦只一面之緣,彼時并未覺察出什么問題。

  “有好幾次,我與他們,嗯,聊過關于你的事。”

  蕭楚仔細調整措辭,不想讓對方察覺那些對話是關于婚事。

  “或正面、或側面,他們對你有明顯的警惕與疏遠;我反復琢磨,似乎不是針對你個人,而是你星君的身份……”

  身為神京蕭氏的掌上明珠、當朝皇帝的長女,蕭楚依然覺得自己不了解父親——蓋因蕭策所圖之遠之大超然出世,哪怕最親密的人都難以了解。

  九五之尊心如鐵鑄早有覺悟,如果只是認個短命女婿壓根不會讓他為難,畢竟死亡是生而為人的必然,所引發的洶涌悲慟終會被時間沖淡。

  除非是摯愛之死由父親一手造就。

  蕭楚本就是能被騙一時但難被騙一世的聰明人,而神京蕭氏與監察院的計劃一旦成功便也瞞無可瞞。

  洪范面上不動聲色,心頭已然繃緊。

  命星從何而來,將往何處去?

  自從去年喚龍節后,他所有的擔憂惶恐正源于此。

  遠離神京風眼,很多事情洪范知道的不如蕭楚多,但他有一份獨家且絕對準確的情報。

  祖龍死了。

  紫無常固然代表著魔神精神的一次死亡,但考慮到紫無常中祂不同于常類、形似菌群的存在方式,再度復蘇也不算離譜。

  正史記載,命星權柄是祖龍從千眼魔神身上切割出來的;魔神既然再起,回收應是題中之義。

  哪怕洪范不清楚千眼魔神的現狀,不清楚諸神的立場,不清楚蕭家與魔神的關系,但不管它們怎么排列組合,竊居神權的星君只會在對立面。

  這都還沒算龍魂樹的事。

  若龍魂樹與祖龍有直接關系,那么天下人都可以給千眼魔神當狗,唯獨他未必有那個資格。

  “我明白了。”

  洪范鎮靜地點點頭。

  “來日方長……”

  哪怕在無想靈的介入下,他的寬慰聲底依然透出銹味。

  蕭楚的感情如何熾熱真摯,洪范在方才的相擁中已全然體味;他也相信對方同樣感受到了自己的心意。

  如果不是這個身份,不是這個處境,或許兩人已海誓山盟,將相伴終身。

  可惜愛情是相對的。

  對庸人來說高如天、寬如海,足以撐起一生之偉岸。

  對超人來說飄如風、逝如水,只能綻放一瞬之亮色。

  高度緩緩下降。

  他與她極短暫地對視。

  山云退回世界邊緣,草原簇擁到二人腳下;再眺望,彩虹的根部已經消失,只剩頂上的殘弧掛住虛空。

  蕭楚穿回靴子、編回發辮。

  食虎獸與龍馬早在識趣地等待。

  兩人策馬歸返。

  在見到等待許久的胡莊之前,他們已用精煉克制的語言談好勝遇軍與開明行間關于新一批步槍火炮的訂單。

  宅院緊貼著烽燧城校尉府;四面亭仿的是西京沈府的仿佛春,只是規模小了許多。

  沈鐵心雙手扶膝跪坐,看著案上因主人不在而退回的自作食盒,陷入妒忌引發的不動聲色的狂怒。

  她長居城中幾個月,固然常常借商行事務與洪范見面,卻從未有機會一同出游。

  結果那個人一來就做到了。

  仙德長公主來訪之事沒有刻意保密,但也不算大張旗鼓。

  赤沙軍內除任一營都尉的沈飛掣,還有十余位沈氏族人各守其職;如今這股力量自然而然成為了沈鐵心的側翼,為促成大小姐與主公的好事全力鋪陳。

  得到第一手消息對沈鐵心來說不難,難的是怎么處理。

  亭下,鼓著腮幫的靈犀已經出離憤怒了。

  她埋怨洪公子厚此薄彼,攛掇小姐主動出擊,私下里還懷念起自家在西京時風風火火無所畏懼的作風。

  但沈鐵心因為害怕始終不愿去正面對峙。

  她當然不是怕蕭楚。

  一等世家地位超然,蕭家更是獨據大寶,但對于西京沈氏這等一州翹楚來說,大家都是祖龍臣子,還不至于畏懼爭風吃醋。

  “小姐猶猶豫豫,可是怕傷了體面?”

  靈犀手里的錦帕已經被擰成了麻花。

  “體面?”

  沈鐵心聞言甚至心生恍惚。

  體面早就不是她所顧惜的東西了。

  沈鐵心在西京所向披靡予取予求,可追到烽燧城后便低入塵土——哪怕她“天下第一美女”的稱號,自從明白表露出對洪范的追求后,也越來越少人提及。

  玫瑰固然嬌美,卻遠非花中獨絕;眾人稱之贊之,更多是因為她帶刺的拒絕。

  現在這朵荊棘花自己拔了刺低了頭,便是將名聲踏在腳下作柴薪,獻祭為“熾星”的陪襯。

  沈鐵心當然不在乎這些。

  她在乎是洪范的態度。

  去介入,去挑釁,去橫插一杠……這些都是沈家千金的擅長,不存在技術上的問題。

  只是一旦攤牌,在這個遠談不上把握的時機,如果聽到一句“我喜歡蕭楚而不是你”,她就再沒有資格留在此處。

  “靈犀,你告訴沈洗塵,商行的利潤可以壓得更低些,先壓死融鐵宮最要緊。”

  沈鐵心松開攥了許久的拳頭。

  “之前說西京到光濟城的那條鐵路還在募資?去信問問賈子勇有多大缺口,若沒人投,那我來補。”

  “明白了。”

  靈犀點點頭,猶疑著補了一問。

  “要向公子放些風聲么?不然不是把媚眼拋給瞎子……”

  這公子說的自是洪范。

  沈鐵心搖頭。

  “為什么啊小姐?姓蕭的都欺到頭上來了……”

  靈犀一跺腳。

  “你就照做,去吧。”

  沈鐵心冷冷瞪她一眼。

  靈犀見狀唯有閉嘴,憋著氣走了。

  四面亭中再無他人,只有零星蟬鳴。

  沈鐵心深深呼吸幾次,改跪坐為金剛坐,嘗試以家傳“冰界”觀想法入定,試了幾次卻不能夠。

  真吵。

  她射出冰勁,凋零碧樹,止住蟬鳴。

  “沒什么的。”

  沈鐵心壓抑著氣息,低語道。

  “見一面,游一圈,又能如何呢?我在烽燧城不說日日見他,隔幾日總能見一面。蕭楚呢,一年一次還是兩次?”

  她幾度自我說服,然而越說越切齒,只覺得陷落于魚兒離水般的難言窒悶。

  打開食盒,一盆骨中帶紅的白斬雞,一盤清炒的萵筍肉片,都仔細擺了盤,也均已涼得透了。

  菜肴邊角的空檔里擠著一只手掌高的彩色琉璃瓶,里頭是十幾塊與瓶身同樣剔透、同樣精挑細選的硬糖。

  淚水滴落,貼膚凝作冰珠。

  “我挑你們,挑了那樣久……”

  沈鐵心托起琉璃瓶置于光下,見太陽透過琉璃,在木案上打出規整的棱彩。

  冰勁吞吐,瓶與糖覆上霜白,再猛地一砸,便是滿地霜塵。

  沈鐵心回想起自己穿越絕喉山第一次見到烽燧城的時候——低矮黑禿的城池趴在凌河畔的角落,放眼所見的裸土上散布著殘雪和黃草。

  世界明明荒蕪廣袤,只塞入兩份愛,竟顯得擁擠。

  靈犀難得不在。

  沈鐵心自書架最下方的柜子里取出一迭文書,里頭全是西京中等富貴人家偏房子弟的詳細資料。

  靈犀已滿十八歲,又未練武,不挑選夫家就要耽擱了……

  她如是想著,無聲抹去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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