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康二十一年二月二十四,吾踏足北境長城。”
“世間本無長城,秦人以墓碑為墻,以性命為城,方為北境長城。”
“行走于黑色墓碑所聚城頭,吾所見,皆為大秦脊梁,人族柱石。”
身穿淡紅長裙,頭戴金玉鳳釵的琪貴妃立在小院木桌之前,手上是展開的書卷。
“我觀墓碑,其上有字:堅若磐石,百死不悔,大秦封天衛戍衛何青之墓。生于大秦元封十七年,歷經百戰,戰功三百八十九,沒于元封五十九年。”
“百戰之功,何其壯哉?”
“再觀墓碑,其上有名:萬世不易,大秦永駐,廣安衛林昌健之墓,戰功三萬一百八十四,隕。”
“三萬功,原廣安侯林鎮竟然隕落在北境長城,墓碑如尋常軍卒一般,成為北境長城磚石。”
“值得嗎?”
“吾心中疑惑,無盡先輩,守護的到底是什么。”
“是大秦,是百姓,還是自己心中的,國與家。”
看著紙頁上字跡,琪貴妃面色復雜,低嘆一聲,沉吟片刻,將書冊合上,然后拿起墨筆,在桌面畫卷上寫下一行字。
“恨不能,北境長城披甲而戰。”
“云雀。”
當她放下墨筆時候,面前一切消散,只剩一幅畫卷展開。
這畫卷是玉若郡主讓周管事送來的。
她以神魂感應其中,看到那畫卷上有留字。
別的字她不熟,但“蟄龍”兩個字的筆跡,她認得。
大皇子嬴榮。
大皇子乃是已故皇后之子,目前算是大秦皇帝嫡子。
但如果皇帝立后,三位貴妃之中,除了她琪貴妃無子女外,嘉貴妃和悅貴妃都有子女。
如果是嘉貴妃與悅貴妃任何一人被立為皇后,大皇子嬴榮就極可能無緣太子之位。
相應的,如果嘉貴妃或者悅貴妃被立為皇后,無子女的琪貴妃結局也必然慘淡。
所以,無形之中,琪貴妃與大皇子是天然盟友。
這些年,他們也極有默契,很多時候行事,都會有意無意去配合。
看著面前的畫卷,琪貴妃面上露出幾分笑意。
有此物,起碼她與大皇子的聯盟會越發穩固。
玉若這丫頭說自己有底氣,果然。
這小丫頭背后還真有一位讓人看不透的人物。
黑虎。
北境長城游歷記錄,就是黑虎的筆跡。
“貴妃,陛下命安排春獵,問貴妃要帶多少人去。”
廂房之外,女官的聲音傳來。
聽到問話,琪貴妃微微愣神,然后輕笑著站起身,往外走去。
“我親自去見陛下。”
大皇子府。
在畫卷上留下一句“恨不能北境死社稷”之后,大皇子又寫下兩個字。
“春獵”,然后神魂離開春山圖。
據他所知,大秦已經五年沒有春獵,這一次皇帝發布皇城皇族與百官,城中精英才俊一起參加春獵之令。
以往時候,春獵乃是精英才俊,皇族子弟揚名的最好時機。
但這一次,大皇子有些猶豫,不知該如何應對。
皇后之位空缺,太子之位高懸,大秦看似一國之力輕松抵擋四國三域,一切都平穩運轉。
但這平穩之下,有風云暗涌。
有很多話他不能明說。
他這大皇子,就算不動,也是站在風口浪尖。
“母后,該我的,就是我的,你放心。”
“我會守住我的一切,誰都不能拿走。”
輕輕低語,大皇子將畫卷輕輕卷起。
乾陽殿。
大殿之中,余愧貞渾身顫抖,躬身跪伏在地。
上首,長案后端坐的元康帝手上,是長長的紙卷。
“恨不能北境長城披甲殺敵。”
“恨不能北境死社稷,呵呵,報國之心倒是真切。”
元康帝的手上紙卷翻閱,從“蟄龍”“黑虎”這些留名,再到那書卷上的經歷游記,都一字不漏的在上。
紙頁翻盡,元康帝緩緩合上紙頁,看向下方顫栗的余愧貞。
哪怕身為宗師,余愧貞此時身上氣血真元也絲毫不受掌控,只能任其逆行,經脈每一寸都如同被撕裂般痛苦。
“以后殿上大事,你可尋有用的記錄上去。”
元康帝的聲音緩緩響起。
余愧貞渾身一顫,忙將頭抵在磚石上。
“奴才不敢,不敢。”
他知道帝王之威,但他沒想到,他才上殿,就什么隱秘都被皇帝勘破。
這就是大秦皇帝的威嚴?
傳說中大秦皇帝繼承皇位,就是掌控大秦天道,身與道合,這是真的?
“朕讓你記。”
元康帝的聲音帶著不容拒絕的威儀。
余愧貞愣一下,抬頭看元康帝,然后低頭:“奴才明白,以后但凡所見,都抄錄好呈送給陛下。”
他能到三品掌事,察言觀色,行事圓滑是必然。
揣摩帝王心思,更是隨時隨地的本事了。
“嗯。”
元康帝擺擺手,余愧貞忙起身,往后退。
大殿外,琪貴妃款款走來。
“陛下,這次春獵我想將宗人府中那些丫頭都帶去。”
不到北境長城,永遠不會明白北境長城到底是什么。
張遠背著書箱,在城頭前行,手掌輕撫過一塊塊黑色的石碑。
如果石碑的主人隕落,會有人在其上刻上隕落年月,將戰功記錄在其上。
如果石碑主人還活著,那石碑上只有名姓戰功,不會刻隕落時間。
“東北戍衛三十七營地有虛空裂縫出現,需要增援——”
前方,有高呼聲音響起。
原本靠坐在墻頭打盹,圍坐在一起談笑的武者,軍卒,都快步奔行,往前沖去。
張遠背著書箱,緊隨前行。
“兄弟,看不出來啊,你這讀書人也來北境長城。”
一位手持長刀,面頰上有暗紋刻字的黑袍大漢伸手扯一下張遠手臂:“遇到邪魔沖擊,你往后退些。”
“轟——”
前方黑色城墻頂上,半空中一聲巨響,數道黑色裂紋出現。
一頭五丈高,雙翅展開超過十丈的巨鳥從裂縫中沖出,雙爪向著城頭上的守衛軍卒抓去。
“弩。”
有低喝聲響起。
“砰砰砰——”
七道弩箭射出。
這弩箭長過兩丈,比大腿還粗,鋒刃閃耀暗光,帶著凄厲呼嘯,直接射穿那巨鳥的翅膀和腦袋,將其撞落在城頭外。
射出弩箭的大弩至少有三萬斤巨力,乃是極為精密的鍛造技藝打造。
城頭上,一隊軍卒手中帶倒鉤的長槍刺出,將掉落的巨鳥身軀勾住,往城頭上拉。
“呵,又是一頓好肉。”
“這玩意是渡訛鳥吧,至少先天中期的氣血肉身,大補哦。”
城頭上一眾軍卒嬉笑,后方那些增援武者,軍卒,看半空緩緩閉合的裂縫,都是失望搖頭。
“還以為能賺些天功呢,原來不過是一只渡訛鳥。”
“這邊虛空防御似乎有些薄弱,竟然連渡訛鳥都能撕破空間屏障。”
城頭上聚集的武者和軍卒開始往后散。
張遠身側的黑袍大漢轉頭,咧嘴道:“沒事了,就是一只笨鳥。”
“你要不要留下來分一口肉?北境長城規矩,這等斬獲,見者有份,這玩意的肉雖然不好吃,對氣血的提升,不遜于一顆渡血丹。”
張遠沒有回答,只是目光投向前方虛空。
那虛空之上的黑色裂紋已經只剩一絲暗紋,幾乎不可見。
城頭上的軍卒,也開始往周圍散。
張遠身邊的大漢見張遠目光,不由轉頭看向虛空。
他的面色從開始輕松帶笑,慢慢化為凝重。
“敵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