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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元州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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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州。

  河道疏浚項目部,洙水古河道淤塞處。

  數以萬計的壯勞力,拿著各種各樣的工具,或是挖掘,或是轉運,從高天俯瞰,如同一群工蟻,要以微弱之軀,從大地上硬掘出一條通道出來。

  在他們的努力之下,缺口從無到有,從小到大,一點點的擴散著。

  而這個“缺口”的最終目標,是與數十里外的一座巨湖匯合。

  而在那巨湖周邊,同樣聚集著數以萬計的人群。

  他們如蟻群一般,分散在巨湖周邊。

  伐樹,開山,增筑,砌堤……

  另還有一座比耿煊當日見到時大了許多倍的臨湖工坊。

  更多簡易,卻又消耗巨大,以竹、木、藤、粗麻等為材制作出來的工具。

  如流水一般從中散出,進入一個個熱火朝天的勞動現場,在高強度的使用中,被迅速消耗掉。

  更多的漁船,深入巨湖各處。

  或是獨自拋網,或是聯合拖網,將那些在這里安逸的生息了不知道多久的魚蝦蟹螺捕獲。

  送入那一間間始終烈焰燃燒,水汽升騰,仿佛永遠都得不到滿足的庖廚之中。

  若有一雙可以俯瞰全境的眼睛,還能看到,在更遠處,巨湖與下游河道銜接處,及周邊山林之中,同樣有著許多壯勞力在肆意揮灑著汗水與精力。

  除了這片相對比較集中的勞動區域之外,向南八九百里,是正在重建中的清源集。

  再往南百余里,三通集附近,規模巨大的五坊營地附近,正有一支規模規模五十騎左右的玄幽馬隊,貼著干涸的古河道岸邊疾行。

  在這古河道下游三十多里處,也是這支玄幽馬隊來時方向,一群規模在千人左右的壯勞力,正在對某段裂隙缺口密布的河道進行修復。

  而在這支馬隊前方四十多里之外,另一支規模兩千人左右的壯勞力,正在對一段河道進行“優化”,裁彎取直。

  并在新河道的兩側輔以堅實寬闊、可供兩車并行往來的馳道。

  而在這條漫長的古河道沿岸,這樣的工地現場,絕不止這兩處。

  偶爾,會有人趕著馬車,與就近的里坊、集市交流往來。

  速度更快一點,便騎在元州良駒之上,揚鞭疾行。

  更快一點的,是一支支玄幽馬隊。

  除此之外,還不時會有一只只信鴿,在這些人群匯聚之地起落。

  或是從遠處來,或是到遠處去。

  速度遠在這些玄幽馬隊之上的。

  通過速度的快慢,分層級共同勾連起一張范圍覆蓋數千里的巨網。

  速度越慢,越偏向于物質。

  工具,糧食,人員的往來等等。

  范圍越近越好,消耗越小越好。

  速度越快的,便越偏向于信息。

  覆蓋范圍最廣的,便是由數以萬計的信鴿構成的巨網。

  這巨網雖然以一處處施工場地為節點樞紐,卻又不限于次。

  不僅周邊所有集市里坊,被輕易囊括進了這張網內。

  距離更遠,范圍更大的月露原,也全在這張網的覆蓋之下。

  更遠處,這張網還延伸到了元京,并借著元京做跳板,散向元州各處。

  通過這張網,可以看見,以洙水淤塞段周圍為核心,下游沿岸為根脈,憑空出現了好多“人力黑洞”。

  它們對壯勞力,仿佛有著不竭的需求。

  其中,受影響最大的,便是距離最近的周邊集市和里坊。

  從南四集,到東五集,到北八集……

  可以看到,已有許多壯勞力被吸引,投身其中。

  還陸陸續續有更多壯勞力,在趕來的路上,或者做著出發的準備。

  便是那些留在各自里坊集市,看似沒有參與其中的,同樣在以另一種方式,深度參與。

  復雜到一件件在烈火烘爐中鍛造成型的工具器械,簡單到一根根麻繩,一雙雙草鞋。

  一枚枚銅錢,一兩兩碎銀從物資后勤部流出,然后這些實物又從各地流水一般的流入。

  最后被填入一個個勞動現場。

  高強度的勞作帶來高強度的磨損消耗,這注定使得這些投入進來的工具器械,絕大多數都是消耗品。

  視野再放大,月露原周邊,也陸續有越來越多的人受到吸引,自覺或是不自覺的往這些區域涌去。

  有的,只是為了能讓自己的力氣賣個好價錢,多混幾頓飽飯。

  他們如同逐臭的蒼蠅,很自然的就被吸引了過去。

  有的,則是通過各種渠道意識到,這些區域,有著太多的利益,太多的機遇可以挖掘。

  他們如同撲火的飛蛾,哪怕可能存在危險,也要一搏。

  而在更遠處,在元京以東那些人口稠密的區域,在元京周邊,在岑嶺以北那些人口聚居之地。

  也開始陸續有已經斷炊,或者即將斷炊的人群,在用盡各種辦法之后,絕望的離開故園。

  在這舊年將去,新年將至,本該歡慶的時節,踏上茫茫未知的前路。

  一開始,他們的移動或許是盲目的。

  可很快,在各種有意無意的干預之下,他們的目標都變得明確起來——

  洙水古河道源頭。

  那些“有意”的干預,來自從巨熊幫出去,散在元州各處的正式幫眾,以及原有的、以及新納的臨時幫眾。

  他們的主要任務是拔除無憂宮在元州各處的余毒,隨著行動的深入,他們濺起的漣漪正在元州各地擴散、激蕩。

  而除了這個主要任務之外,他們也順帶著要對周圍的逃荒饑民予以扶助與引導。

  此外,還有血牙團,徐家,以及其他與巨熊幫有著關連的勢力組織。

  這些干預都發生在明處,在對這些逃荒饑民進行引導的同時,還會給予適當的粥糧,令其不至于在半途餓死。

  還有許多干預,發生在暗處。

  仿佛有一支無形巨手,將那些即將在元州各處爆發的饑荒,提前往巨熊幫所在區域釋放,引導。

  這些動手之人,一個個全都隱在幕后,辨不清真面目。

  他們只是用各種有形、無形的力量,將饑民趕出家門,并引向巨熊幫所在區域。

  至于糧食或者其他物資,那是一點都沒有。

  那些空手上路的饑民,能不能活著抵達巨熊幫,他們并不關心。

  若是死在了半途,提前消解了隱憂。

  若是活著抵達,這些饑民將變成一只只“血蛭”,從巨熊幫身上瘋狂的吸食血液。

  這一招,若是用來對付如無憂宮這樣的勢力,只會惹來嘲笑。

  且不會起到任何作用。

  可對于傳承了孟鐵心精神遺志的巨熊幫來說,這是最具威力的一招!

  在時間過了正午之后,原本熱火朝天的勞動場面,一點點起了變化。

  剛開始,這種變化還很不起眼。

  且零星的分散在各處,還并不是太成氣候。

  可郭子安,羅青等人,卻都第一時間察覺到了這種變化。

  待到落日西斜,天色將晚之時。

  這種變化更是明顯得所有人都能察覺。

  ——雖然工程日夜不停,但羅青等人自認為安排一點都不嚴苛。

  基本所有工種,都至少施行了晝夜兩班倒。一些特別繁重,對體能消耗過于巨大的,甚至一天就要換三班人。

  且各個工序的換班時間都是錯開的,避免太多人一起換班導致混亂和脫節。

  所以,現場是不存在大家都累到動彈不得這種情況的。

  現在出現這種苗頭,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不想干了。

  這事若是發生在別的時候,一旦出現這種苗頭,羅青等人領導的一線管理者就要介入。

  再嚴重一點,羅青、郭子安這些人便要親自出面“談心”了。

  程度再深一點,那就是以洪銓為首、來自保衛部的鐵拳了。

  而到現在為止,這種事情,連苗頭都沒有出現過。

  可今天,在察覺到這些苗頭之后,羅青、郭子安等人都選擇了默認。

  羅青見狀態不對,干脆陸續叫停了現場隊伍,讓他們各自返營,享用特意令伙房給準備的豐盛晚飯。

  但只有那些沒有修為的普通壯勞力聽令回營。

  那些有著修為在身,也是各個勞動隊伍核心骨干中堅的修煉者們,卻都沒有返回營地,而是自發向附近一片區域匯聚而去。

  當最后一抹太陽余暉也從天際消失。

  臘月三十的夜空,月隱星淡。

  大地卻沒有陷入黑暗,反而被一簇簇熊熊篝火照得亮如白晝。

  原本,草木繁盛,且因山體垮塌,地表往下淺則數米,深則數十米,都被碎石浮土雜亂堆積的山谷,已被徹底清理了出來。

  變成了一片極為開闊,極具觀賞性的開闊平地。

  將來,若是淤塞段完全疏通,滾滾奔流的河水會借著逐次向上的整齊石階,與開闊平地相接。

  而在開闊平地最里側,山體垮塌后,殘留山體陡峭的斜坡上。

  短短數日之間,一棟占地不小,氣勢簡古、威嚴的石砌建筑,已經屹立在那陡坡之上。

  宛如一只棲息在危崖之上的巨鳥,注視著“腳下”日夜不息的江水奔流。

  此時此刻,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棟建筑之上。

  這是所有工程中,最受關注的一個。

  上到羅青、郭子安等人,下到每一個普通的壯勞力,都在關注著這處名為“白帝祠”的施工進度。

  投入的人力,物力,心力,也都是最多的。

  此刻,其余所在都已陸續停工。

  唯獨此處,在一雙雙目光的注視之下,還在做著最后的收尾。

  身為整個工程的技術總工,這段時間卻將九成以上心力都撲在此處的郭子安,與姜逸之、蘇明煦以及另幾人一起,正監督著最后工序的完成。

  遠處,主動藏身在黑暗之中的羅青與才剛從百多里之外趕來的計聰待在一起,沉默的看著這一切。

  過了好一陣,計聰才道:

  “照現在這情況,白帝祠應該能準時建成……我想,現在大家關心的就一點,幫主能不能準時返回?”

  說著,計聰看向羅青,神色之中,也帶著期盼意味。

  又是這樣的眼神。

  羅青心中都有些絕望了。

  所有人都認為,他是幫主最心腹、最信任的人。

  他臨走前,一定對自己有些特別的、額外的交代。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這都是不存在的。

  你們問我,我去問誰?

  可這個時候,他除了硬著頭皮,告訴所有人幫主必會準時返回,也沒有第二種選擇。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騷動。

  “莫不是幫主回來了?”

  心中這般想著,羅青趕緊扭頭看去。

  很快,壓根就沒安穩下來的心,便又懸了起來。

  他對計聰道:“應是元京那邊來人了,咱們過去看看吧。”

  通過信鴿構建起了暢通的信息網絡之后,身在元京,占據了無憂宮衛城的唐彩珠、薛志恒等人,都會定期與這邊保持溝通。

  這些日子,在知道這邊的迫切需求之后,借著玄幽馬的快速機動,元京那邊已經來了一次,帶來了大量有著迫切需求的工具。

  若非如此,現在各個項目部根本不敢展開到這個規模。

  但相對于這邊恐怖的需求,此前緊急籌措的那些工具,遠遠不夠。

  按照元京來信,在第一批通過玄幽馬快速拉車運來之后,薛志恒、徐家便開始了第二輪籌措,范圍更廣,程度更深,數量自然也就更多。

  粗略估計,將這一次籌措到的工具運抵之后,基本能夠滿足十萬人的勞動所需。

  按照對方出發的時間和路上的行程,大約也是今晚到。

  羅青心中猜測,元京那邊將第二次抵達的時間定在這個時候,應該也是知道今晚幫主會回來,特意掐著時間過來的。

  想到這里,羅青心中的壓力,就更大了。

  他真的很擔心,幫主若是不能準時返回,現在這局面要如何收拾。

  反正,他是沒有辦法收拾的。

  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在那最終一刻到來之前,強撐著穩住陣腳,控住局面。

  看看現在,聚在這白帝祠周圍的,都有哪些人吧。

  巨熊幫的正式幫眾。

  除了極少數是清源集一役之前加入的,絕大多數都是清源集一役之后被強迫加入的。

  另還有從“赭紅眼”內弄出來的那兩千多人。

  成分之復雜,來源之多樣,便是用十根手指都理不過來。

  他們愿意聽從耿煊的號令,沒有任何怨懟情緒的彎下腰來,從事“低賤”的勞役。

  除了“蘇瑞良”強大的威勢,更因為耿煊明確承諾,參與此事之人,都會得到恩賜酬功。

  這些人中,還有幾百人。

  此前因為去了“赭紅眼”盆地,從而錯過了上一次恩賜酬功,情緒早就郁結在胸。

  他們早就到了爆發的邊緣。

  耿煊明確承諾,會在白帝祠落成之后,立刻予以兌現,且還有額外的補償。

  這才將他們安撫了下去。

  除了這些“自己人”,還有來自周邊里坊集市的修煉者。

  從積極的組織人手,調度物資,到抵達現場之后參與管理,一線勞動,一樣都不落下。

  既然給與了自己人承諾,自然也不能將他們落下,厚此薄彼。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趕在這兩天才抵達的正式幫眾,以及新納的臨時幫眾。

  他們最早的在十天前,就在清源集外的營地中,領了清剿無憂宮余孽的任務,奔赴元州各處。

  雖然,這件事遠沒有結束,但一些距離比較近的,以及對恩賜酬功過于心切,想要階段性兌現領獎的。

  包括他們想方設法發展的臨時幫眾,在剿除無憂宮余孽的行動中,也都發揮了積極正向的作用。

  他們也同樣期盼著這一刻的到來。

  除此之外,還有眼前這一批掐著時間從元京過來的隊伍。

  羅青心想,賜福酬功之事,雖然沒有通過信鴿傳遞過去,但很可能早就通過徐家這條線傳了過去。

  相比于在元州別處清剿無憂宮余孽的行動,他們這群人有著更加充分的理由。

  最硬的骨頭是他們啃下的。

  便是現在,還每天都和那些藏匿在元京城內的無憂宮余孽斗智斗勇,生死搏殺。

  沒道理獨獨將他們落下。

  羅青甚至忍不住想,很可能這才是對方以押送大量工具的名義,掐著時間在今夜抵達的原因。

  來源千頭萬緒,心思各不相同。

  能將這么復雜的一群人聚在一起,理由,只有一個。

  心中轉動著這些念頭,羅青已經與正向這邊趕來的一群人碰了面。

  卻見陳展、韓建、洪銓三人,正陪著幾人先行一步,來到他們面前。

  有的他見過,比如那位徐嬤嬤。

  有的沒見過卻也都知道是誰,比如唐彩珠,薛志恒。

  以及徐家碩果僅存的兩名煉髓巔峰,徐子銘,徐啟文。

  “居然都來了!”

  雖然已經有所預料,可在看到這群人陣勢如此整齊的出現,羅青心中還是吃了一驚。

  碰面之后,只稍作寒暄,年紀最大的徐啟文便看著羅青,直接開口詢問:

  “一直都聽人說,蘇幫主與羅護法素來看重。卻不知他這些日子的動向,你是否知曉?”

  ——現在,方錦堂主持的幫務改革已經在幫內全面推開。

  在巨熊幫內,現在已經沒有“護法”這一正式稱謂。

  現在,這已變成了專屬于羅青,王襞,丁勇三人的榮譽頭銜。

  對方的修為,羅青高了不知道多少,可聽著對方這般詢問,羅青直接道:

  “幫主的行事,您應該不陌生才對。

  ‘他這些日子的動向’,您覺得,這是我該關心的嗎?

  便是我真的知道,他沒有與你們說,我能擅自開口嗎?”

  “呃——”徐啟文啞然。

  他沒想到,羅青這么不給面子,連遠來是客這規矩都不講,直接將他頂了回去。

  雖然有些不爽,但在此時此地,他也不能對羅青做點什么。

  只怏怏道:

  “我就是想知道,蘇幫主能否準時返回。”

  “這是自然。”

  時間越來越臨近,羅青的心也越來越不踏實,可他那原本懸著的心,反倒坦然了起來。

  說出這話的他,心中甚至沒有一點心虛怯懼之念。

  徐啟文點頭,不再說什么。

  其他人也都不再說什么。

  只是遠遠的看著遠處的白帝祠,靜靜的等待。

  又過了一會兒,郭子安領著姜逸之、蘇明煦二人過來了。

  他瞥了其他人一眼,對羅青低聲道:

  “弄完了。”

  羅青輕輕點頭。

  見周圍有許多目光朝他看來,他只是淡淡的道:

  “急什么?子時這不還沒到嗎?”

  確實沒到。

  此刻,是晚上九點左右,距離子時,也就是正月初一,剛好還有一個時辰左右。

  許多看向羅青的眼神,都逐漸有些變味了。

  不過,卻再沒有人多說什么,有的靜靜等待。

  有的則不時便仰頭看向天空。

  雖然月隱星淡,可終究還是有星星。

  對很多人來說,這就已經足夠了。

  時間,仿佛過得很慢,異常煎熬。

  可又仿佛很快,眨眼就過去了。

  按照天空星象,天地時刻正在一點點向子時靠攏。

  忽然——

  “沒遲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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