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墨疑惑道:“葉千戶指的是哪天?”
見他確實想不起來了,葉紫萼松了口氣,但心中卻還莫名有些失落,搖頭道:“沒什么……其實我這次過來,是有一事好奇,昨晚明明相隔數百里,陳大人是如何知曉縣衙內的情況?”
“原來葉千戶說的是這個。”
陳墨從天玄戒中取出一張符紙,掌心氤氳著玉石般的光澤。
符紙自行折迭起來,化作一個巴掌大小的紙人,隨后他咬破指尖,在紙人的眉心點上一滴鮮血,在葉紫萼訝然的注視下,那紙人竟然“活”了過來!
坐起身來,伸了個懶腰,縱身從手掌一躍而下,在床榻上歡快的奔跑了起來。
“這是……”
“紙傀術,術修一道的基礎法門。”
陳墨解釋道:“一般情況下需要分心操控,但只要驅使游魂附著其上,再加上精血蘊養,便能使其擁有部分神智,可以起到監聽和遠程傳訊的作用。”
看著那活蹦亂跳的小家伙,葉紫萼嗓子動了動,“也就是說,你不僅是武道雙修,同時還是精通術道?”
“我學的東西比較雜,武、道、術、巫、陣、丹、卜……各方面都有所涉獵。”陳墨頷首道。
葉紫萼一時無言。
她自認為天賦不俗,不過三十便摸到了宗師門檻,可在這家伙面前卻活脫脫像個白癡……
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怎么能大到這種程度?
“等會……”
葉紫萼捕捉到了關鍵信息,“陳大人還懂占卜?可以給我算算嗎?”
“當然可以。”陳墨點頭道:“葉千戶想算哪方面?”
經過了這段時間的接觸,他對葉紫萼的印象多少也有些改觀。
而且自打領悟了《觀世真解》后,還沒給其他人算過,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權當是練手了。
葉紫萼一臉期待道:“陳大人幫我看看,大概要什么時候能突破宗師?”
這在她心里是最重要的事情。
只有踏入了天人境,才會被娘娘正眼相看,而不再只是個可有可無的小角色。
“這種事情如何能算得出來?”陳墨好笑道:“你修行是否努力,日后會遇到何等機緣,這些都是不確定的因素……若是單憑占卜就能看出未來成就,那豈不是全天下的宗師都被朝廷收入囊中了?”
“倒是有點道理哈……”葉紫萼略顯尷尬。
“不過,”
陳墨話鋒一轉,說道:“葉千戶距離宗師只有一步之遙,差的就是個契機罷了,我可以幫你照見本心,找到內心深處的渴求,或許能成為合道的突破口。”
“好,那就麻煩陳大人了。”葉紫萼感激道。
“你盡量打開心防,不要試圖反抗。”
兩人相對而坐,陳墨手捏法訣,口中喃喃自語:“觀心無相,光明皎潔,念起即覺,覺即照破……”
隨著咒言頌念,雙眸變得如旋渦般深邃,瞳孔逐漸泛起了銀色星輝。
葉紫萼癡癡的望著那雙眼眸,一時有些失神,待她反應過來后,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便陷入了一個特殊空間。
“這是哪里?”
四下一片漆黑,死寂無聲,好似并未開化的混沌虛無。
唯一的物體,就是面前懸浮著的一面鏡子。
周圍雕刻著繁復云紋,鏡面如同鍍銀一般,看不清楚面目,只能反射出一個模糊的輪廓。
葉紫萼試探性的伸手觸碰,層層漣漪泛起,如水波蕩漾開來,上面倒映的景象逐漸清晰,但卻不是她的面容,而是過往所經歷的一切。
葉家本是青州富商,她作為長女,自幼便表現出了驚人的武道天賦。
在無人指點的情況下,五歲便產生氣感,七歲便能搬起門前石獅,十歲那年獨自上山打了頭血影豹回來。
夕陽西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拖著一只幾百斤的異獸,踉踉蹌蹌的走回城里,沿途所有百姓全都驚呆了。
此事迅速發酵,在整個青州都掀起了軒然大波!
不少江湖豪強主動登門,想要收她收徒,其中不乏名門正派,而她父母卻覺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即便是一流宗門也難逃清算,只有入仕為官才是正路。
為此不惜砸下重金,托關系將她送去天都城,加入了鐵敕府。
鐵敕府是天麟衛的下屬機構,表面是以鍛造兵刃為主,實則卻招收了一批底子干凈的孩童,暗中培養,為各個司衙輸送人才。
在青州,葉家也算有頭有臉,但在京都就排不上號了。
葉紫萼獨自一人,無依無靠,受盡了欺凌,再加上嚴酷至極的訓練,讓她性格逐漸變得扭曲。
家人成了她唯一的精神寄托。
她修行越發刻苦,只為了有朝一日能回家看看。
最終在成年考核中,葉紫萼以近乎碾壓的姿態成為同期第一,加入了天麟衛戊土司,并在次月就晉升為小旗。
就在她以為自己終于能和家人團聚的時候,卻收到了一個突如其來的噩耗——
青州多地爆發匪患,兇殘的馬匪沖進葉家燒殺搶掠,府中上下被屠戮殆盡,包括她父母在內盡數殞命!
只有身負重傷的老管家,帶著剛出生不久、還在襁褓之中的妹妹趁亂逃了出去!
砰——
葉紫萼一拳砸在鏡子上,神色猙獰,胸膛急促起伏。
埋藏多年的傷疤被揭開,讓她陷入了難以言喻的愧疚和痛苦之中。
但她也清楚,無論任何修行,到了最后都是在修心,若是不解開心結,即便日后成功合道,也必將會滋生心魔。
“呼。”
葉紫萼深深呼吸,努力平復好情緒,接著看了下去。
后來的情況就很簡單了——
在她萌生死志,想要自我了結的時候,一個女人出現在了她面前。
美麗,強大,冷漠。
那雙青碧眸子沒有一絲情緒,仿佛端坐霜天俯瞰凡人的神明。
見到她后,只說了一句話:“既然你已經準備去死了,那不如把這條命交給本宮吧。”
望著那絕美面龐,葉紫萼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自此,命運齒輪開始轉動,從此她走上了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玉幽寒出手滅殺了所有馬匪,替她報了血海深仇,而她從小旗一路爬到了千戶之位,成了玉幽寒埋在麒麟閣的一顆釘子。
這些年來,葉紫萼一直沒有放棄尋找妹妹的下落,但始終都杳無音訊。
這也成了她心里底最大的遺憾。
畫面到此結束。
葉紫萼靜靜站在鏡子前,垂首無言。
鏡子中的景象,本就是她內心的映照,無異于將過往的痛苦再次經歷了一遍。
可當她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眼神中滿是堅定,再無一絲動搖。
“過去的我早就死了,是娘娘賜予我新生。”
“只要能突破宗師,證明自己的價值,就能一直留在娘娘身邊……哪怕是當狗,我也要當最有用的那條!”
隨著她心境發生改變,鏡子里的畫面也相應發生變化。
看到眼前一幕,葉紫萼表情僵硬,呆愣在了原地。
雙眸瞪得滾圓,眼神中滿是錯愕,一抹嫣紅順著耳根蔓延到頸后。
“我內心深處渴求的……”
“竟然是這種事情?!”
臥房里。
陳墨百無聊賴的打著哈欠。
所謂的“照見本心”,本意是破除妄念,明心見性。
用道修的話來說,便是“致虛極,守靜篤”,摒棄世俗機心,回歸與“道”合一的本真。
只有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才能邁出合道的第一步。
就在這時,葉紫萼酥胸急促起伏,雙頰滾燙通紅,一副意亂神迷的模樣。
“這是咋回事?”
還沒等陳墨回過神來,葉紫萼直接將他撲倒在床榻上,如蘭吐息噴灑在脖頸,顫抖的聲音傳入耳中:
“陳大人……”
“我好想要……”
陳墨一臉懵逼。
明明是要讓她破除妄念,回歸本心,怎么感覺好像中了春藥似的?
“葉千戶,你冷靜一點。”
“冷靜不了一點。”
葉紫萼雙腿盤在他腰間,眼瞼微微顫動,低聲道:“我知道你瞧不上我,反正都已經做過了,再來一次應該也沒關系吧?”
“不是,咱倆到底做過啥了啊?”陳墨茫然道。
“沒關系,既然你忘了,那我就幫你回憶一下。”葉紫萼坐起身來,雙手解開腰間系帶,露出了里面的紫色肚兜,傲人身材坦露無疑。
腰肢如弱柳扶風,線條清晰,沒有一絲贅肉。
纖手探下,唇角勾起。
“看來大人已經準備好了,這可比你的嘴還硬呢。”
陳墨眉頭跳了跳。
這女人是不是瘋了?
上次的教訓還沒吃夠?
就在他準備把葉紫萼扔出去的時候,突然,一陣敲門聲響起。
門外傳來許幽的聲音:
“陳大人,葉千戶在你這嗎?”
“我有要緊事跟她匯報,找了一圈都沒看到人。”
聽到這個聲音,葉紫萼猛然驚醒。
從幻境中抽離出來后,看著被壓在身下的陳墨,又看了看自己衣衫不整的樣子,艱難的咽了咽口水。
完蛋了……
“葉千戶,你在里面嗎?”許幽的語氣多了幾分不耐。
葉紫萼打了個哆嗦,慌忙道:“來、來了!”
她爬起身來,手忙腳亂的穿好衣服,然后拿起一旁剛煉制好的紙人,“方才是我胡言亂語,還望陳大人不要放在心上……這東西我挺感興趣的,不介意的話我就拿去玩玩。”
然后也不等陳墨說話,轉身跑了出去。
望著那倉惶的背影,陳墨眉頭皺起。
“你到底是把話說明白啊,什么叫‘反正都已經做過了’?”
“還有,這人到底在照心鏡里看到了什么?”
隔壁房間。
葉紫萼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娘娘,這真的是個誤會。”
“誤會?”
玉幽寒坐在椅子上,冷冷注視著她,“本宮讓你去套話,問問那紙人的來歷,你倒好,居然還想偷吃?真是一點記性都不長啊。”
“娘娘息怒!”
葉紫萼急忙解釋道:“屬下真的沒有那種想法,只是在幻境中迷失了心志,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玉幽寒現在也沒心情糾纏,壓住火氣,說道:“那個紙人呢?拿來給本宮看看。”
“在這。”
葉紫萼將紙人呈上。
玉幽寒伸手接過,稍微感知一番,蛾眉不禁蹙起。
“果然是《青玉真經》的道力。”
“能在呼吸之間就煉出紙傀,說明他已經將這功法修至大成。”
當初她將《青玉真經》和青冥印一并交給了陳墨,距今也才不到三個月。
這門功法在術修一道已經到頂了,修行難度遠超大部分天階法門,即便陳墨的天賦再驚人,要在這么短的時間內融會貫通,還是有些太夸張了。
除非是雙修……
“這個紙人,和他在豐木縣衙用的那個不太一樣。”
“不僅能力弱了很多,煉制手法上也有著細微差異,不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應該是別人送給他的……”
“所以……”
“前段時間,那個引起紅綾劇烈波動,害的本宮在皇后面前出丑的狐貍精……就是姬憐星?”
一品術士、精通紙傀術、和陳墨修行同樣的功法,更容易引起道力波動……
倒是全都能對上了!
玉幽寒眸光明滅不定。
她知道這些年來,姬憐星四處奔走,并沒有放棄報仇,只是從來都沒有放在心上罷了。
沒想到對方膽子竟大到了這種程度?
“上次給陳墨下蠱的事情還沒跟你清算,居然還用上了美人計?”
“敢覬覦本宮的男人,看來你還真是活膩了!”
感受到那近乎凝結的空氣,葉紫萼臉色慘白,低垂著腦袋不敢吭聲。
想到方才在鏡子中,看到自己和娘娘迭高高、被陳墨抽查學歷的景象,不禁心亂如麻。
“難道這就是我突破宗師的契機?”
“真要這么干,估計會被娘娘一巴掌拍死吧……”
天都城。
演樂街,云水閣。
門頭上的紅燈籠已經摘掉,意味著暫時閉門謝客。
自從陳墨和禮部侍郎馮瑾玉通過氣后,云水閣就成了“三不管”地帶,沒有任何強制要求,是否營業全憑玉兒心情,而且上頭也不會要一分錢的抽水。
除了不能輕易離開教坊司外,已經和普通人沒什么區別了。
此時,酒屋內的桌椅全都撤走了,地上放著十幾個蒲團,徐家眾人盤膝而坐,正在打坐修行。
姬憐星負手而立,目光在她們身上梭巡。
啪——
抬手彈出一枚石子,打在一個走神的少女身上,頓時引來陣陣痛呼。
“凝神靜氣,意守丹田。”
“連打坐都靜不下心來,那還不如回去干雜活算了!”
“是!”
眾人心頭一緊。
想到過去那暗無天日的生活,不敢有絲毫懈怠,全神貫注的運轉功法。
感受到玉兒等人身上散發著愈發雄渾的氣息,姬憐星滿意的點了點頭。
“道尊的洗髓丹果然效果非凡,原本她們幾個根骨就不錯,經過淬煉后更上了一個臺階。”
“尤其是玉兒和柳妙之,都快要突破五品了。”
“等陳墨回來后,肯定能給他一個驚喜,沒準到時候心情一好,又塞給我一把銀票……嘿嘿……”
就在姬憐星暗自尋思的時候,突然感覺后背發涼,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
“嘶——”
“誰在念叨我呢?”
與此同時,一駕金色飛舟劃過上空,無聲無息的離開了京都。
進入云層后,外表泛起波紋,逐漸變得透明,和天空融為一體,肉眼根本無法察覺。
寬大的甲板上,數十名黑甲守衛佇立著,手執刀槍,如雕塑般巍然不動。
正中央有一座精致的樓臺,玉石雕砌,極盡奢華。
露臺上,皇后扶著玉欄,朝著下方俯瞰,“咱們應該快離開中州了吧?”
楚焰璃靠在椅子上,懶洋洋道:“這才剛出城,早著呢,就算全力飛行,起碼也還得大半天的功夫。”
“原來中州有這么大?”皇后驚訝道。
“身為一國之母,連疆域多大都不清楚,說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話。”楚焰璃搖頭道。
“要說具體數字,本宮是清楚的,但沒有什么概念嘛……”
皇后自幼就沒離開過京都,進宮之后,更是連皇城都很少出了。
這次要遠行萬里,前往南疆,心中除了期待之外,多少還是有些緊張的。
一旁的孫尚宮腦瓜子嗡嗡的。
本以為昨晚皇后說的是氣話,結果一覺睡醒就被帶上了飛舟。
還沒等回過神來,人已經離開京都了……
未免也太突然了吧!
她遲疑片刻,出聲說道:“殿下,要不您在考慮一下,現在回頭還來得及……且不說這一路危機四伏,光是離開的這段時間,無人主持朝綱,豈不是朝廷都亂了套了?”
皇后淡淡道:“本宮問你,這天下是誰的天下?”
“當然是皇帝的了。”
“那亂不亂,與本宮有何相干?”
“武烈不理朝政,這么多年全是本宮在撐著,難道付出的還不夠多?”皇后冷哼道:“皇帝裝死,貴妃出逃,憑什么我就得在宮里‘坐牢’?”
孫尚宮嘴角扯了扯,“話是這么說,可是……”
“打住,積壓的事務全都處理好了,城中局勢目前也穩定了下來,有任何情況,金烏會傳訊過來的。”
“至于安全問題,有璃兒和羽林軍隨行,更是不必擔心。”
“還有最后一點,”
皇后舒展腰身,曲線曼妙,笑瞇瞇道:“記住,出門在外,別叫我殿下,要叫我姜小姐。”
孫尚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