陲山內城,西區 穆府門前,穆清雨身披銀甲,腰挎大刀,左上臂綁著一條白色棉巾,正保持著抬頭挽弓的姿態,他手中那張強弓的弦猶在震顫,儼然是剛射出箭不久。
他看著上空逐漸消失的火焰弧線,眼中滿是振奮,將手中強弓丟給了身旁的長子穆子恒,隨即才扭頭看向府門的正前方。
府門正前方,此刻赫然站著一千多名披堅執銳,身負強弓的士卒,當中有七成以上配的都是千鍛鐵甲,最前排的兩百多人穿的竟是陲山黃甲。
跟穆清雨一樣,他們的左上臂,全都綁著一條白色棉巾,顯然是早有預謀,用來區分敵我的。
“弟兄們,領主受段氏那群小人蒙蔽,要將我陲山拱手送人,若是再置之不理,今后咱們只怕都要變成北朔的二等人了,諸位弟兄,可敢追隨本院首,鏟除段氏奸佞,兵諫領主,重鎮陲山?”
“鏟除段氏奸佞,兵諫領主,重鎮陲山!”
“鏟除段氏奸佞,兵諫領主,重鎮陲山!”
積壓了一年多的情緒,在此刻猛然爆開,一眾士卒立刻舉起手中兵刃,揚天怒吼出聲,霎時聲震內城。
“隨我前往軍營與第三軍會合,再殺向段氏族地!”
軍心沸騰至此,穆清雨自然也不再多啰嗦了,抽出大刀對著兩公里開外的內城軍營位置一指,隨即帶著一眾士卒,飛快朝著那邊掠去。
西區,可不光只有一個穆氏。
一千人還未出西區,其他三個方向,又陸續合流過來三支隊伍,每支隊伍人數約莫都在五百以上,同樣身披千鍛鐵甲,左上臂綁著白色棉巾。
“二師兄,三師兄,四師兄!”
三支隊伍領頭的,不是別人,正是穆龍河的三個親傳弟子朱紫英、赫連山和裘三鳴。
穆清雨行五,所以率先給三位師兄行了禮。
朱紫英三人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頭,繼續帶著所有人快步朝營房區域掠去。
“兩千八百人左右,加上營房的第三軍,總數三千八百多人,跟計劃的差不多,接下來,只需等段氏狗急跳墻,把北朔那三千多人給叫出來了。”
朱紫英扭頭看著后方大軍,瞳孔閃過一抹寒色,語氣低沉的開口,穆清雨三人聞言重重點頭,臉上滿是激動與期待。
要知道,此刻正值日間,能頂著寒陽出來的,那都是御寒級修為,陲山御寒級總數只有七千多,再刨去在外面的,鎮城內部最多也就七千不到。
這也就意味著,他們此次鼓動參與兵變的御寒級,已經占了鎮城的六成,甚至可能更多。
“段鴻到現在都還沒現身,看來那個蔡丘世子,多少還是有點本事,就看他們能忍到什么時候!”
穆清雨扭頭看向內城的正中心,看到領主大殿依舊沒有任何動靜傳出來,臉上滿是冷笑。
兵變開始到現在少說也有百余息時間,領主大殿就在段氏族地的中心,離軍營也就兩公里遠,哪怕聽也能聽到動靜,更別說剛剛城中還有那么多支火箭升空。
段鴻不可能不知道城中發生了什么,到現在都沒任何動靜,只能說明,他這會兒正被什么給限制住了。
“殺!”
“剿殺段氏奸佞,重振陲山!”
“段氏不給咱們活路了,老子死也不讓他們好過。”
“弟兄們,殺!”
隨著大軍隊伍愈發靠近,軍營內的震天廝殺聲,很快就傳入了眾人耳中,穆清雨加快了步伐,帶著眾人來到了軍營外圍。
軍營內,此刻早已是亂哄哄一團。
三千多身披黃甲的士卒,將第三軍的營房,團團包圍了起來,內圍已經開始了慘烈廝殺,黃甲三軍千余名士卒,正在大哥穆清鶴的率領下,殊死抵抗。
三千對一千,戰場態勢一目了然。
穆清鶴被段冕和段顯兩大都統圍攻,險象環生;第三軍最少已經倒下了一成士卒左右,且伴隨著段氏這一方氣勢愈發高漲,死去的士卒,還在不斷增多。
“弟兄們,隨我殺進去!”
看到大師兄的情況,朱紫英哪兒還敢有半點拖沓,沒等穆清雨開口,他就發出了一聲怒吼,隨后抽出身后的長棍,驟然朝著營房中心區域殺了過去。
赫連霸、裘三鳴、穆清雨三人也緊隨其后,再往后就是兩千八百多穆氏嫡系,直接沖向第三軍營房區域。
近三千御寒級驟然沖殺而來,如洪水猛獸般,瞬間就把段氏部隊布置的包圍圈,沖開了一個豁口,大軍如鋼鐵洪流源源不斷的沖了進來,撐住豁口的同時,往兩邊沖殺開來。
“哈哈哈哈,援軍到了,援軍到了,反攻,反攻!”
“殺了咱們這么多弟兄,讓段氏血債血償!”
“弟兄們,咱們人多了,殺回去,殺回去!”
人一多,情緒就會被完全裹挾,何況是兵變這種掉腦袋的事,第三軍營房從動亂的那一刻開始,所有士卒心里就明白,今天只剩下一條路了。
這就是剛剛被段氏那三千多人圍剿,哪怕明知道敗局已定,他們也沒放棄抵抗的原因。
都到這一步了,結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誰退一步,就會滿盤皆輸!
所以,在看到援軍抵達的時候,本就處于亢奮狀態的第三軍士卒,情緒驟然又攀上了一個新的高峰,怒吼著配合外圍沖進來的援軍,繼續殺向了段氏。
咻…………
刀鋒從前額劃過,穆清鶴身體猛地翻轉后撤,可還沒后撤兩步,左側余光又注意到了身后的一抹劍光,他對敵經驗極其豐富,意識到避無可避,猛地低頭,舉刀從右往左一記橫掃,與劍鋒轟然碰撞。
鏘…………
“以一敵二,就憑你!”
然而,躲開段顯劍光的瞬間,段冕原本劃過他前額的刀鋒,竟猛然向下翻轉,對著他的右肩豁然下劈。
與下劈刀勢一同傳來的,還有段冕的怒吼!
段冕的實力高達43鬃,段顯39鬃,且兩人年紀跟穆清鶴相差無幾,對敵經驗同樣豐富,穆清鶴以一敵二能撐這么久,其實就已經有點打臉了,何況眼下外圍穆氏嫡系援軍已至,段冕也意識到了,再不抓緊時間殺了穆清鶴,情況就會徹底失控。
然而,他越是急躁,就越是無法達成目的。
咔嚓……
段冕大刀落下,順利劈開穆清鶴的皮膜與血肉,直接砍在了骨骼上,他瞳孔怒睜,用力下壓,試圖繼續擴大戰果,甚至直接要了穆清鶴的命。
只可惜,一截銀色長棍驟然從其身后襲來,段冕眉頭猛地一抽,再不敢繼續用力,收刀的同時,身體快速向左側騰挪,與段顯站到了一起。
然而,長棍還只是第一下。
段冕和段顯兩人還未站定,一刀一劍就相繼從兩人側翼攻來,目標分別指向兩人的頭顱與心臟,儼然是奔著取兩人性命來的,不給他們絲毫喘息的時間。
砰…………
刀劍先至,長棍緊隨其后,更要命的是,右肩受傷的穆清鶴,此刻也壓著傷勢沖了上來,一瞬間,局勢就從他們圍攻穆清鶴,反變成了被穆清鶴四人圍攻。
“朱紫英、赫連山、裘三鳴,果真不出領主所料,你們這些叛黨賊子,都洗干凈脖子等死吧!”
段冕扭頭看著已經完全殺成一團的軍營,哪怕看出己方原本一片大好的形勢正在逆轉,他也沒有絲毫驚慌與失措,反而冷笑著對朱紫英三人放起了狠話。
“等死?段鴻到現在還出不來,就憑段氏這點人,加上你們臨時拼湊出的黃甲二軍,到底是誰等死?”
看到己方大軍正占優勢,穆清鶴也不急,語氣陰森的反問起了段冕。
一旁的朱紫英三人聞言,頓時都露出一抹蔑笑。
眼下軍營交鋒的都是御寒級,跟他們之前算的數字差不多,段氏本族一千多人,加上兩支黃甲軍,御寒級總共也就三千出頭;
而他們這一方,總兵力有三千八百多。
兵力占絕對優勢還是其次,關鍵是戰斗力,當下的黃甲第二軍,是經過一輪重組的,原本的百戰之兵,去年被段顯陸陸續續給主動剔除了六成以上,新近增補的六成,全都是段氏自己人。
被剔除的那六成人,大部分都是穆氏嫡系,少部分即便不是嫡系,也被穆氏攛掇加入了兵變的隊伍。
所以,此刻不光兵力,連戰力他們都是占優的。
段氏想阻止這場兵變,只剩下一條路!
“勾結外域勢力,鼓噪兵變,謀逆篡位,穆清鶴你犯的是眾怒,今日過后,陲山容不下你,九鎮地界更容不下你,收手吧!你再不收手,陲山百年基業,今日就要毀在你們穆氏的手上!”
聽到段冕指責自己勾結外域勢力,穆清鶴臉上沒有絲毫意外,聽到他讓自己收手,臉上更是冷笑不止。
“弟兄們,段氏奸佞潰敗在即,隨我繼續沖殺,今日兵諫,不成功,便成仁,殺!”
他只用了一聲怒吼回應了段冕,隨后帶著身邊的朱紫英四人,再度圍住了段冕段顯兩人,出手比之前還要凌厲幾分。
段冕抵抗五人圍殺的同時,余光看到己方倒下人數越來越多,直至快接近兩成,他心情愈發急躁,扭頭看著北側內城中心,也就是段氏族地方向,瞳孔里滿是迫切。
怎么還不出來,怎么還不出來?
要知道,此刻正值日間,陲山內城,以領主大殿為中心,直徑最多也就五公里,軍營那震天的廝殺聲,早就傳遍整個內城,許多居民都從睡夢中被驚醒了。
部分不知情的御寒級,還能出來看看,絕大部分掘地境都只能閉好門窗,躲在屋子里,忐忑的等待結果。
全城眼下最安靜的地方,應該要數領主大殿。
事實上,領主大殿此刻非但沒有半點慌亂,反而還透著一股寧靜與祥和。
大殿的偏廳,此刻甚至正在進行一場酒宴。
偏廳里設了一張圓桌,圓桌左右兩頭分坐兩人,左側只有一人,赫然正是陲山領主段鴻;右側則是一個看著最多十八九歲的青衣少年,少年身后一共站著烏泱泱四十多號人,只有十多個與他年齡相仿,剩下的則全都是中年人。
可以看出來,左側的段鴻哪怕只有一人,但氣勢也是能壓過對方四十多人的,只是他此刻臉上帶著一抹急躁,時不時扭頭向外看,顯然是在擔心兵變情況。
而右側的青衣少年神態自若,手里端著酒杯,眉宇間那股傲色,哪怕與段鴻對視,也沒有收斂半分。
相比段鴻,這青衣少年,反倒更像是陲山之主。
“段領主,本世子的手段,你現在也看到了!陲山內部本就不穩,本世子在鎮城才待了一個月,翻手就能弄出這場兵變,便是鐵一般的明證,你現在若是貿然倒向北朔,只會為陲山招來更大的禍患,只要你向本世子承諾,從今往后不與北朔來往,我即刻就派手下去找穆清鶴,讓他們停手,如何?”
蔡士齊此刻,滿臉的意氣風發,尤其看到段鴻因外面的兵變滿臉急躁,毫無半點陲山之主的風范可言,這種凌駕于顯陽級強者之上所產生的心理快感,無疑讓他受用到了極點,臉上得意之色愈發濃郁。
他甚至用起了居高臨下的語氣,詢問起了對方。
段鴻聽到他的問題,扭頭看著對面的蔡士齊,相處這么久,他對這個蔡丘世子的脾氣也很了解了,所以看到他滿臉得意,也沒有露出絲毫意外,只是輕輕搖頭道:“世子確實有些手段,可困住我一人,就想顛覆整個陲山,想的未免也太簡單了點!”
說完話,段鴻身體驟然一震,強橫的氣血霎時噴涌而出,差點將桌子都給掀翻。
然而,他外溢的氣血,在離開圓桌五米后,竟觸碰到了一道金屏,金屏被氣血刺激,立刻光芒大作,很快就形成了一盞方圓五米的金色罩子。
那金色罩子,竟將包含桌子在內的方圓五米空間,全都給死死的罩住了。
桌子差點被掀翻,蔡士齊也被逼的站了起來,他看著段鴻,臉上微微升起一抹慍怒,似乎全然忘了,眼前的段鴻,可是一尊貨真價實的顯陽級強者。
或者說,他壓根就沒把段鴻這個顯陽級放在眼里。
泥人尚且有三分脾氣,何況段鴻還是陲山之主,他直視著蔡士齊,表情也低沉了幾分,先微微壓下心頭的怒火,然后才沉聲開口道:“世子兵變的手段,不算太高明,倒是這金色罩子,著實有點厲害……”
何止是有點厲害,御寒級困住顯陽級,這事放在九鎮地界,簡直是不可想象,也唯有藩鎮那邊,能拿出這樣神鬼莫測的手段了。
段鴻對眼下的這場兵變,是早有預料的。
鎮城里鮮少有事能瞞得過他這個領主的,前面這段時間,穆清鶴跟蔡士齊走的過于緊密了點,這兩人勾結在一起的事,段鴻心里早就有數了。
剛剛天亮之前,蔡士齊派人邀請自己來偏殿赴宴,結合天亮穆清鶴就要交出兵權這件事,他幾乎瞬間就意識到了,蔡士齊跟穆清鶴兩人,要出招了。
兵變其實不難推測出來,穆氏在軍中的影響力,實在是太大了,有蔡士齊這個蔡丘世子的支持,穆清鶴還有什么不敢做的?
段鴻唯一漏算的,就是蔡士齊居然有這樣的本事。
剛剛軍營嘩變聲傳來,他第一時間就想出去,可沒成想蔡士齊不知不覺間,竟就布下了這層金色罩子,將他給困在里面了。
段鴻看著金色罩子,沉吟片刻后繼續笑道:“可惜這罩子也就能持續一個時辰,世子真覺得,就憑穆清鶴那幫亂黨,能顛覆我整個陲山鎮城?”
最后那句話,段鴻用了略帶調侃的反問語氣。
聽出他語氣的蔡士齊,表情頓時陰沉了許多,冷笑回應道:“此刻正值日間,你們陲山一共也就七千多御寒級,鎮城內七千都不到,此次兵變,穆清鶴起碼糾集了近四千人,你這個領主不出,我實在想不出,你段氏有什么勝算……”
蔡士齊的目的,壓根就不是顛覆陲山段氏,所以說完這段話,他立刻話鋒一轉繼續補充道:“段領主,勸了你一個月,本世子也不想再多浪費口舌了,我只說最后一句,蔡丘無意顛覆你陲山現狀,只要你向我保證不投北朔,我即刻就給穆清鶴下令,讓他停手!”
北朔的背后是陳倉,投北朔就是投陳倉,蔡丘陳倉目前都不可能大規模南下,那就只能在九鎮地界先扶植一個代理人。
眼下的局勢已經很明朗了,陳倉已經選了北朔,而他們蔡丘,到現在也還沒選出代理,既然選不出來,那就只能先壞陳倉的事,不能讓陳倉持續坐大!
想到去年剛到九鎮地界時,金山和武川兩鎮領主,對蔡丘的招攬都含糊其辭,不給出明確表態,蔡士齊瞳孔深處的陰翳一閃而逝。
但他很快就將那抹陰翳給掩飾下去了,繼續抬頭平視眼前的段鴻,等著他給出最后的回答。
見段鴻久久不開口,他心里的怒火愈發升騰,忍不住語帶威脅繼續道:“段領主,可能還不清楚,我蔡丘到底有多強,本世子跟你說句實話,只要我蔡丘大軍揮師南下,你們南麓地界九個鎮加起來也不夠看,似你這樣的顯陽級,在我蔡丘……”
“蔡世子,你還是太天真了點!”
段鴻突然打斷了蔡士齊,低笑了一聲后,他竟又重新坐回到位子上,不緊不慢的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小啜一口后,才緩緩搖頭道:“世子,我了解的東西比你想象的要多,蔡丘實力有多強,你們大概有多少顯陽級強者,我全很清楚;但我更清楚,你們的大軍短時間內無法南下,甚至顯陽級,都騰不出幾個來!”
聽完這番話,蔡士齊立馬就意識到,段鴻已經提前跟陳倉的人接觸過,表情猛地一沉。
“世子不必露出如此表情,本領主知道,陳倉蔡丘兩家有規定,都不準派顯陽級干預九鎮之事,世子到目前為止都守著規矩,那陳倉自然也不會破例,至于這場兵變,最后究竟能否如世子所愿,那就……”
“世子!”
倏然,一個人從殿外急匆匆的跑了進來,還沒靠近就直接對著蔡士齊跪地行禮,隨后快速開口道:“稟世子,段氏族地突然出現大批北朔精銳,總數約莫三千以上,已經悉數涌向軍營區域,支援段氏了。”
“哈哈哈哈……”
“段領主,不要高興的太早了!”
段鴻才剛發出大笑聲,就被蔡士齊給厲聲打斷了。
蔡士齊打斷他后,瞳孔冒出一縷寒色,繼續道:“我既能說服穆清鶴發動兵變,又豈會不留后手,你若是覺得,靠三千多北朔精銳,就能壓下這場兵變,那未免也太不拿本世子當回事了,哼!”
段鴻聞聲眉頭低鎖,瞳孔閃過一抹陰郁,但想到幾天前陳倉那位小郡主的交代,陰郁的面色立馬就舒展了下來,面露輕笑道:“那就看世子,到底給了穆清鶴多大的底氣了!”
“北朔軍?哪兒來的?怎么會冒出這么多北朔軍!”
“北朔人都藏在段氏族地里,段氏果真是要把咱們陲山拱手讓給北朔了。”
“領主到現在都還沒現身,你還不明白么?這么多北朔御寒級藏在段氏族地里,領主怎么可能不知道?”
“領主也要向北朔投誠,天亡陲山,天亡陲山!”
內城軍營,廝殺了半個時辰的穆氏嫡系部隊,原本已經勝券在握了,可段氏族地里冒出的大批北朔軍,瞬間又將戰局給逆轉了。
北朔軍出現的同時,也算是徹底坐實了,剛剛戰前穆清鶴說的那番話,為了向楊氏獻媚投誠,段氏大肆放任北朔人潛入城中。
穆清鶴、朱紫英、赫連山、裘三鳴四人,看到北朔軍出現的那一刻,眼里瞬間就爆發出了濃郁的喜色;
而與他們不同,軍營內參與兵變的士卒,經過半個時辰的廝殺,眼下只剩三千出頭了,這三千多人,看到北朔軍出現的那一刻,臉上瞬間都爬滿了絕望。
到這一刻,他們敗局已定。
“弟兄們,咱們還沒輸!”
眼見著己方人馬士氣愈發頹喪,穆清鶴也顧不得繼續剿殺段冕段顯二人,他找機會抽身退走,一躍跳到了營房一棟高層建筑頂端,怒喝著提醒眾人。
“大師兄,要用那個世子給的焚陽丹嗎?”
朱紫英等四人也跳到了他的身后,四人同時從懷里取出了一枚丹藥,朱紫英低聲詢問前方的穆清鶴。
四人手中那枚丹藥,內里乳白,外層密布著一圈類似巖漿的淡淡紋路,若是夏鴻在這,肯定能看出,這跟他在青化城買的焚骨丹,除巖漿紋路的顏色深淺,其他幾乎都是一模一樣了。
“瘋了,別人給的丹藥,能胡亂吃么?這種能提升實力的丹藥,肯定有很大的副作用,沒弄清楚之前不能亂吃,再說了,咱們也犯不著吃這種丹藥!”
穆清鶴直接就喝阻了朱紫英四人,隨后對著軍營外圍一指,高聲對著己方士卒怒喝道:“弟兄們,不用害怕,北朔也就這三千多人,咱們的援軍已經到了!”
還有援軍?
軍營此刻共有三方人馬,分別是穆氏的三千多人;段氏的兩千多人,以及最晚加入戰局的三千北朔軍,后兩部人馬正在聯手剿殺前者。
聽到穆清鶴說還有援軍,三方人馬都愣了一下,對陣廝殺的同時,不忘扭頭朝著軍營外圍看去。
這一看,對敵的兩方,表情頓時都猛地一愣,然后凝滯了片刻,轉而變得精彩極了。
軍營外圍的數條主干道,還真有好幾波身披千鍛鐵甲的大軍士卒,左臂全都綁著白色棉巾,正在快速朝著這邊殺過來。
粗略看一下,起碼有七八千人……
“鎮御軍?”
“那是鎮御軍的戰甲!”
“這起碼得有七八千人,穆清鶴從哪兒弄來的?”
“穆清鶴麾下就有三千,鐵嶺、東青、平康三個大營原先分別是由朱紫英、赫連山、裘三鳴負責的,他們麾下肯定也有死忠,他們竟偷偷將外面的鎮御軍都調回鎮城了。”
“鎮御軍啊,鎮御軍士卒,白天能出來嗎?”
“他們都是掘地境修為啊!”
很快就有人意識到了關鍵,所有人看著那烏泱泱朝軍營殺過來的鎮御軍士卒,瞬間都懵了。
“難怪,我就說,剛剛城中有十幾波火箭升空,為何只有西區來了一波大軍,鎮御軍,穆清鶴老匹夫,居然把鎮御軍也安排好了!”
軍營內部,段顯一刀劈開身前的兩三名叛軍,看著軍營外殺來的鎮御軍士卒,瞳孔圓睜,暴怒不止。
“九鎮中,哪家有讓掘地境士卒白天現身的本事?”
段顯的暴怒,伴隨旁邊段冕的輕聲低問戛然而止,他腦海瞬間翻騰過好幾個念頭,臉上隨之滿是駭然。
“大夏!”
“大夏!”
兩人幾乎是同一時間喊出了聲音。
前年鴻門之戰,大夏三萬多大軍直接白天現身,給摩敖各鎮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隨著近兩年的通商交流,大夏的日照丹,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在鴻門萬寶樓,只需三千兩就能買一枚,雖然貴,但很多人都買得起。
問題是,日照丹,萬寶樓是不允許大批量購買的,他們只允許個人購買,各鎮商會壓根就沒有采購資格。
眼下朝他們殺來的鎮御軍,起碼有近六千人,這隨便一算就是1800萬兩白銀,且不提穆清鶴有沒有這么多錢,他就是拿的出來,萬寶樓也不可能隨便賣給他。
所以,只能有一個解釋!
穆清鶴發動的這場兵變,背后還不止那個蔡丘世子。
還有大夏!
“都慌什么,六千鎮御軍而已,靠他們就想翻身,做夢,全軍向前沖殺,先解決軍營叛黨,再殺出去!”
倏然,一道戾喝聲從軍營北側上空響起。
軍營內的北朔軍抬頭一看,表情頓時都振奮無比。
北側上空,正懸浮著一個面色沉穩的中年人,他身穿金色綢衣,手持一桿丈許銀色長槊,面容沉穩,神色銳利,目光凝視著軍營外圍沖殺過來的鎮御軍,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絲不屑。
“楊法!”
“鎮首大人來了。”
“哈哈哈,亂黨死定了。”
“穆清鶴等一眾亂黨,你們的末日到了!”
段冕段顯以及段氏嫡系士卒,此刻神情驟然興奮到了極點,不光他們,就連北朔軍似乎都沒想到,鎮首楊法會親自過來,士氣瞬間就高漲了起來。
而與之相反的,就是穆氏嫡系士卒了。
廝殺到現在,已經過去快一個時辰了,段鴻到現在也沒出現,就是他們斗志不滅的最大依仗,楊法這個顯陽級突然現身,對他們心理造成的打擊,自然很大。
只不過,他們頹喪的士氣,很快就被提上來了。
“段氏賊子,你們也配稱我穆氏為亂黨,本軍首追隨先領主立下陲山基業的時候,你們這群蠢貨,還沒生下來,如今也敢將亂黨二字,扣到老子的頭上!”
鎮御軍殺到軍營外圍的那一刻,他們后方上空,同樣也響起了一道聲音,一道蒼老,卻讓陲山鎮城所有人無比熟悉的聲音。
正在廝殺的穆氏嫡系士卒,身體全都猛地一震,他們全都不約而同的扭頭看向鎮御軍后方的上空。
一個手持雙劍,面容蒼老卻體態魁梧的夏服老者,正傲然凌立于半空之中,他對著下方段冕段顯以及段氏一眾人怒目而視,長髯微微顫動,足見其怒火之盛。
“軍首!”
“軍首大人回來了。”
“軍首大人!”
“軍首大人回來給咱們作主了!”
“哈哈哈哈,段氏倒行逆施,軍首看不下去了。”
“軍首回來了,陲山有救了。”
“段鴻帶著段氏向北朔搖尾乞憐,根本就沒資格做我陲山之主,弟兄們,軍首才是最有資格的人。”
“不錯,奉軍首為領主,才有希望重振陲山!”
“哈哈哈哈,咱們輸不了,輸不了了!”
可以說,今天所有參與兵變的士卒,在看到穆龍河的那一刻,緊繃的神經算是徹底放松了下來。
至此,他們對這場兵變,再沒有半點心理負擔。
推翻段鴻,迎回穆龍河,瞬間就成了所有人的共識。
“弟兄們,殺!”
看到穆龍河現身的那一刻,穆清鶴、朱紫英五人臉上沒有露出半分意外,顯然早就已經知情了。
這波重新凝聚起來的高昂士氣,他們自然不會錯過。
穆清鶴發出怒吼,帶著朱紫英四位師弟,連帶周邊的士卒,瞬間發動了反撲,朝著軍營南側殺去,與外圍殺過來的鎮御軍,剛好形成了里外夾擊,一下就把段冕段顯一眾士卒,給困在了中間。
“穆龍河,你的雙臂既已經好了,為何不回陲山?”
楊法在看到穆龍河的那一刻,人也懵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察覺到了什么,迅速感知起內城四周的情況,在沒有察覺到任何異常之后,才抬頭看著穆龍河,發出了一聲質問。
“回陲山,跟段鴻一樣,繼續給你楊氏當狗?”
穆龍河一聲反問過后,沒有繼續跟楊法廢話,而是身體驟然彈射下降,幾乎是瞬間就到了段冕的面前。
“老軍首饒……”
年紀再大的人也怕死,看到穆龍河瞬間出現在自己面前,段冕臉上瞬間爬滿了驚恐,他甚至都沒有做出任何反抗的動作,只是下意識的開口求饒。
只不過他求饒的話還沒說完,一桿銀色長槊就從天空飛了下來,幫他擋住了穆龍河的劍鋒。
“穆龍河,看來你是鐵了心要跟大夏走了,陲山之事遠比你想的要復雜的多,我奉勸你不要胡亂出手,免得引火燒身!”
雙劍卡在長槊上,穆龍河微微用力下壓,看著楊法露出吃力的表情,他冷笑一聲道:“不就是陳倉蔡丘兩個藩鎮的小輩,在這里隔空斗法么,你以為老夫不知道?北朔勾結陳倉外藩,自絕于九鎮,馬上大禍臨頭而不自知,老夫斷言,你北朔必會步灞上后塵,成為南麓地界第二家傾覆的鎮級營地!”
“胡言亂語,你找死!”
哪怕明知穆龍河有七鈞實力,凌駕于自己之上,可聽到他對北朔的這番詛咒,楊法還是露出了怒不可遏的表情,長槊驟然后撤,隨即橫掃向前。
只可惜,怒氣再盛,也無法彌補實力的差距。
轟…………
楊法這五鈞多的實力,穆龍河只是微微側身就輕松躲開了,躲開只是第一步,他側身的同時,雙劍一上一下同時劃向楊法的脖頸與腰側,凌厲的劍鋒帶出的熱浪,瞬間轟飛了周邊的十余名士卒。
“一鈞多的差距,竟有這么大么!”
意識到穆龍河這兩劍的威力,自己無法硬抗,楊法面容添上一抹駭然,后撤險之又險的躲過了脖頸,但腰側就沒那么好躲了。
咻…………
穆龍河左手的劍劃開了他的腰側皮膜血肉,雖未傷及內側骨骼,但血液爆裂開來,將楊法腰身染紅,畫面還是頗具幾分沖擊力的。
顯陽級當然清楚,未傷骨骼,這點傷勢不算什么。
可在下方那些御寒級士卒看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軍首無敵,北朔楊法斗不過咱們軍首,哈哈哈!”
“弟兄們,有軍首大人在,咱們必勝無疑!”
“殺,繼續殺!咱們是真正的陲山人,段氏不光勾結北朔,還里通外藩,他們才是叛軍亂黨!”
“沒錯,北朔軍藏在段氏族地里,段氏已經坐實了勾結北朔的罪名,眾目睽睽,他們無從抵賴,殺!”
“黃甲一軍和二軍的弟兄們,你們有些根本就不是段氏的人,老夫知道,你們只是受段氏蠱惑裹挾了,并非有心出賣陲山,只要現在放下兵器,在左臂綁上白巾,與我們一同剿殺叛軍,老夫事后絕不追究!”
“不錯,放下兵器,與我們一同剿殺叛軍!”
兵變到這一步,其實早就已經失控了,如今比拼的就是士氣與人數,而恰巧,在這兩者上,穆氏這一邊都是占了絕對上風的。
穆清鶴察覺到黃甲一軍和二軍,有些非段氏子弟已經開始生出了退意,立刻高聲怒喊了起來,他旁邊的朱紫英等幾人迅速也反應過來,跟著一起高喊。
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
一個時辰前還是叛軍的穆氏一方,此刻竟絲滑的把叛軍名頭,給安到了段氏一方的頭上。
偏偏段氏這邊,還沒人能反駁出來。
因為北朔軍,確確實實是在段氏族地里出來的。
而穆氏那邊,到現在全都是陲山的人。
誰在保衛陲山,誰在勾結外藩,一目了然!
穆龍河打的楊法節節敗退,加上下方穆龍河等人不斷擾亂段氏一眾人的心智和情緒,穆氏一方士氣節節攀升,殺的愈發悍勇,而段氏這邊則死傷不斷增多,很快就連三千多北朔軍,也開始出現死傷了。
此消彼長之下,戰局天平已然出現了一邊倒的情況。
直到領主大殿方向,突然傳來一聲氣急敗壞的怒吼:
“住手,都給本領主住手!”
約莫一刻鐘之前,穆龍河出現的那一刻。
內城稍靠外圍的區域,一間高聳酒樓的頂層。
一個面色鴕紅的中年人,正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持酒杯時不時小啜幾口,目光一直盯著軍營方向的戰斗。
還有五個年齡與他相仿的人,也坐在他邊上,一樣也在喝著小酒,看著軍營方向。
這間酒樓修的極高,起碼有三十多米,此處又位于頂層,透過窗戶,剛好能將軍營的情況一覽無余,算是個極佳的觀看位置。
“這穆清鶴,竟還藏著這一手!”
中年人,也就是蔡士青先略帶打趣的開了個頭。
眾人聞聲,立刻紛紛附和了起來。
“穆龍河,就是他爹,說是前年鴻門之戰,被大夏領主夏鴻給廢了雙臂,抓去服役的那個顯陽級。”
“這雙臂不是又接上了么!”
“有這一手也好啊!世子給他的四枚焚陽丹,剛好可以省下來了,等戰后就找他再要回來。”
“日照丹,能讓掘地境在白天活動,應該跟咱們蔡丘的防寒丹差不多,想不到九鎮也有這種好東西。”
“我剛剛抓了個人問了,說是大夏才有的。”
聽到眾人的附和,蔡士青微微點頭,看著下方戰局的勝利天平,開始朝著穆氏一方傾斜,他臉上頓時就露出了一抹笑意,扭頭吩咐道:“快去大殿那邊,將戰局情況稟報給世子。”
“屬下遵命!”
桌子立刻就站起一人,拱手領命后退了出去,顯然是要去給困住段鴻的蔡士齊,稟報情況了。
蔡士青又看了幾眼軍營的情況,頓時興致缺缺的扭過了頭,這種小旮旯地方的戰斗,很難引起他的興趣。
不過,才剛一扭頭,他立刻就注意到了什么,表情猛地一愣,眼神頓時就亮了起來,本就因酒水而鴕紅的臉頰,又添上了幾抹血色。
只因他前方,約莫十余米開外,同樣是靠窗的區域,不知何時,竟悄然坐上了一個人。
一個女人!
一個穿著白色宮裝,蒙著絲織面紗女人。
哪怕隔著面紗,蔡士青也能感覺出來,那盞面紗后面,絕對藏著一張美到令人窒息的面龐。
因為他蔡士青,平生最愛的,就是美人!
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
蔡士青直勾勾的盯著前方的美人,眼中頓時升起一抹毫不掩飾的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