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天裂.la)
  二月二十四。
  卯時過半(早上六點多)。
  洪范從深睡中醒來,聽到了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
  自剿滅攔江鬼后,他的修為越發精深,能夠分辨出更細微的聲音。
  雨落在中庭的聲音,均勻而低沉,有泥土的味道。
  雨打在青瓦的聲音,清脆且篤實,似撲面的濕氣。
  最近處在窗外。
  屋檐上匯聚的水流,褪去雨的身份,飛泉般擊在石板地面。
  洪范一閉眼,鼻端便飄起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又想起橫陳在段家莊的三十五具尸首。
  他心知無法再睡,干脆起身,站到院中淋雨。
  仰起頭,睜著眼,思索。
  烏云厚重如城,自中間透出一線光。
  好似天裂。
  雨水洗凈全身,他有了結論。
  不是殺得太多,而是殺得不夠。
  洪范心中一時明朗。
  此時,劉嬸端著早飯沿雨廊走入院子——金海的大部隊二月初便回來了。
  見到少爺淋雨,她沒說什么,只是放下餐盤后,默默備好干凈的衣服。
  洪范回房更衣,吃完早飯。
  旋即沈鴻來報,說是呂云師來了。
  會客是在內書房。
  兩人分主客坐下。
  “過了正月,西京的局面就倒轉了。”
  呂云師一坐下,就開始說話。
  “伏波幫是劉家臂膀,自從顧僉事帶隊平了他們總舵,我們州部就相當于坐在靳子明這邊。”
  “再加上總督府得了真賬本,許多劉家與沈家的鐵桿都開始動搖了。”
  “昨日,我也是聽說,之前有人看到布政使的家宰半夜出入總督府……”
  他喝了幾杯茶,洋洋灑灑說了好多。
  洪范最后只回了三個字。
  “真巧啊。”
  堂下一時沉默。
  呂云師有些猶豫。
  然而見到墻上掛著的中秋賞月圖,他又有了決心。
  “洪范,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呂云師語氣肅然。
  “你人都來了,話也問了,那便是很想講。”
  洪范回道。
  呂云師聞言一愣,然后猛地喝干了茶水。
  “五日前,我在沈家無諍園見到了敖知弦。”
  他將話囫圇托出。
  咔嚓一響。
  是洪范捏碎了手中的茶盞。
  “會不會是長得像?”
  他抬頭問道。
  “絕不是。”
  呂云師沉聲回道。
  “她托名沈知音,可不僅是相貌,神態、聲音都是一個人——明明還認得我,只是硬說是第一次來西京,是沈鐵心的表妹。”
  洪范坐直身子。
  “與州部說了嗎?”
  他問道。
  “二月二十我就與簡總司說了,說會報給僉事。”
  呂云師也不隱瞞。
  “但現在都廿四了!”
  “云師,我很感激!”
  洪范聽完,起身對呂云師躬身一禮。
  不僅是為這個消息。
  他知道呂家家道中落,在世家圈子里常受譏諷。
  不說怎么得來請柬。
  光是參加一趟沈家三日宴這種西京貴子們最頂級的聚會,呂云師都不知要忍受多少難堪。
  關于敖知弦的消息,其實不難確認真假。
  只到晚上,洪范就從幾個渠道得了側面印證。
  第一,沈家其余子弟,包括沈雨伯之流,這么多年從沒提過還有個這般美艷的表妹。
  第二,沈家在弘義城沒有姻親。
  第三,大華同姓不婚,既然是表妹,又怎么會姓沈?
  太過直白的傲慢,正是沈鐵心的風格。
  晚飯后,雨停了。
  春天起了反復,氣溫驟降。
  洪范在屋中一個人久久坐著。
  褐色的木制地板被月色浸得發青,看起來仿佛是凍上了,有種凜冽的冷。
  他不知道為什么敖知弦沒有隨父親離開西京。
  不過這不重要。
  這是不可錯失的機會。
  次日,二月二十五。
  洪范前往掌武院見了簡思源,問詢敖知弦相關事宜,并未得到答復。
  州部倒不是不在意他的態度。
  午后,顧太寧后來還專門找到洪范解釋。
  “現在是非常時局,希望你先別急,部里一定有交代……”
  洪范沒有多說。
  他自己就是擅長做事的人,能理解上頭的苦衷。
  可唯獨這件事,洪范無法坐等。
  數日后。
  朝日府演武場。
  雷鳴不知第幾次響起。
  長刀一閃,橫斷疾風。
  洪范這幾日只做兩件事,一是思考,二是練刀。
  修為的進展讓他進一步把瞬步推向極限。
  尤其是精確度。
  一瓢水潑到十米之外,如今的洪范已能一刀斬斷指定水滴。
  午時,桃紅來喚少爺用飯。
  洪范打水凈面,出了演武場,經過偏院門口。
  撞碎的門窗已修復原貌。
  靈樞劍供奉在屋中。
  一如往常,他上了三炷香,默哀片刻。
  午飯有剛殺的新鮮江魚。
  洪范嚼蠟般大口吃著,心頭一刻未停。
  幾日來,他想遍了方方面面。
  但要殺敖知弦,有一道檻是無論如何繞不過去的。
  沈家老祖宗,地榜宗師沈摩耶。
  對洪范而言,天人是絕對力量,擁有掀桌的能力。
  想要應對,只有一種方式。
  就是得到另一位天人的支持。
  二月二十九。
  春分已過,差五日清明。
  西京,亥時(晚上九點)。
  洪范被門房引著,步入許氏私宅。
  許龜年是具州人,獨身在此,是故宅邸大小只與朝日府相仿。
  當然,地理位置要好得多。
  這是洪范第一次私下見到他。
  外書房,許龜年身著提督官服,以一支鐵簪束著高髻,威嚴深重。
  若只是會見下屬,這未免太過正式。
  洪范躬身行禮,再往里進,見桌旁還有一人。
  原來許龜年正在會客。
  客人是位老者,看起來是七十許年紀,穿得舒適、樸素。
  其發須花白,身子骨卻健碩,一手穩穩托著茶盞,絲毫沒有老態龍鐘之感。
  “坐這。”
  許龜年伸手指了指斜對面的空座。
  “他名叫洪范,去年夏天來的西京,如今是顧太寧麾下最得力的緹騎。”
  他對老者說道,卻沒有把對方介紹給洪范。
  “許公多慮了,沙世界星主的聲名老朽如何能不知道?”
  老者笑道。
  “不過沒想到許公愿意在這個時間見他,可見器重非常。”
  他補了一句。
  “不是我器重,是這小子著實出挑。”
  許龜年回道,隨手給洪范倒了杯茶,推過桌來。
  “早先靳子明炮制王敏才案的時候,我不想被當槍使,仔細斟酌一番才定了方略。”
  “沒想到后來我聽說有一位緹騎把其中關竅都想得分明,與我分毫不差。”
  “自那時起,我便對他另眼相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