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上大丹?
  周牧陷入了沉默,腦袋有些混亂,元始前輩,正在被煉而為丹.于八卦爐中??
  他覺得有那么一絲荒謬,想要追問,卻被爐中人制止。
  “話說回來吧。”
  爐中的元始道人似乎有些虛弱,但聲音很平靜:
  “我且問你,既已知道爭之事,你可知道于現在歲月中,那南北二朝、西方佛山、地上幽冥,背后本都是誰?”
  周牧回過神來,沉吟片刻,道:
  “南朝在我改換新天之前,背后是那位佛祖,釋迦摩尼,佛門第一尊。”
  “北朝,自然便該是第一紀的天帝帝俊。”
  “西方二佛山,我只知過去佛山尊崇的是那位莊嚴佛祖,至于現在佛山和地上幽冥,我不能肯定它們背后都是誰。”
  “嗯。”
  八卦爐中,元始天尊似乎在頷首,輕聲解釋、敘述著。
  “后土使一位鬼帝建立地上幽冥,北朝遭帝俊掌握,南朝歸于佛祖,西方二山,則是莊嚴佛祖與彌勒佛祖。”
  周牧若有所思,這與他的猜測實際上一樣,他雖不確定地上幽冥和現在佛山的歸屬,但大抵猜測的到。
  元始道人話鋒一轉:
  “但你可發現了什么?”
  周牧愣了愣,遲疑片刻,這才開口:
  “少,太少了。”
  “一共不過五位無上插足了凡間,數量上有些太少了。”
  “不錯。”爐中人贊了一聲,聲音驟然沉凝:
  “第四紀元,按照諸位道友的謀劃,本是打算使妖族再度主宰大地,正因如此,南北朝和佛山中,都是妖。”
  “后土道友本來也想分一杯羹,但是遭到針對,無奈之下,便只好將一部鬼族送往凡間,祂的勝算實際上最小,但話說回來,若沒有后土道友,你當也看不到人族的那一支存續。”
  聞言,周牧臉上浮現出困惑之色:
  “敢問元始前輩,此話何解?”
  元始道人耐心解釋:
  “要想贏得道爭,便要同時成為天、地、凡,三界之共主,你且想一想,如今天庭失其主,人間也失其主,當下時代中,份量最重的,是誰?”
  周牧眉眼微沉:
  “后土娘娘。”
  “然也。”
  “后土執掌九幽,一旦再成功執掌天界和凡間,便是天地人三主,道爭落下帷幕。”
  元始道人的話顯得很幽深:
  “所以后土沒有被允許掌控一部分妖族,只好建立地上幽冥,但據吾所洞察,那只是一個幌子——祂同時嘗試著在掌控人族,她想讓人族重新成為凡間主角。”
  周牧忽然想起了什么,呼吸微微急促:
  “您的意思是,六道血祭?”
  五王城能有一支人族存續的最根本原因,便是因為先賢往圣,而先賢往圣又無一例外,都是以血祭之法從輪回中召歸的!
  周牧沒記錯的話,
  按照當初武王姬發所言,是人族從六道中搶奪、分離出了人間道,憑借人間道,不斷召臨往圣.
  他忽然頭皮一炸。
  人間道。
  從昆侖墜滅五王城毀去,再到自己改變過去挽救五王城,建立中央人朝虎視天下,
  這般漫長的時間以來,自己已經是某種意義上的人族之主了——但迄今為止,他尚未見過人間道,未見過那一方輪回!
  此事本不該發生,六道輪回之一,無論如何也是重中之重,
  可自己卻好像下意識的忽略了一般,從始至終都未曾想起過,直到此時此刻,直到八卦爐前,元始解惑!
  “發現不對了?”
  爐中的道人輕聲開口:
  “無上者的能為還要在你想象之上,扭轉眾生對一件事物的認知,讓蒼生都下意識將之忽略、遺忘,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更何況,我們這個層面,還有永恒石碑這一個手段,你可記得此事?”
  周牧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記得,永恒石碑上鐫刻的事情,注定發生、必然發生,過程未知,結果卻一定。”
  當初,元始前輩曾經當著周牧的面使了一次這般手段,于石碑上鐫刻下身前神魔,必誕于天地間這一行字,
  而后將那石碑鎮入了大天地根本之初,使此事必然發生、無論如何都必然發生,自己也就竟都真的三身皆為神魔!
  周牧喃喃自語:
  “我曾經立下天地律令之碑,制定了范圍性的天地規則,似與永恒石碑有異曲同工之妙。”
  “汝說的是那建國之后不許成精吧?”元始道人笑著道:“二者的確本就是一脈。”
  “區別在于,你的律令之碑,制定的是片面的規則,立在大天地間,永恒之碑,定的是結果,永不可被磨滅,永不可被篡改歷史而扭曲的結果。”
  周牧若有所思,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說,哪怕此刻諸多無上者齊齊出手,篡定歷史過去,使‘周牧’這個人從未存在過的話.
  會失敗。
  因為他必須、必然成為先天神魔,這是刻畫在永恒石碑上,絕對發生、不可篡改的歷史大事件。
  “前輩,您和我說這個,是?”周牧輕聲問道,心頭忽然閃過不好的預感。
  八卦爐微微震動著,爐下的火焰熊熊燃燒,并沒有其他聲音傳出。
  許久許久。
  爐中,響起一聲嘆息。
  “而,后土道友想要扶持人族、以人族之主成為凡間主宰的謀劃,早已被諸位道友看穿了。”
  周牧心臟開始悸動,爐中道人繼續低語:
  “你就不好奇,有后土為依仗的人族,在你出現之前,為何還會落到如此境地?”
  周牧道:
  “是,諸多無上的針對?”
  “錯。”
  元始道人平靜開口:
  “是后土道友,放棄了人族,原因也很簡單——在末劫過后,大抵四萬年的時間點,諸無上共同制定了一塊永恒石碑,鎮入大天地根本之所。”
  “前輩,內容是什么?”
  “第四紀之年,天地主角,當為妖族。”
  輕飄飄的話語落下,無疑是如同驚雷一般炸響在周牧的耳畔,他沉默了,心頭生出一種濃濃的無力感和茫然來。
  許久。
  周牧低語:
  “永恒石碑上制定的事,過程不定,結局注定,不可更改,不可篡修所以,我的一切所作所為,都是夢幻泡影?”
  “沒錯。”
  元始道人平靜道:
  “這也是為什么,人族再度成為地上之主、成為天地主角后,諸位道友卻沒任何異動的根本原因。”
  “大勢的軌跡,注定在最后這一段時間內,在第四紀到來前的微末歲月中,會有一場驚天變故,直接使得妖族壓過人族,無論如何。”
  周牧閉上眼睛:
  “無論如何.”
  他有些失語。
  中央人朝坐鎮凡間的中心,無論佛山、妖朝還是幽冥,都要朝貢,甚至隨時可以討伐諸方,徹底一統人間,
  但這些,也注定會破滅?
  許久。
  周牧干澀開口:
  “前輩,您的意思是?”
  元始天尊平靜道:
  “記住,永恒之碑上的既定之事,為結果注定,過程不定——某種意義上,記載在石碑上的事情就是天地大勢,不可違抗的大勢。”
  “孩子,正因如此,你要擺清自己的位置,對抗大勢,便會身陷囫圇,記住,過程不定!”
  周牧呼吸變得有些急促: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過程不定,所以我大可以放棄人族,轉而成為妖主,以我如今對人間的掌控,這幾乎是必然。”
  “而在大勢既定的情況下,順勢而為,我將能成為第四紀的地上主宰、凡間主宰,奪取大天地三分之一的份量,對嗎?”
  爐中道人應聲:
  “便是這個道理,若你還死守著人族,那便必然會面臨一場大劫,一場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扛不過去的大劫,甚至會身死——這是大勢,無上者也無法再度篡改的大勢。”
  周牧不說話了,頭腦很混亂,雙手都在微微顫抖著。
  “大勢.”
  他低沉呢喃,閉上眼睛,整理一切線索。
  “后土娘娘既然曾經扶持人族,將人間道給予人族,定是其化身所為.我見到的那個神秘大羅,那個人族大羅,是后土娘娘的化身吧?”
  周牧自言自語,垂著眼瞼:
  “前輩,真的沒有避免的辦法嗎?必須要放棄人族嗎?”
  元始天尊平靜道:
  “你若要成就無上,你若不想遭大劫難,只能如此。”
  周牧抬起眼瞼,凝視著熊熊燃燒的八卦爐,又問道:
  “那,您呢?”
  “或者說,您們呢?”
  他問出心底最大的疑惑:
  “您們到底為何不遺余力的幫助我?我或許是狼心狗肺吧.因為,我覺得很不安,覺得哪里不對勁。”
  八卦爐中的道人沉默片刻,輕聲開口:
  “不安是對的。”
  “孩子,記住一句話,無上者之間,道爭為重,故此,所有無上者,哪怕我們三清彼此,都沒有敵人,也沒有朋友。”
  “利益,有利于各自道爭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周牧靜靜聆聽著,靜靜點頭:
  “嗯,太上前輩也和我說過這句話。”
  這一番交談,幾乎是將事情擺在了明面上——元始前輩的意思很清楚,無上者之間無有朋友和敵人,
  三清彼此都可能互相為敵,更何況.和自己?
  元始道人的聲音有些復雜:
  “你能看清楚就好,我、太上、靈寶,相助于你,有私心——報復諸位道友之所為。”
  “但要說對你全然沒有圖謀,一心一意的對你好.你自己也不會信。”
  周牧重重點頭,而后重重的朝著八卦爐,一拜而下。
  他輕聲道:
  “但沒有您們,也就沒有今天的我.我本該早就死在了犬絕城,本該早就成為了妖的口糧。”
  爐中的道人欣慰的點了點頭,笑罵道:
  “你這混賬小子,還算是有些良心.”
  緩了緩,祂聲音一肅,話鋒驟轉:
  “但有良心,其實不是一件好事,修為越高,境界越高,理應越淡漠,若還是見不平事便熱血沸騰,若見不順心之事便拔刀而出,走不長遠。”
  “周牧,你且記住。”
  元始道人的聲音越發低沉了,震的八卦爐嗡嗡做響,回蕩在整個兜率宮中。
  “你繼續往前走,往上攀登,等走到某一個地步,我,太上,靈寶,也都會是你的敵人,這是不可避免的。”
  “事實上,我們的確在你身上留了后手,的確對你有更大的所謀——但這沒什么不能說的,直言于你,無有不可。”
  周牧默默點頭,依舊保持著拜的姿勢,朝著八卦爐施禮:
  “那是未來的事情,不是現在——至少現在,我還是您的后輩,您還是照顧我的前輩。”
  緩了緩,他抬起頭,臉上浮現出笑容來:
  “真的很感謝您,能夠和我明言、直說。”
  爐中的道人哈哈大笑:
  “謀劃嘛,行以陰暗齷齪是謀,光明正大亦是謀,吾雖非善人,但也偏愛光明正大。”
  “行了,你的疑惑應當也解開?”
  頓了頓,元始道人的聲音中帶著笑意:
  “可不要繼續問,吾在你身上留了什么、所謀又是什么,吾可不會說,免得被你小子破了去,那可就虧大了!”
  周牧摸了摸鼻子,苦笑:
  “這我自然心頭有數.那么問題來了,前輩,以您如今的狀況,恐怕未必等的到用的上我那一天。”
  頓了頓,他神色一肅:
  “所以,我該如何救您出來,如何替您解困?”
  爐中的道人失聲了。
  許久,許久。
  祂低沉道:
  “你這混賬,怎么聽不明白話?我對你,是有所謀劃,是要你成為我那未來勝下道爭之墊腳石的,怎么還想著救我出來?”
  元始道人有些恨鐵不成鋼:
  “不是與你言說了么,良心,不要有——至少在你贏得道爭之前,不要有。”
  周牧撓了撓頭,此刻沒有半點北帝的模樣,只是笑著道:
  “嗯我樂意?”
  爐中的道人又一次失語。
  “混賬玩意!”許久后,祂才罵了這么一聲,語氣很復雜,旋而輕聲一嘆:
  “吾的境況,非是你能夠解決的,還是先想好怎么坐穩凡間之主的位置,怎么成為天主和九幽之主吧!”
  末了,爐中道人打趣道:
  “畢竟,你也得占據足夠的大天地份量,吾在你身上的謀劃才有用,才對我有利。”
  “成。”周牧爽快應聲,旋而撇嘴:“不過話說回來,我上輩子的時候,有這么一句話,長江后浪推前浪”
  他笑嘻嘻道:
  “真到了那一步,說不定是誰贏誰輸!”
  道人含笑道:
  “到了那時,便該各憑本事。”
  “行了,小混賬,回去吧!”
  “不過在你回去之前.”
  祂最后呼了口氣,輕聲道:
  “元始的位置,交給你吧。”
  “吾出不得這八卦爐了,歷史上的烙印正在破滅——這可不是好事,以后,你來當元始天尊吧。”
  周牧愣了愣:
  “這是您謀劃的一環嗎?”
  爐中道人想了想:
  “也算是,三清的困境是彼此被迫留在一段時光內,出不得將元始的位子送出去后,吾倒是有機會脫離困境,不再局限于過去歲月。”
  祂很坦然,沒有半點遮遮掩掩:
  “甚至于說,若以后你要勝過了吾,吾還可借元始之位,將你困在過去歲月。”
  周牧這才笑了起來:
  “那我便接下了。”
  爐中道人愕然:
  “不是,你真接?”
  “嗯。”
  “混賬玩意!不聽勸!”道人怒罵,而后大嘆:“回去吧,元始的位格,送你了!”
  “此刻.你才是元始。”
  周牧感受到,有厚重的、更勝過北帝之位的事物,正在橫加在自己身上。
  他坦然受之,并未有半點抗拒。
  “混賬小子!”道人忍不住再度罵了一句:“沒心沒肺的東西!教不會,教不會!”
  許久許久。
  “前輩,我走了。”
  重新站起身的青年朝著八卦爐執禮,悄然走出了兜率宮,只留下一句話來。
  “您可真不一定能贏我!”
  兜率宮大門再度閉合,道宮外的青牛側目,狠狠一個哆嗦,旋而匍匐。
  青牛拜喊道:
  “見過元始大老爺!”
  籠罩在無量慶云、身披著七十二色光的青年,面容模模糊糊,看不清晰。
  他輕嘆:
  “從此以后.我便是元始了。”
  周牧輕輕撫摸手中那一枚三寶玉如意,身側,是開天幡輕輕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