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墨將真元注入了留影石中,一道道華光透射而出,在上空交織形成一副影像。
在用蝕光晷復原案發經過時,他順手將畫面刻錄了下來,因為不是實景錄制,顯得有些模糊,但還是不難看出當時的情形。
碩大無朋的眼眸、從窗戶伸入的巨手……
那名宗門弟子就好像是積木房子里的玩具小人,根本沒有一絲反抗的能力便被抓走,看著讓人有些毛骨悚然。
老管家臉色發白,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和驚詫。
這影像是從哪來的?!
楚焰璃眸子微微瞇起,“這是……”
陳墨解釋道:“回殿下,卑職接到報案,最近幾日城中屢屢有宗門弟子離奇失蹤,而且全都是五品境界的修士。”
“卑職覺得事情有些蹊蹺,便用秘法復原了當時的場景,也就是殿下方才所看到的畫面。”
“秘法?”
楚焰璃對這種好似“追溯”般的手段很感興趣。
但當著幾人的面,并沒有多說什么。
“然后呢?這和我裕王府有什么關系?”楚珩皺眉道:“且不說你這影像來源是否屬實,單從這一只眼睛,一條手臂,就要往我頭上潑臟水?”
“我說了,你別急。”
陳墨將畫面倒轉,定格在了那只手掌探入房間的瞬間。
只見手腕處隱有蝌蚪狀的黑色紋路浮現,如同活物般從袖口蜿蜒而出。
“這東西,你應該很眼熟吧?”
陳墨看向跪在地上的老管家,出聲問道。
當初在教坊司,他和世子爆發沖突,老管家和金公公先后趕到,然后一言不合就被金公公抽飛了出去……當時他便注意到,老管家的脖頸處有黑紋浮現。
似是某種蝌蚪狀符文,和這巨手上的紋路如出一轍。
“老奴聽不懂陳大人在說什么。”老管家低垂著腦袋說道。
“聽不懂沒關系。”
陳墨起身走到他面前,屈膝蹲下,笑著說道:“世子說的沒錯,單憑眼睛和手臂,確實證明不了什么,但這黑色符文卻做不了假。”
“此事到底和你有沒有關系,一查便知。”
老管家抬起頭來,神色平靜,“大人想怎么查?”
“這符文我雖然沒見過,但也能大概推測出來,只有你主動出手,或者面臨生死危機時才會激發。”陳墨捏著下巴,說道:“只要把你帶回詔獄,我自有辦法……”
“這不合規矩!”
楚珩猛地一拍桌子,怒聲說道:“段先生是我王府供奉,你僅憑無端猜測便想抓人?陳墨,上次的事情我還沒找你算賬,你可曾把皇室放在眼里?!”
雖然他表現的出離憤怒,但同時卻在暗暗觀察著楚焰璃的反應。
陳墨亦是如此。
他心里清楚,僅憑這點證據根本抓不了人。
今日過來,本意只是想看看楚珩的狀態,從而來驗證心中猜測。
沒想到竟然會遇見長公主……
既然如此,那干脆把事情鬧大,正好也試探一下長公主的態度。
楚焰璃翹著二郎腿,語氣淡然道:“楚珩說的沒錯,這樣的辦案方式不合規矩。”
楚珩聞言神色一喜。
果然不出所料!
別看楚焰璃好似對陳墨另眼青睞,一旦涉及到皇室權威,是絕對不會讓步的!
陳墨對此卻并不意外,畢竟楚家人都是穿一條褲子的。
“殿下的意思是?”
楚焰璃說道:“裕王府是皇室宗親,就算有確鑿證據,也要得到武烈的允許,或者經過三司共同決定才能抓人。”
老管家眼神中滿是得意,冷笑道:“陳大人,怕是要讓你失望了……”
“不過……”
話還沒說完,卻聽楚焰璃出聲問道:“你方才說,這黑色符文會在生死關頭自行浮現?”
陳墨愣了一下,隨即答道:“根據卑職猜測,八九不離十。”
楚焰璃頷首道:“既然如此,倒也不用那么麻煩,直接跳過抓人的步驟,現場驗證一下不就行了?”
在這驗證?
怎么驗證?
老管家還沒反應過來,奪目金光猝然綻放,金色潮汐好似驚濤駭浪般將他吞噬!
轟!!
那磅礴至極的威壓,讓空氣幾近凝結!
楚珩和姜望野心神劇顫,每一寸肌肉和筋骨都在顫抖,脊背似被一只無形大手壓彎,不受控制的跪伏在地,就像是凡人在朝拜天神!
閭霜閣懷中抱著楚焰璃的佩劍,并未受到任何影響。
抬眼看向陳墨,眼底掠過一絲詫異。
方才他和老管家的距離最近,按理說承受的威壓應該也最強……
可是此刻他沐浴在金光之中,身子卻挺拔如松,神色不僅沒有一絲痛苦,反而看起還很享受的樣子?
“好純粹的氣息!”
陳墨被金光包裹,感覺溫暖而親切,好似血脈相連一般。
與此同時,他體內的龍氣也蠢蠢欲動,尤其是那道金色氣芒,變得異常活躍,在丹田之中盤旋不休。
相比于浩瀚厚重的紫極乾元,太乙庚金則代表著絕對的權柄和威嚴。
同時,侵略性自然也要更強一些。
即便擁有龍氣已經有段時日,陳墨也只能做到初步掌控,完全做不到楚焰璃這般效果!
雙方差距有如云泥之別!
“沒想到,她竟然能將龍氣催動到這種程度!”
“即便是有天敕印加持,也著實是有些恐怖了……這就是皇室血脈帶來的天賦嗎?”
“如此說來,她豈不是也背負著‘早逝’的詛咒?”
就在他思索之時,金光已然消散。
楚珩和姜望野如蒙大赦,無力的癱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衣衫已經冷汗浸透。
短短三息時間,對他們來說卻好像度過了一個世紀!
“好強!而且比之前更強了!”
“由此看來,她應該已經進入第三階段……”
姜望野神色除了震撼之外,還閃過了一絲熱切。
楚珩抬頭看去,表情頓時凝固了。
只見老管家的四肢被金光穿透,釘在空中,渾身血肉剝落,在下方堆成了小山,只剩下一副森白骨架!
透過骨骼縫隙,甚至還能看到冒著熱氣的內臟!
而他此時頭顱低垂,奄奄一息,渾濁眸子毫無神采,已然處于瀕死的邊緣!
“段先生!”
楚珩目眥欲裂。
段仲謀原本是王府幕僚。
當初二王奪嫡,兄弟鬩墻,裕王差點就登上了九龍臺,最終卻還是棋差一著,黯然落幕。
而原本信誓旦旦,要為裕王效死命的供奉們,在王府垮臺后生怕遭到牽連,全都作鳥獸散,只有段仲謀一人留了下來。
并且甘愿自降身份,成為家仆,悉心輔佐楚珩。
對于楚珩來說,他不是下人,而是亦師亦友般的存在。
“藏哪去了?”
楚焰璃青蔥玉指透射出金光,好似利刃一般在內臟中翻來翻去。
一不小心就會在臟器上捅個窟窿,鮮血混合著黃褐色液體肆意橫流。
“噗!”
隨著腸子被攪斷,段仲謀噴出一口黑血,徹底沒了氣息。
楚焰璃扭頭看向陳墨,詢問道:“這種程度應該夠了吧?我也沒看到什么符咒啊?”
陳墨皺眉道:“那可能是卑職猜錯了。”
“……猜錯了?”
望著已經沒有人形的段仲謀,楚焰璃蛾眉蹙起,指尖金芒收斂,清清嗓子道:“下次注意。”
“是。”陳墨應聲。
楚珩低垂著腦袋,雙手攥緊,身子微微顫抖。
這兩人不是在折磨段仲謀,而是在羞辱整個裕王府!
可是在楚焰璃面前,他卻不敢表露出絲毫不滿,打碎了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這個案子先暫且放在一邊。”陳墨從儲物戒中取出一沓宣紙,放在了楚珩面前,說道:“根據嚴令虎的供詞,蠻奴案背后主使就是世子,從漕運到入關,每一步都是由世子打點……”
“對此,你有什么想說的?”
蠻奴?
楚焰璃聞言眼神凜冽。
作為鎮守南疆的將領,她手上沾滿了蠻族鮮血,自然對這個詞極為敏感。
楚珩對紙上的內容看都不看一眼,冷冷注視著陳墨,聲音仿佛是從牙縫里擠出來:
“連點實證都沒有,光憑一份不知真假的口供,就想來攀咬我?”
“還是那句話,要么,拿來陛下口諭,要么,讓三司推事共同商議……否則就別來沾邊!”
陳墨嘴角扯起,點頭道:“好,就請世子做好準備吧,最遲不過兩天,我就會親自過來接你入詔獄。”
“呵,可笑至極!”楚珩嗤笑了一聲,“那我等著你,千萬別讓我失望!”
陳墨并未與他爭辯,抬起下頜,對姜望野說道:“喂,那個布衣……別看了,說的就是你,把令牌給我拿過來。”
姜望野臉色有些難看。
不過瞧見段仲謀的慘狀,還是默默將那串令牌遞給了陳墨。
陳墨隨手收起,對楚焰璃拱手道:“殿下,司衙還有公務處理,卑職先行告退。”
楚焰璃點頭道:“恰好我也要走,一起吧。”
“殿下請。”
“嗯。”
楚焰璃起身離開會客廳,閭霜閣抱著長劍跟在身后。
陳墨彎腰將貓貓抱起,朝著門口走去。
貓貓趴在他肩頭,那雙異色眸子直勾勾的盯著骨架,似乎有些渴望,好像里面有什么東西在吸引著它一般。
“陳墨……”
“初次見面,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
姜望野望著幾人離去的背影,眸光閃動,低聲道:“我在他身上聞到了熟悉的味道……情況不太妙,楚世子,你要小心了。”
說罷,也不等楚珩回話,扇子輕搖,身形如煙霧般緩緩消散。
四人相繼離開,廳堂內安靜了下來。
楚珩坐在椅子上,臉色陰沉如水,冷冷道:“段先生,人都已經走了,別裝了。”
撲通——
只見段仲謀血淋淋的胸腔內,已經歸于死寂的心臟重新跳動了起來。
緊接著,伴隨著一陣“窸窸窣窣”的異響,數條黑色觸須從心臟中刺出,好似海草般飛舞著,將地上的血肉逐一卷起,重新貼合在了骨骼上。
肌肉筋腱蠕動著,自行連接在了一起。
將所有血肉盡數歸位,已經能隱約看出人形。
隨后,黑色觸手又撿起皮膚碎片,一片片仔細貼在裸露的肌理組織上,好似穿針引線般迅速縫合了起來……
整個人看起來就像個棉絮被掏空的破舊布娃娃。
干癟,丑陋,身上打滿了補丁。
“餓……”
段仲謀聲音沙啞。
肉身可以縫合,但失去的血液卻無法憑空產生。
楚珩左眼閃過一道紅光,猩紅血霧從衣擺下逸散而出,朝著段仲謀涌去。
段仲謀張嘴用力一吸,臉上露出滿足的神情,干癟的肉身變得充盈,肌膚上縫合的痕跡也逐漸消散,最終徹底恢復如常。
“呼——”
段仲謀勻了口氣,低聲道:“好險,他們要是再晚走半柱香,恐怕我都要堅持不住露餡了。”
想到那金色氣芒,他眼神之中滿是后怕。
那威能實在是太恐怖了,讓人根本生不起反抗的念頭。
若不是他提前將咒印藏在了心臟之中,瞞過了楚焰璃的感知,后果絕對不堪設想!
“你不是說處理的很干凈嗎?為何陳墨連當時的影像都拿出來了?”楚珩沉聲說道:“而且還是當著玄凰公主的面,險些就釀成大禍!”
段仲謀眉頭擰緊,說道:“老奴確定,絕對沒有留下任何馬腳,陳墨應該是用某種手段,追溯到了當時的景象。”
當初為了不留痕跡,他都是先用場域籠罩整幢宅邸,然后再動手抓人,按理說應該萬無一失……卻未曾料想還有這般離奇的事情!
“老奴早就和世子說過,如今城中風聲鶴唳,貿然對宗門弟子下手,很可能會引來麻煩……”
“行了,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意義?”
“若是不抓些實力強的修士,我的傷要拖到什么時候才能好?”
楚珩牙關緊咬,神色略顯猙獰,“不過就算被陳墨發現也無妨,他不來找我,我也一樣要去找他!倒是玄凰公主對他的態度,實在讓人琢磨不透……”
想起陳墨離開之前說的話,心中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
“不可能。”
“即便是當初登上皇位之后,陛下都沒有對裕王府動手,又怎會為了陳墨背上手足相殘的罵名?”
“三司那邊就更不用說了。”
“陳家除了在都察院有點話語權,和刑部、大理寺已經勢同水火,就算提案也絕對不可能通過……”
楚珩念頭及此,心中稍定。
不過還是要多做一手準備……
“段先生。”
“老奴在。”
段仲謀來到楚珩身邊,躬下身子,“世子有何吩咐?”
“你去準備一下……”
楚珩低聲耳語,段仲謀的神色越發凝重,“當真要如此?這樣怕是真的沒有回頭路了……”
“回頭路?難道你覺得我現在還有回頭的機會?”楚珩瞇著眼睛,眸中泛著血色,“照我說的去做吧,姜家和玄凰公主都被卷了進來,情況越來越復雜,不能再拖下去了……”
段仲謀眉頭擰緊,欲言又止,最后還是點頭應聲。
“是。”
另一邊。
陳墨剛走出裕王府大門,就看見兩道身形站在門前的石獅旁。
“殿下,您還沒走?”陳墨走上前來,拱手道。
“我在等你。”楚焰璃坦然道。
陳墨有些疑惑道:“殿下還有什么吩咐?”
楚焰璃瞥了一眼他懷中的貓咪,沒頭沒腦道:“你的貓當真會后空翻?”
陳墨愣了一下。
回過神來后,伸手拍了拍貓貓的屁股。
“喵嗚”
被迫賣藝的貓貓一臉不情愿,從他懷中躍出,空中轉體三周半,輕巧的落在了地上。
然后順著陳墨小腿一路爬到肩膀上,蜷縮成了一團,慵懶的打了個哈欠。
“看起來也不像是異獸,沒想到竟如此聰慧,你倒是養了一只好貓……”楚焰璃贊嘆道,隨即話鋒一轉:“你要不給我玩兩天?”
貓貓聽到這話,頓時不困了,一雙異色眸子警惕的盯著眼前的女人。
小爪子死死抓住陳墨的衣服,生怕他把自己送人。
陳墨有些為難道:“倒不是卑職小氣,這蠢貓脾氣不太好,野性難馴,擔心驚擾了殿下……”
雖然幽姬的神魂已經被道尊封印,但楚焰璃畢竟不是凡人,萬一看出什么端倪,只怕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哈!”
貓貓張嘴哈氣,擺出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
“我說的不是貓,是你。”楚焰璃望著陳墨,背負雙手,淡淡道:“要是把我陪高興了,收你當個面首倒也無妨。”
陳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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