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王府。
會客廳內,楚珩身穿深藍色錦緞長袍,衣擺處繡有暗金蟒紋,玉冠束發,腰間系著金絲云紋錦帶。
此時正襟危坐,神色肅然的看著坐在對面的一對男女。
女子穿著鮮紅武袍,好似一團燃燒的烈焰,發若墨玉,面如霜云,眉眼間透著凌人的貴氣。
而另一個男人則身著一襲不染纖塵的白色長衫,俊美面龐溫潤如玉,深邃眸子有如星子一般,看起來就像個風流儒雅的書生。
“焰璃,你回來怎么都不跟我說一聲?”白衣書生望著紅衣女子,柔聲說道:“若不是今日恰好撞見,我還都蒙在鼓里呢。”
“恰好撞見?”
“姜望野,你當我是傻子不成?”
楚焰璃略顯狹長的鳳眸中,充斥著毫不掩飾的厭惡,冷冷道:“還有,我記得早就跟你說過,焰璃二字不是你能叫的,你應當喚我玄凰公主。”
這些世家門閥經營多年,耳目早就遍布京都。
估計她去見天武場見鐘離鶴的時候,行蹤就已經暴露了……否則怎么會自己前腳剛到裕王府,這家伙后腳就跟過來了?
“好好好,都依你。”姜望野笑著應聲道,眼神中滿是寵溺,“咱們上次見面可是六年前了,你知道這些年我是怎么過的嗎?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想你。”
我看你是想死了……
楚焰璃眼瞼跳了跳,垂在身側的指尖隱有金光閃過。
每次他擺出這副自認為深情的模樣,楚焰璃就有一股無名火,心中殺意都快要按不住了。
“殿下,別沖動,看在皇后的面子上,麻煩您再忍一下……”
站在身后的閭霜閣傳音入耳道。
楚焰璃深深呼吸,指尖光芒消散。
“咳咳。”
這時,楚珩站起身來,躬身作揖,語氣恭敬道:“長公主殿下枉駕辱臨,微臣有失迎迓,簡儀少禮,還望殿下海涵。”
他和長公主看似年紀相仿,實則卻差著輩分。
按理說,兩人應該以姑侄相稱,但楚焰璃對他的態度素來冷淡疏遠,哪怕是在私下里也必須使用尊稱。
而且楚珩對這位“姑姑”,一直有種刻在骨子里的畏懼。
尤其是在南疆鎮守多年后再次回京,身上的殺伐之氣更重,讓人連與之對視的勇氣都沒有。
“無妨,只是恰好路過,順便過來坐坐罷了。”楚焰璃靠著椅背,雙腿交疊,絲毫沒有皇室該有的端莊風范,懶洋洋道:“你爹的身體最近如何?”
楚珩低眉順眼道:“多謝殿下關心,還是老樣子,不見什么起色。”
“命中八尺,難求一丈。”楚焰璃搖頭道:“盈虛有數,生滅循常,強欲逆天改命,譬如鑿河止水,炊沙作飯,徒費心機耳。”
楚珩剛開始還以為她是在安慰自己,但越聽越不對,小心翼翼道:“殿下的意思是……”
楚焰璃淡淡道:“你爹和武烈一樣,早就該死了。”
閭霜閣嘴角微微抽動。
一旁的姜望野臉上笑容收斂,然后默默低下頭,假裝什么都沒聽到。
楚珩背后滲出了一層冷汗,恨不得抽自己兩個耳光!
根本就不該問她!
這話你敢說,我都不敢聽啊!
但凡要是傳出去只言片語,明天裕王府就得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殿下說笑了……”
楚珩強笑著說道。
好在楚焰璃沒再繼續這個話題,瞥了他一眼,詢問道:“我聽說前段時間,你被人打成了重傷?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個……”
楚珩心思電轉。
長公主和徐皇后相交莫逆,若是被她知道,此事因徐家而起,只怕會對自己不利……
這時,姜望野悠悠道:“這事我也聽說了,動手之人是天麟衛火司副千戶陳墨,在教坊司和世子爭風吃醋,結果大打出手……”
“不過這陳墨的后臺也確實夠硬,捅了這么大的簍子,愣是一點事都沒有,反而還把嚴家公子給送進去了。”
“爭風吃醋?”
楚焰璃微微挑眉。
自然是不相信這種說辭。
正當她準備追問下去的時候,一陣敲門聲響起,門外傳來侍從的聲音:
“世子,有客人來了。”
楚珩臉色一冷,暗罵這狗東西不識趣,什么客人能比長公主和姜家公子更重要?
“放肆,驚擾了貴人,你能擔待得起嗎?”
“可是……”
“沒什么可是!今日王府閉門謝客,不管是誰,統統不見!”
門外安靜片刻,侍從遲疑的聲音再次響起:“可來的人是陳墨,他身上掛著一串令牌,直接就往里闖,根本沒人敢攔……”
楚珩:?
還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這個煞星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節骨眼找上門來!
“段老,你去看看。”楚珩沉聲道。
“是。”
一直站在角落陰影中的老管家應聲,抬腿朝著門口走去。
然而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嘈雜聲,緊接著,大門被“砰”的一下被推開,一道挺拔身影大步走了進來。
一身玄色暗鱗長袍,懷里抱著一只黑貓,脖子上掛著一圈五顏六色的令牌,走起路來“嘩啦嘩啦”作響。
造型看起來極為詭異。
“呦,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世子殿下這是忙著呢?”陳墨望著眾人,笑瞇瞇的說道。
老管家壓低聲線,語氣森冷道:“陳墨,今天府里有貴客,由不得你胡來!若是沖撞了貴人,你有十條命都不夠死的!”
“是嗎?”
陳墨嘴角翹起,笑容越發燦爛,“既然你都這么說了,那我還真得好好見識見識才行。”
說罷,徑直向廳堂內走來。
“大膽!”
老管家眼神一冷,伸手朝他抓去。
轟——
皺紋密布的手掌還沒有觸及到陳墨,一道熾烈金光閃過,直接將他轟飛了出去!
砰——
老管家后背撞到了墻壁上。
煙塵四起,整座廳堂都劇烈震顫了一下!
若不是王府建筑都經過陣法加固,恐怕已經在強勁的沖擊下垮塌了!
楚焰璃淡漠的聲音響起:“飛凰令出,如圣后親臨,不長眼的東西,居然敢冒犯東宮威儀?”
老管家筋骨斷裂,胸膛凹陷,臉色蒼白如紙,一縷鮮血順著嘴角滲出。
“老奴該死,還望殿下恕罪。”他不敢運功療傷,強撐著伏地叩首,顫聲說道。
“殿下?”
看著那紅衣女子,陳墨眸光閃動。
這京中能被稱之為“殿下”的可沒幾位。
結合方才那道略顯熟悉的金芒,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長公主不是在南疆嗎?怎么突然回來了?”
他也沒想到,竟會在這里見到傳說中的玄凰公主。
雖然心里隱隱有些忌憚,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反正早晚都有相見的一天,沒必要瞻前顧后。
楚焰璃此時也在打量著這個“內定面首”。
別說,真人看起來更俊了……
嘩啦嘩啦——
陳墨走到近前,拱手道:“卑職不知長公主玉駕臨此,如有冒犯之處,還望殿下寬宥。”
楚焰璃有些好奇道:“你認識我?”
陳墨搖搖頭,說道:“不認識,但卑職聽過您的故事。”
“比如呢?”楚焰璃問道。
比如你在乾極宮點草皇帝……陳墨一本正經道:“殿下身先士卒,率兵鎮壓南蠻,血屠千里,還大元郎朗乾坤……旌旗十萬卷風云,天下誰人不識君?”
這話倒是事實。
玄凰公主的經歷稱得上傳奇。
當年若不是她掛帥出征,恐怕大元已經處于亡國的邊緣了。
而且身為皇室貴胄,甘愿舍棄榮華富貴,在南疆邊境一守就是十數載,確實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天下誰人不識君……”
楚焰璃咀嚼了一番,頷首道:“這話有點意思,沒想到你一個武官,肚子里倒是有點墨水……賜座。”
閭霜閣從旁邊搬過來一把椅子,放在了楚焰璃和姜望野中間。
“陳大人,請。”
“謝殿下。”
陳墨坦然的坐在椅子上。
見他不卑不亢的樣子,楚焰璃眼神越發滿意。
“你平時都喜歡把令牌掛脖子上?”
楚焰璃望著那串琳瑯滿目的令牌,除了飛凰令、紫鸞令、東宮令、麒麟令……之外,居然還有一塊刻著“天樞”木牌?
這家伙的成分也太復雜了吧!
“出門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給的……再說這王府侍衛氣勢洶洶,要是不這樣的話,卑職也進不來啊。”陳墨無奈的攤手道。
“喵嗚”
貓貓趴在他懷里,悄悄探頭看向楚焰璃。
除了在面對道尊和娘娘之外,眼中還是第一次流露出“警惕”的情緒。
“這貓的眼睛倒是挺特別,是你養的?”
“撿的。”
“它可有什么特異之處?”
“呃……它會后空翻。”
楚珩看著好像聊家常一樣的兩人,眉頭擰緊。
長公主和陳墨明明是初次見面,可態度卻如此友善,簡直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姜望野眼底掠過一絲陰翳,臉上卻依舊掛著和煦的笑容,出聲說道:“原來是陳大人,久仰大名,最近可是經常聽到你的‘英勇事跡’呢。”
陳墨早就注意到了這個白衣書生,能和長公主坐在一起,想來身份不俗。
“閣下是……”
“姜望野。”
“姜?”
聽到這個姓氏,陳墨頓時明悟,“皇后殿下是你的……”
姜望野笑著說道:“如果按輩分算的話,我應該叫她一聲堂姐吧。”
陳墨曾經聽皇后殿下說過,姜家作為四大隱族之一,綿延近千載,根系遍布整個大元,同族之間便有數個分支,關系錯綜復雜。
而且每次談及此事,她都有種抵觸情緒……
想來和姜家的關系應該不是很好。
姜望野手中搖晃著折扇,笑瞇瞇道:“陳大人不愧皇后身邊的寵臣,得天家眷顧,哪怕將世子打成重傷,一樣能全身而退……”
“之前我還不理解,見到陳大人后才明白,這張俊美的臉蛋確實很討女人喜歡啊……”
好重的茶味……
長得帥是我的錯?在這陰陽怪氣誰呢?
感受到對方的敵意,陳墨表情漸冷,莊景明背后便是姜家,聯想到其前后態度變化,心中已然有數。
“姜公子可有官職在身?”陳墨問道。
“無官無爵,一介布衣。”
姜望野淡然道,神色有一絲倨傲。
在他看來,即便入朝為官又如何?
哪怕是內閣首輔,還不是一樣要作為棋子,任由門閥世家擺弄?
嘩啦——
陳墨將令牌串摘下來,扔在了他面前桌上。
姜望野愣了一下,疑惑道:“你這是做什么?”
“一介布衣你話那么密,去和那老東西一起跪著去。”陳墨絲毫不留情面,冷笑道:“從現在開始,你再多說一句,就是藐視皇權,我馬上送你進詔獄和嚴令虎作伴。”
“不信你就試試看。”
姜望野表情微僵。
楚焰璃抿了抿嘴唇,眼底笑意更濃。
陳墨懶得搭理他,抬眼看向楚珩,說道:“看世子的狀態,恢復的還算不錯?”
當初是他親自動手,自然知道楚珩的傷勢有多嚴重,肉身盡毀,神魂受創,若是那老管家再晚來一步,現在應該已經燒完頭七了。
可從眼前情況來看,神完氣足,絲毫不見頹勢。
要么是用丹藥強行吊命,要么就是傷勢盡愈……相比之下,陳墨更加傾向后者。
“肉身的創傷倒還好說,若是有醫道宗師出手,治療起來難度不算很大……但神魂創傷,絕對不是短短幾天就能痊愈的。”
“很顯然,他用了某種手段……”
想到楚珩身上的血腥氣息,以及最近失蹤的宗門弟子,陳墨心中已經有了猜測。
楚珩冷冷道:“托陳大人的福,還死不了。”
“別著急,快了。”陳墨認真道。
楚珩見楚焰璃沒有表態,也不敢多說什么,強壓著火氣,道:“陳大人是來挑釁的?貴人在此,我沒心情與你糾纏,若是沒有其他事情,那我就只好送客……”
“你看,又急。”
陳墨搖頭道:“世子誤會了,我今天過來是有正事……最近城中有宗門弟子離奇失蹤,我懷疑和裕王府有關,希望世子能配合調查。”
楚珩瞳孔陡然收縮。
本以為陳墨會用蠻奴案作為借口,卻沒想到竟是為了此事而來?!
他目光隱晦的瞥向跪在地上的老管家,老管家微微搖頭,隨后他才出聲說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聽不懂沒關系,看得懂就行了。”
陳墨從懷中取出一塊黑色圓石,將真元注入其中,一副影像投射了出來。
“這是……”
老管家臉色霎時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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