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仿佛一石激起千層浪,講堂內頓時變得喧囂了起來。
“云浮州饑饉薦臻,餓殍遍野,多少村落十室九空,你們可曾去北地看過一眼?”
“賑災糧拖了整整三個月,結果還是摻了觀音土的糟糠!”
“前年,朝廷為了疏浚運河,征發民夫數萬,青州轉運使卻克扣了三成漕糧,這事難道你們不知道?”
“滿口忠君報國,仁義道德,背地里干的全都是些齷齪事!”
“依我看,你這堂課,應該讓那些尸位素餐、腦滿腸肥的高官過來聽聽!”
宗門收人向來只看天賦,不問出身,他們之中很多人此前都是平頭百姓,見慣了世態炎涼,自然對朝廷沒有什么好印象。
本來被強行派到天都城“上課”,就已經憋了一肚子火,那名武修開了頭后,直接便將給氣氛點燃了!
眾人根本不留情面,言語辛辣至極!
伍書鴻臉色鐵青,眼神陰沉,手中戒尺猛地一拍講桌。
啪——
“肅靜!”
伍書鴻聲音中飽含著怒意,叱道:“個別官員的貪腐行為,不能代表整個朝廷!朝廷興修水利、鞏固邊防、鎮壓南蠻、平息妖患……哪件事不是利國利民?豈能因為你們的一句話便盡數抹煞?”
“況且朝廷內部自有監察制度,這絕不是你們無視朝廷律法的理由!”
“監察?呵呵,天下烏鴉一般黑。”
那名最先說話的劍宗弟子抱著肩膀,不屑的嗤笑道:“我老家就是南荼州的,見慣你們這群當官的丑惡嘴臉,若不是官僚層層盤剝,邊關百姓何至于賣兒鬻女?”
“我等是江湖人,講究的是行俠仗義,跟你這種空談大義之人說不到一起去。”
“等朝廷先整治吏治,減輕賦稅,讓百姓吃飽穿暖,再來談所謂的‘義理’吧!”
“你!”
伍書鴻一時氣極。
他知道這群宗門弟子不服管束,但沒想到竟然狂妄到這種程度!
要是上綱上線的話,方才這些暴論,定性為“大不敬之罪”都不為過!
可冷靜下來后,卻又有些遲疑。
總不能真把這些人給抓起來吧?
這些都是幾大宗門的核心弟子,況且兩位圣宗首席也在場,貿然抓人,很容易引起江湖勢力強烈反彈……別的不說,這門新科以后怕是再也開不下去了!
誰能擔得起這個責任?
“媽的,早知道就不來開這個頭……”
伍書鴻額頭滲出冷汗,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虞紅音趴在桌子上,百無聊賴的打著哈欠。
“這群武修本來就是一根筋,性格一個比一個執拗,只能說朝廷算盤打的不錯,但是太過于想當然了。”
“除非紫煉極和凌凝脂愿意帶頭配合,否則……”
“嗯?等會?!”
虞紅音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坐起身來。
當初被血魔自爆的時候,凌凝脂是和陳墨一起失蹤的……怎么會突然出現在這?!
此前她全部的心思都在陳墨身上,完全忽略了這一點,如果凌凝脂安然無恙的話,豈不是說明陳墨極有可能也活著?!
虞紅音扭頭看向身后的修士,語氣急切道:“你們方才說,昨晚在教坊司包場的,是哪個陳大人?”
那名修士回答道:“還能是誰?當然是天麟衛的陳墨陳大人了。”
虞紅音嗓子動了動,艱難道:“他不是死了嗎?”
那名修士笑著說道:“你聽誰說的?昨晚我們還在一起喝酒呢,去了好幾十號人,全都可以作證。”
虞紅音神色有些茫然。
他們在南疆挖地三尺,甚至把方圓千里的游魂都給召出來了,結果卻一無所獲。
還以為陳墨已經尸骨無存、形神俱滅,沒想到他竟然活得好好的?!
突然,她察覺到了什么,猛然抬頭朝著門口處看去。
講堂后排,皇后面無表情,眸光冰冷。
她知道這新科施行,定然會困難重重,但沒想到剛開始就被來了個下馬威!
可偏偏這些人說的還都是事實……從蠱神教一案便能看得出來,南荼州已經爛到了骨子里,其他地方的官員怕是也好不到哪去!
這才是讓她最憤怒的地方!
“小姨,要不要我去把那個刺頭收拾一頓?”林驚竹低聲問道。
“這種時候動手,只會進一步激化矛盾,就算你能擺平他,難道還能堵住悠悠眾口?”皇后搖搖頭,嘆息道:“罷了,看來今日是進行不下去了,咱們先走吧……”
話音剛落,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緊接著,兩道身影走入了講堂之中。
一男一女,為首男子身穿鱗紋黑袍,雙袖刺有緋色紋路,身姿挺拔,眸若星子,端的是俊朗不凡。
跟在身后的女人一襲武袍裹身,黑發扎成高馬尾,看起來英姿颯爽,十分干練。
“陳墨?”皇后愣了愣神,維護秩序的任務,交給了土司的葉千戶,他怎么突然過來了?
“陳大人!”
林驚竹嘴角掀起,笑容燦爛,這趟果然沒有白來!
陳墨負手立于臺前,目光環顧眾人,原本還有些喧鬧的氣氛很快便安靜了下來。
“方才我在外面聽到,有人嚷嚷著‘天下烏鴉一般黑’,看來是把我也給帶進去了?”陳墨緩緩開口,聲音低沉道:“誰要是有意見,可以當面對我說。”
方才還語氣疏狂的劍宗弟子,神色有些慌亂,急忙解釋道:“陳大人,您誤會了,我不是沖您……”
陳墨幽深眸子望著他,詢問道:“你了解我嗎?”
劍宗弟子撓頭道:“不算了解。”
“那這朝中內外官員數萬人,你又了解多少?”陳墨追問道。
劍宗弟子低著頭,“沒、沒幾個。”
“你只看到了幾個貪官,便將所有官員一概而論,此舉無異于一葉障目,將那些為社稷民生兢兢業業的廉潔之士置于何地?”
“甚至還把這作為無視朝廷律法的理由,實在是可笑至極!”
“按照你的理論,天魔榜第七的血魔,曾經是幽冥宗弟子,屠戮百姓逾十萬!豈不是可以說明,整個幽冥宗都罪大惡極,朝廷應該派兵踏平山門?!”
陳墨語氣越發冷厲。
面對這般犀利的質問,那名劍宗弟子臉頰漲紅,不知該如何回答,最后悶聲悶氣道:“抱歉,陳大人,方才是我有失偏頗。”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陳墨神色稍緩,徐徐說道:“俠之大者,當為國為民!絕非逞一時之勇,肆意踐踏律法綱常,以天下為己任的家國情懷,才是真正的俠氣!”
講堂內安靜片刻,隨即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好!還一個俠之大者,當為國為民!”
“這番言論當真是振聾發聵,讓我等醍醐灌頂啊!”
“陳大人誅殺兩名天魔,解民生之倒懸,這講堂內,只有他才真正擔的起一個俠字啊!”
伍書鴻眼瞼微微抽搐。
陳墨這番話,和自己剛才說的有什么區別?
怎么到自己這就是“嘴臉丑惡”,陳墨說出來就是振聾發聵?
這也太雙標了吧!
殊不知,眾人對陳墨本就心懷敬仰,更何況昨晚還在教坊司快活了一宿,正所謂拿人的手短,嫖人的腿軟……這點面子自然還是要給的。
“還有誰不服氣?”陳墨淡淡道。
空氣安靜,針落可聞,方才慷慨陳詞的幾人都沒了動靜,再也聽不到一絲質疑的聲音。
陳墨扭頭看向伍書鴻,說道:“先生,你可以繼續授課了。”
“多謝陳大人。”伍書鴻感激的點了點頭。
今天是新科第一日,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他可擔待不起,心中自然對陳墨感激不盡。
為了防止這群刺頭再鬧出什么亂子,陳墨準備旁聽一會,讓厲鳶守在門口,自己則抬腿朝著講堂后方走去。
來到最后一排,陳墨剛要坐下,突然注意到角落處有兩個裹著黑袍的身影。
雖然遮蓋的嚴嚴實實,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兩人。
“殿下?林捕頭?你們怎么在這?”陳墨疑惑道。
皇后低垂著臻首沒有吭聲。
林驚竹悄悄掀起帽兜,朝他揮了揮手,“又見面了,陳大人。”
陳墨搬了張椅子過來,坐在皇后身邊,低聲問道:“殿下,您偷偷溜出來,孫尚宮知道嗎?”
皇后見身份暴露,緩緩抬頭,露出那張白皙圓潤的鵝蛋臉,眨巴著杏眸,說道:“本宮想去哪就去哪,還要跟誰打招呼不成?不過,本宮把臉都擋住了,你是怎么認出來的?”
光擋臉有什么用啊,你自己低頭看看,都快把這衣襟給撐開線了……
未見其人,先見其雷。
陳墨嘴角扯了扯,說道:“直覺罷了……這些都是宗門弟子,沒那么講規矩,殿下貿然來此怕是不安全。”
“大元國都,天子腳下,能有什么不安全的?更何況還有竹兒陪著本宮。”皇后瞥了他一眼,有些好奇道:“不過話說回來,這些人桀驁不馴,目無朝廷,為何會對你如此尊重?”
陳墨一句話,就能讓那個劍宗弟子當場認錯。
這面子未免也太大了。
陳墨自然不可能承認自己昨晚在教坊司請客包場,說道:“可能和卑職青云榜首的身份有點關系吧。”
“倒也有可能。”
皇后點點頭,沒有再糾結此事。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陳大人,這話是你臨時想出來的?”林驚竹有些好奇的問道。
陳墨坦然道:“抄的。”
“騙人,我才不信呢”林驚竹已經習慣了陳墨語出驚人,上次的“紅粉骷髏”便讓她驚艷了許久。
皇后默默咀嚼片刻,詢問道:“這段話后面應該沒說完吧?”
陳墨點頭道:“確實還有幾句。”
“哪幾句?”
“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
皇后聞言怔住了。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
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
若無經天緯地之才,悲天憫人之心,是絕對說不出這種話的!
“這小賊……”
“還真是每次都能給本宮帶來驚喜!”
皇后心中突然冒出了一個大膽的念頭,把她自己都給嚇了一跳,隨即搖了搖頭,心中暗道:“本宮真是瘋了,怎么能有這種想法?”
就在這時,一只大手搭在她腰間,陳墨傳音入耳道:“殿下,這兩天有沒有想卑職?”
皇后身子一僵,林驚竹就在旁邊,她哪敢說話,只能用眼神威脅他老實點。
但很顯然,這對陳墨根本沒用。
感受到腰間酥癢的感覺,以及那越發放肆的大手,皇后臉蛋紅撲撲的,強烈的緊張和羞恥感,讓她心臟都快要跳出來了!
一旁的林驚竹察覺到異常,不解道:“小姨,你怎么了?呼吸這么急促?”
“沒、沒什么……”皇后低聲說道。
林驚竹剛要說話,突然打了個哆嗦。
黑白分明的眸子瞪得滾圓,有些慌亂的看了陳墨一眼,隨即白皙臉蛋泛起暈紅,低下頭悶不吭聲。
而陳墨這個始作俑者則正襟危坐,擺出了一副認真聽課的好學生模樣。
半個時辰后。
伍書鴻結束了宣講,背著手離開了講堂。
陳墨適時收手,兩人已經渾身無力的趴在了桌子上。
“哥哥”
沈知夏蹦蹦跳跳的來到陳墨身邊,絲毫不顧忌眾人的眼光,直接依偎在了他懷里,“沒想到你也會來誒,都不跟人家提前說一聲。”
凌凝脂則乖巧的站在旁邊,一雙剪水眸子始終黏在他身上。
“陳墨!”
這時,一聲嬌喝響起。
陳墨抬頭看去,只見虞紅音快步走來,烏溜溜的眸子瞪著他,“你居然沒死?!”
陳墨疑惑道:“誰跟你說我死了?”
虞紅音銀牙緊咬,聲音有些發顫,道:“自從那天在天南州,你神秘失蹤之后,我們連續找了數日,把十萬大山給翻了個底朝天,愣是找不到一點蹤跡,還以為你已經遭遇不測……”
陳墨一時無言。
這事確實是他欠考慮,應該提前報個平安,沒想到會讓眾人如此擔心。
虞紅音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撇過頭,說道:“反正你沒事就好,畢竟此事是因我而起,你若死了,我也沒辦法和你那些紅顏知己交代……”
皇后呼吸平復下來,瞧見陳墨身旁的鶯鶯燕燕,心中不禁泛起一陣酸澀。
這家伙到底招惹了多少姑娘?
方才還在欺負本宮,扭頭又和其他人卿卿我我,真是可惡至極!
皇后眼神中滿是幽怨,卻又不敢說話,生怕暴露自己的身份,直接抬起小腳踩在了陳墨腳背上。
只不過對他來說,這力道和撓癢癢沒什么區別。
陳墨清清嗓子,說道:“回京之后事務繁忙,忘了跟你通個信……”
虞紅音抱著肩膀,冷哼道:“事務繁忙?你昨天不還在教坊司包場,請這些宗門弟子喝花酒嗎?我怎么沒看出來你哪里忙了?”
陳墨:∑(O_O;)
“教坊司?包場?”
皇后呆愣片刻,隨即反應過來,酥胸一陣起伏。
怪不得陳墨在這群人中威望如此之高,原來是這個原因?!
“可惡的小賊!”
“本宮再也不想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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