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疏跟在陳墨身后,穿過教場,來到了衙署深處。
連綿的黑墻將此地與外界隔絕,隨處可見巡邏站崗的侍衛,氣氛冰冷肅殺。
黑墻中央有一扇緊閉的鐵門,上方雕刻著浮凸的麒麟圖案,眼神兇狠好似活物一般,讓人不寒而栗。
陳墨走上前,亮出腰牌。
嘎吱——
一聲輕響,大門自動打開。
兩人走入其中,只見內部院子中,擺放著數十個血淋淋的刑具,幾名獄卒正蹲在地上沖洗,有些上面還掛著肉屑和殘留的頭皮……
覃疏臉色發白,強忍著嘔吐的沖動,移開視線不敢再看。
作為養尊處優的嚴家夫人,她何曾見過這種場面?
“陳大人來了。”
“見過陳大人。”
獄卒紛紛起身行禮。
陳墨如今在詔獄之中威望頗高。
畢竟他抓進來的都是大魚,并且還研發了“請君入甕”這一極具想象力的刑罰,豐富了詔獄的審訊手段……
覃疏瞥了陳墨一眼,眼底掠過一絲異彩。
來到位于內院深處的地牢。
門前站著兩名披堅執銳的守衛,確認過身份后,手掌按住了墻上法陣。
轟隆——
大門朝兩側滑開。
陳墨伸手道:“夫人,請吧。”
覃疏望著那漆黑幽深的甬道,嗓子動了動,略微遲疑,抬腿走了進去。
沿著螺旋狀的臺階不斷向下,來到地底深處,面前是一條狹窄長廊,墻壁上的油燈勉強照亮前路,兩側牢房中回蕩著凄慘的哀嚎聲……
覃疏心中越發緊張。
纖手攥緊裙擺,亦步亦趨的跟在陳墨身后。
此刻,似乎只有這個“可惡”的男人才會給她些許安全感。
來到長廊盡頭的單間,陳墨推門而入。
“嚴公子,看看誰來了。”
覃疏進入牢房,看到眼前一幕,瞳孔陡然收縮,驚呼道:“虎兒!!”
只見嚴令虎的肩胛骨被兩根鐵釘貫穿,釘子另一端掛著鐵鏈,整個人好像臘肉般被吊在空中。
渾身上下已經沒有一塊好肉,兩條手臂無力耷拉著,骨頭已經被完全敲碎,膝蓋折斷處甚至有森白的骨岔刺出……此時耷拉著腦袋,生死不知。
“虎兒!”
覃疏眼眶通紅,步伐踉蹌著來到近前,“你睜眼看看我,我是娘親啊!”
嚴令虎聽到聲音,有些迷茫的抬眼看去。
看著眼前的女人,一時間有些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娘?”
“你是來接我回家的?還是說……我已經死了?”
覃疏心如刀絞,淚珠在眼眶中打轉,顫聲道:“你沒死!娘不會讓你死的!只要你再堅持一段時間,很快,很快娘就會帶你出去!”
嚴令虎布滿血污的臉龐有些扭曲,訕笑道:“娘,你給爹帶個話,讓他放心,關于咱家的事,孩兒一個字都沒說……”
覃疏銀牙緊咬,眼神冷了幾分。
啪,啪,啪——
這時,一陣掌聲響起。
陳墨雙手鼓掌,感慨道:“二位還真是母子情深,連我都有點感動了……”
“陳、陳墨!”
嚴令虎這時方才注意到他,臉色霎時一變,身體劇烈顫抖著,帶動著鎖鏈“嘩啦啦”的晃動。
“你這個惡魔,不要過來啊!”
“該說我全都說了,你還要我怎樣?!”
“娘,你一定要救我啊!娘!”
陳墨來到覃疏身邊,打量著嚴令虎,搖頭道:“我都說了,下手盡量溫柔點,怎么把人給打成這樣了……不過這也都是些皮肉傷,只要及時治療,倒也不會有什么大礙。”
“可要是拖上個十天半個月,嚴公子就算能抗住,將來怕也是個廢人嘍。”
覃疏低垂著螓首,默然無言,不知在想些什么。
陳墨見火候差不多了,清清嗓子,道:“行了,人也看過了,此地不宜久留……來人,送夫人出去,我還有點事情要跟嚴公子聊聊。”
“娘!”
嚴令虎聲音凄厲,眼神中滿是恐懼。
兩名獄卒走過來,剛要將覃疏帶走,她卻伸手拉住了陳墨的衣袖,低聲道:“陳大人,能否借一步說話?”
陳墨挑眉道:“事無不可對人言,夫人有話直說就行了。”
覃疏耳根有些發燙,咬著嘴唇道:“我有些要緊事,想要和陳大人詳談,保證大人會很感興趣……這里不太方便,最好找個沒人的地方……”
“也好。”
陳墨略微思索,點了點頭,“那你跟我來吧。”
陳墨帶著覃疏來到了隔壁的審訊室。
房間內空空蕩蕩,四面石墻,只有一張桌子和兩張椅子,關上房門后,就是個完全密閉的空間。
“這里的談話內容,絕對不會有第三個人聽到,夫人想要跟我聊什么?”陳墨大馬金刀的坐在了椅子上,出聲問道。
覃疏走到他面前,緩緩屈膝跪下,低眉垂目道:“妾身想請陳大人放虎兒一馬。”
陳墨神色戲謔道:“搞了半天是苦肉計?說兩句軟話,就想讓我放人,夫人未免也太天真了吧?”
覃疏搖頭道:“妾身心里清楚,對你來說,令虎根本不值一提……你的目的有兩個,一個是對付世子,另一個就是報復嚴家,妾身說的對嗎?”
陳墨沒有否認,淡淡道:“那又如何?蓄怨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嚴沛之既然敢出頭踩我,那就要做好被踩回去的準備。”
覃疏神色凄婉,說道:“可是陳大人若是想通過折磨虎兒,來報復嚴沛之,恐怕起不到多大的效果……在嚴沛之眼里,什么都沒有頭上的官帽重要。”
陳墨眉頭微皺,問道:“夫人好像是話里有話?”
覃疏勻了口氣,說道:“嚴沛之可以不在乎令虎,但妾身不一樣……他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全靠覃家扶持,如今兩家關系盤根錯節,枝葉扶疏,而我,就是那個連接的紐帶。”
“因為背后代表覃家利益,所以嚴沛之對我格外重視,這些年來一直相敬如賓,哪怕在外面養了五六個外室,卻一個都不敢帶回家里……”
陳墨有些不耐煩的打斷道:“夫人到底想說什么?”
覃疏臉頰泛起暈紅,貝齒咬著嘴唇,伸手解開衣襟,“想要報復嚴沛之,還有什么,比這樣效果更好?”
陳墨愣了愣神,隨即啞然失笑。
“原來夫人用的不是苦肉計,是美人計?”
“陳大人放心,妾身的身子很干凈,自從懷了令虎之后,這些年來就再也沒有過……”
覃疏聲若蚊蚋,雙頰好似火燒。
作為身份尊貴的嚴家夫人,如今擺出這副下作模樣,強烈的羞恥心讓她感到無地自容。
與此同時,還伴隨著某種報復的快感。
在她眼里,嚴令虎之所以落得如此下場,全都是拜嚴沛之所賜。
雖然豢養蠻奴的事情,嚴令虎確實有參與,但此事早就已經過去了……若不是嚴沛之想要在黨爭中謀取利益,當朝參劾陳墨,皇后殿下又怎么可能重啟此案?
有利可圖的時候就趨之若鶩,出了事就當起縮頭烏龜。
想到方才嚴令虎那凄慘的模樣,覃疏心中恨意更重,眼神逐漸變得堅定。
“等到你口中的‘時機成熟’,令虎的命早就沒了!”
“既然如此,那你就別怪我……”
覃疏從袖中取出了一枚紅色丹藥,輕聲說道:“本來那八珍糕里,妾身放了一些助興的東西,可惜陳大人沒吃……不過也沒關系,妾身自己吃就行了。”
說罷,仰頭將丹藥吞入口中。
短短片刻,暈紅便爬上了脖頸,眸中彌漫著迷離波光。
陳墨揉了揉眉心。
自己給自己下藥可還行?
他雖然好色,卻也不是饑不擇食,否則教坊司那么多倒貼的花魁,不可能只寵幸玉兒一個。
至于覃疏……
算得上是京都里有數的豪門貴婦。
盡管年紀大了點,卻也稱得上風韻猶存……屬于保養得當、里程數也不高的老A8,遠非教坊司那些全日制大學可比。
即便如此,陳墨依舊提不起一點興趣。
曾經滄海難為水,無論長相、地位、氣質、韻味,皇后寶寶都把這位嚴夫人秒成渣了……
“夫人請自重!”
看著到處拉絲的覃疏,陳墨正色道:“你把我當成什么人了?!”
覃疏這會已經徹底燒起來了,哪里還聽得進去,癡癡道:
“妾身已經如此自輕自賤,難道大人就這么眼睜睜的看著?”
“不過沒關系,既然大人不好意思,那妾身主動點也無妨……”
她搖曳著腰肢,好像游蛇一般爬到陳墨腿邊。
剛要更進一步時,空氣中傳來一陣波動,元炁凝聚成半透明的鎖鏈,將覃疏牢牢捆住。
“原來陳大人喜歡這種調調?”覃疏身子不安的磨蹭著,赧然道:“大人想要如何,妾身都依你……只要、只要你能放過虎兒……”
陳墨捏著下巴,沉吟道:“放過嚴令虎?倒也不是不可以……”
覃疏眼睛一亮,“大人……”
“收收味,我對二手貨不感興趣。”陳墨冷冷道。
覃疏呼吸一滯,神色有些屈辱。
可想到自己兒子的命還握在陳墨手里,卻也不敢有任何不滿,低聲道:“那大人想要什么?”
陳墨走到她面前,眸中彌漫著華光,道:“兩年前的春闈,被曝出大面積泄題,當時牽扯了朝中十幾名大臣,你夫君也在其中,只不過最后此事不了了之……”
“枳句來巢,空穴來風,夫人作為枕邊人,多少應該知道些什么吧?”
望著那雙紫金色眸子,煌煌威壓讓覃疏呼吸都有些艱難。
然而在藥力的作用下,反而滋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覺……
她身子微微顫抖,強忍著悸動,反問道:“你是要我幫你對付沛之?”
“這就要看嚴大人和令郎,哪個在你眼里更重要了。”陳墨笑瞇瞇道:“不過夫人能做出這種舉動,說明心里早就已經不把他當做夫君了吧?”
覃疏神色變幻,說道:“想要我幫你也可以,你先放了我兒……”
“夫人還是這么天真,你覺得自己有跟我談條件的資本?”陳墨背負雙手,冷冷道:“夫人可以回去慢慢考慮,不過嚴公子還能堅持多久,那可就是未知數了。”
說罷,便徑自轉身離開。
剛剛走到門口,身后傳來覃疏的聲音:
“等等……”
陳墨腳步頓住,頭也不回道:“夫人還有事?”
覃疏沉默片刻,說道:“我可以幫你……但你得答應我兩件事,第一,必須要讓令虎完好無缺的離開詔獄,第二,此事不能把覃家牽扯進來……否則,我拼出這條命也要跟你魚死網破!”
陳墨嘴角掀起明晰弧度,“成交。”
半刻鐘后。
陳墨得到了想要的信息,走出審訊室,順手將房門關緊。
叮囑了外面的獄卒一聲,不要讓任何人進入這個房間。
以嚴夫人的狀態來看,估計還得再等一會……
來到嚴令虎所在的牢房,兩名獄卒正在準備給他上刑,嚇得他渾身好似篩糠般顫抖。
“行了,把人放下來吧。”陳墨出聲說道。
“是。”
獄卒解開了鎖鏈,嚴令虎“撲通”一聲摔在了地上。
見陳墨走了過來,嚴令虎神色驚恐,不斷向后蠕動,“你、你別過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陳墨搖搖頭,抬手彈出了一道翠綠華光,沒入他體內,旋即,傷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慘白臉頰也浮現出了一絲血色。
“你這是什么意思?”
嚴令虎愣了愣神,隨即想到了什么,“難道是想先把我治好了,然后再反復用刑?陳墨,你這個惡魔!”
陳墨沒好氣道:“拜托,我有那么無聊嗎?恭喜你,攤上了個好娘親,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出去了。”
“真的?”
嚴令虎有些不敢置信。
他很清楚,陳墨絕對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
如今既然愿意放人,肯定得到了更大的好處!
“我娘和你達成了什么交易?”嚴令虎心思轉動,出聲問道。
陳墨自然不會告訴他,自己差點走了他的來時路……清清嗓子,說道:“以后你就知道了,這段時間就在這里老實待著,等到時機成熟,自然會放你離開。”
直到陳墨走后,嚴令虎還是有種如墜夢中的不真實感。
他一直都寄希望于嚴沛之,結果沒想到來的卻是覃疏,而且只用了短短一刻鐘的功夫,便將他從無間地獄給撈了出來!
“娘她就是個婦道人家,什么時候有這種本事了?”
嚴令虎百思不得其解。
陳墨回到司衙。
剛剛走進公堂,就看見了兩道熟悉的身影。
只見一身鵝黃色長裙的沈知夏坐在椅子上,手中捧著食盒,兩腮塞的鼓鼓的。
厲鳶站在旁邊,口中咬著一塊八珍糕,點頭道:
“別說,這嚴夫人雖然行為不檢點,手藝倒還不錯,糕點做的挺好吃……”
“唔,確實不錯……”
沈知夏點頭表示贊同,然后又往嘴里塞了一塊。
“厲百戶,你有沒有覺得這屋里有點熱?”
“好像是有點,我都出汗了……難道是這八珍糕太補了?”
“有可能。”
兩人扭頭看去,注意到站在門口的陳墨。
“陳大人,你回來了。”
“陳墨哥哥”
看著她倆紅撲撲的小臉,陳墨表情有些僵硬。
“誰讓你們吃這玩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