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是雷鳴。
  十萬里黑云連綿翻滾,一道道黑紫色的雷光在云間閃爍、沉浮、咆哮,不時有雷落下,大地焦黑,林木自燃。
  巨大的山谷,橫亙在天蛟山天蛟城之上,
  便此刻,整座天蛟山都在燃燒,連同其中的建筑,連同其中的人與妖,就像是一根巨大的香燭。
  就是一根巨大的香燭。
  “開始了”
  萬里之外,陳銅爐凝望著那一副盛景,微微顫栗著,終究還是沒能阻止。
  五方節點,一處都沒能阻止。
  唯一的好消息是.沒有了執船人,未來的歸墟之船執掌,恐怕也要換人了。
  “爹,地藏佛祖要降臨了,我們該走了。”
  陳知恩輕聲道:
  “咱們去哪?”
  陳銅爐閉眼,疲憊開口:
  “我記得,距此數萬里,有一座秦王建立的山中隱城,我們去那。”
  他輕輕一嘆,最后看了那座燃燒的山城,看了眼那山巒上的巨大祭壇,便欲抽身。
  “等等!”
  陳銅爐色變,腳步猛然一頓,死死的盯著遠方,在顫栗。
  他發出哀鳴:
  “那是,那是”
  遠方,山城香燭之上,依稀可以看到一座巨大的青銅船騰空而起,而后越來越高,越來越高,直至那翻滾的漆黑烏云!
  “歸墟之船.”
  父女二人顫栗,分明看見了船首端坐的青年——那位周公子。
  怎么會?
  怎么可能??
  兩人茫然四顧,心頭暴寒,陳知恩語無倫次:
  “不可能,我分明動用了魂中祭陣,將他送去了九幽!”
  陳銅爐頭皮發炸,看見那船首端坐的‘周牧武’,似乎睜開眼,似乎隔著萬里,看了過來。
  “走!!”
  兩人飛逃。
  而那青銅船首上。
  周牧目光微冷,瞧見了那陳家父女——這兩人似乎站在廢帝的對立面,疑似來自未來,但.
  他不關心。
  以大義要害去自己,他無法容忍。
  只是,要雪恨,非是此時。
  周牧深深吸了一口氣,能感知到自身和這座青銅船產生了一絲一毫微妙的聯系,
  他凝眸,瞧見那座祭壇上,佛家的天人開始燃燒,天蛟城中的生魂道道飄來,在祭壇上翻滾著,哀嚎著。
  “陣,開!”
  天王呵聲,若大的祭壇中浮現出肉眼可見的漣漪,那是一座不可思議之法陣,此刻被催動,大天地之壁障被短暫的割裂了!
  “九幽。”
  周牧篤定自語,看見祭壇上空撕裂出一道巨大縫隙,看見縫隙內是之前見過片刻的九幽,看見九幽中,有佛光!
  “我佛慈悲。”
  裂隙轟然膨脹,自天穹這頭橫亙自天穹那頭,一位無量偉岸的佛祖,在裂隙之后,睜開眼,莊嚴肅穆,要邁過來!
  佛祖的步伐極為緩遲,似乎無法立時走出,正在擁擠而來,
  明明尚未降臨,但沉沉之息已然橫掃了整座天下!
  凡世震動,一位位真王、神圣驚悸,一尊尊囚居在方寸間的證道者愕然瞪眼!
  “無上?”
  南朝,皇宮重殿。
  南妖皇睜眼,雖然念頭無法探出這座重殿,但依舊可以清晰感知到橫掃天下的偉岸氣機,
  他旋而搖頭,喃喃自語:
  “非是無上,但也已然近于無上,這道氣機是地藏老兒。”
  一旁,神態萎靡,正在嘗試療愈道基的馬猴輕聲發問:
  “陛下,地藏,是佛祖了吧?”
  “他,要降臨了?”
  南妖皇目光深邃,微微點頭,輕嘆道:
  “看來,之前四尊降臨的大羅,都不過是引子,玉帝的這些追隨者,真正要引導降臨的,是地藏啊。”
  馬猴不解,問道:
  “陛下,地藏佛祖,與天帝怎么會攪和在一起?”
  南妖皇搖頭,平靜道:
  “吾也不知,不過短時間內影響不了我們,真正要心驚膽顫的,是西邊那兩座佛山。”
  說著,南妖皇繼續道:
  “另外,遣使者,去一趟青山,尋那頭老牛,告訴他,吾恩?”
  妖皇聲音猛的一頓,面具下的臉龐浮現出訝異之色,
  他清晰感知到,佛祖氣機洶涌之處,有很多熟悉的氣息,在翻滾。
  都是本該早已泯滅的生靈氣息。
  “在發生什么?”
  南皇蹙眉自語。
  與此同時,天蛟城之上。
  九幽裂隙橫空,佛祖在嘗試擁擠而出,地動山搖,大地撕裂,萬物匍匐。
  “恭迎,世尊地藏!”
  李靖朗聲,身邊跟著的很多妖族、人族亦都齊著聲兒。
  “凡世.”
  佛祖含笑,數百里大小的頭顱已然從裂隙中擁擠而出,睜眼看世界,笑容肆意。
  “久違矣。”
  佛光瀲滟,十億尊魂羅漢、菩薩端坐在佛祖身側,同時在誦經,半身佛軀已然擠入人間!
  半身佛軀,便是數千里之廣袤。
  “祭血!”李靖震聲,身側的老蛟打開玲瓏玉盒,其中一滴泛著黑潮的天帝血沖天而起,
  帝血化作一片黑潮,翻滾、咆哮,周牧驚覺自身端坐著的青銅船,被牽引至了黑潮上,恰如同當初所見的未來之果!
  唯一不同的是,黑潮中尚無仙神尸骸,甲板上也沒有龍尸鳳骨。
  “那是什么?”
  周牧發出疑問,錯愕的看著眼前景象,在佛光照耀下,在黑潮翻滾間,
  前方潮上,有迷蒙的一方大界浮現,大界之內,是難以用言語描述的‘生靈’。
  說是生靈,更像是幽鬼,但要比幽鬼還要死寂、暗淡、破敗。
  準確的說,是一枚枚烙印。
  ‘嗡!’
  青銅船震動,船帆揚起,如同一面火旗幟,如同引路之明燈,照耀向那破敗的黑潮世界。
  佛祖在降臨,黑潮世界在打開。
  李靖不知何時立在了青銅船上,立在了周牧身旁。
  他開口,聲音抑揚頓挫:
  “太白金星,魂歸來兮,魂歸來兮!”
  李靖唱音,蕩傳入那黑潮中撕開的未知世界,卻并沒有任何回應。
  “太白金星,魂歸來兮,魂歸來兮!”
  他再度朗聲,卻還是沒有一絲半點的回應。
  “怎會如此?”
  李靖蹙眉,喃喃自語:
  “莫非.”
  “必須要進去?”
  他看了眼神色凝重的周牧,幽幽嘆了口氣:
  “如此看來,汝之福緣,終究還是淺薄了些。”
  周牧張望著黑潮中的歸墟世界,看著那位降臨的含笑佛祖,愣了愣:
  “前輩,您的意思是”
  李靖憐憫的看了他一眼,再度對著黑潮中若隱若現的歸墟世界朗聲。
  “活人在凡世,死人在九幽,死人再死,便于歸墟,從未有活著的生靈、死了的生靈進過歸墟,去了之后,會如何,不好說。”
  “但想來,有歸墟之船護持,應當無礙。”
  說著,他浮空而起來,伸手一推。
  下一剎,青銅船載著周牧,就這么硬生生的朝著那座歸墟世界靠了過去!
  周牧色變,察覺到自身被青銅船死死的錮住,無法動彈,心神僵動,只是徒勞的看著歸墟世界越發的近。
  看著那一黑寂之界,幽幽的漸近身前。
  直至徹底沒入。
  周牧心頭叫苦,別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喚不來師祖,是因為師祖壓根就沒有魂飛魄散!!
  歸墟中的寂靈,都是魂飛魄散者的最后一縷世間烙印.
  李靖站在黑潮死寂歸墟外,繼續朗聲:
  “太白金星,魂歸來兮,魂歸來兮!”
  青銅船沉浮在歸墟中,周牧悶哼,察覺到極其的不好過,自己似乎處于一段絕對虛寂中,
就好像是  天地的另一半,或者說,反面。
  他似乎能看見一道道寂靈,或者說,烙印。
  一些烙印渺小至極,一些烙印則恍若浩瀚大日,無窮磅礴!
  “魂飛魄散后留下的烙印都如此兇烈該是何等生靈?”
  周牧艱難的想著。
  歸墟世界外,李靖還在唱音,唱著魂歸來兮,魂歸來兮。
  卻沒有哪怕一道烙印受了接引,近了周牧。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
  就當周牧心頭松了口氣,以為到此為止時,忽的。
  ‘轟隆隆!’
  無聲的驚雷炸在心田,周牧看到,一道若大日般兇烈的烙印,轟然墜下,在歸墟之船的牽引中,沒入自身體內!!
  周牧毛骨悚然,青銅船緩緩駛出了這處歸墟世界,李靖神色古怪的凝視著周牧。
  “也不知,是你福緣深厚,還是福緣淺薄”
  周牧心有余悸,正在念頭徹查自身,可并未察覺到一丁點的不對勁,精神世界中也沒多出一道魂靈來。
  李靖拍了拍周牧的肩膀,后者察覺自己可以動了,不再被錮死,而遠處那黑潮也在緩緩消弭。
  “一位未知的天庭大羅,進了你的體內。”
  周牧頭皮一麻。
  李靖幽幽道:
  “至于具體是誰,吾便也不清楚,這一個大紀元,尤其是末劫之時,徹底寂滅的大羅不是一位兩位.”
  “大羅烙印多久能在你體內重聚為魂靈,吾不知曉,是否會占據你的肉身和心靈,吾也不知。”
  “全看你的運道。”
  “而現在.”
  李靖抬頭,看向那九幽裂隙,臉上浮現出笑容來。
  “佛祖,已至。”
  那裂隙處,萬里佛祖,已然,完全降臨。
  裂隙緩緩閉合。
  天地于此刻,靜,默,寂。
  一粒渺小的靈光,靜靜潛匿在周牧的精神深處。
  它迷惑,自己不是寂滅了么?
  怎么又活過來了?
  渺小的靈光百思不得其解,察覺到自己處于某個孱弱生靈的精神世界中,
  自己卻無法動彈,一身超脫歲月的偉力也消失不見。
  “吾活了,但沒有完全活來,需要時間重聚?”
  那一縷生靈靈光如此做想,雖然偉力短時間內不再,自身也無法動挪,
  可似乎.
  可以借助這個孱弱生靈的軀體,觀察外界?
  “讓吾看一看,外面,是什么?”
  靈光借助或者說共享孱弱生靈的六覺,以這孱弱生靈的視角,觀察天地。
  第一眼看見、感覺到,‘自己’是在一方青銅船上,第二眼看到,‘自己’身邊站著一個中年人。
  一個很眼熟,很眼熟的中年人。
  “入你老.”靈光勃然大怒,卻又將臟話憋了回去,默默沉浮在這孱弱生靈的精神深處,輕聲低語。
  “李靖。”
  “李靖!”
  渺小靈光低冷,幾乎迫不及待的想要重聚魂靈,想要出世!
  它森然自語:
  “李靖,你的塔呢?”
  許久。
  靈光微微收斂,森然之機散去,是為了隱匿,也是為了修養。
  “好累.”
  “吾到底還只是一點靈光,先沉眠片刻,修養片刻”
  “李靖,李靖。”
  靈光不再去共享那孱弱生靈的感官,悄然自晦,對外界之諸事,盡皆不聞。
  他在積蓄,在靜養,在嘗試恢復。
  外界。
  九幽裂隙散去。
  百萬里層疊翻滾的漆黑烏云,也隨之散去,看上去便如同江河大浪轟然退潮,滾滾而卷離。
  這本是用之來遮攔眾生目光的,如今,卻是沒有這個必要了。
  “凡世.”
  萬里佛祖頂天立地,其一手持錫杖,一手摩挲著億萬幽魂,寶相莊嚴,臉上既有慈悲之色,也還有怒目之相。
  寶冠瓔珞,周身沉浮著一座座佛界,其中又盤踞著一位位菩薩、羅漢,都在誦經,都在虔誠。
  一位位真王、神圣的目光窺來,無不驚悸、默然。
  有神圣微微顫栗著,嘆息:
  “大羅之上.”
  “如此,徹底變天了啊。”
  類似的低語在天下各處做響,地上幽冥的玄鳥,北朝中大日五智寺的青獅,
  還有東海的青龍,西邊立下古老殿堂的諦聽。
  盡管,他們身為大羅,受制于過去兜率宮那位定下的規矩,無法隨意行走凡世,
  但依舊能感知到,佛祖已臨。
  四方大羅都朝著佛祖降臨之所,默默做禮。
  天地死寂。
  天蛟山旁。
  地藏佛祖滿目慈悲,李靖騰空,執禮于前:
  “世尊地藏。”
  他恭敬道:
  “世尊既已臨世,還望”
  佛祖側目,含笑:
  “自然當履約。”
  他伸手,招來那一滴浮沉著黑潮的帝血,手中佛光浸入其中,旋而,輕輕一拋。
  那一滴血再度化作黑潮,黑潮翻滾,又隱約聚合成,一尊無上生靈的模樣!!
  李靖執大拜禮。
  “臣,李靖,參見陛下!”
  他的聲音毫無遮攔掩蓋,響徹這一方天地,響徹整座天下!
  李靖?
  陛下??
  南妖皇愕然,北妖皇擰住了眉,西邊的老佛、大無道世尊神色悸變,東方的那位鬼帝更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不會吧??
  十萬年前伴隨天庭覆滅而一并失蹤的天帝。
  歸來了??
  整座大天地寂靜。
  而那黑潮也徹底凝做一位偉岸者的模樣,或者說,虛影。
  佛祖含笑,手中錫杖發光,大法力源源不斷的涌向天帝虛影,似乎如此,才能勉強維持其的存在。
  他朝著天帝虛影執禮:
  “陛下。”
  祭壇邊,一個又一個的生靈執禮。
  “陛下!”
  而后,那道在佛祖大法力維持下,依舊明滅閃爍不定的偉岸人影,緩緩睜眼。
  “吾回來了。”
玉皇含笑,雖然只是一道投影,雖然必須要地藏無時無刻的法力維持,但  這已然象征著成功。
  萬年,最多一萬年,祂便能讓這一縷投影成為真正本我!
  天帝回眸,似在遙望無窮年以前,嘲弄的輕語:
  “元始,汝,輸了。”
  帝音若滾雷,震動天地八方,震動歲月前后。
  萬靈死寂、沉默,皆作拜禮。
  ‘啪嗒!’
  一個不大的聲音響起,卻在寂靜無比的此時此刻,顯得很突兀。
  佛祖側目,天帝轉身,李靖瞧去。
  是一個孱弱的、修為低微的青年,他方才打了個響指,一縷玄火在其指間跳動。
  正嘗試一株普普通通的燃香點燃。
  沒點著。
  青年察覺見幾道恐怖目光的凝視,靦腆的笑了笑,跳下青銅船,落在一處地上,恭恭敬敬的握著燃香。
  而后,他抬起頭,直視佛祖,直視天帝投影。
  周牧敬畏道:
  “陛下,許久未見了。”
  佛祖壓抑,李靖瞪大了眼睛,鹿泉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個周牧武見過陛下??
  天帝投影微微蹙眉,卻并不知道這個小家伙是誰,拿著香,是要拜自己?
  周牧摸了摸自己這張‘褚耀武’的臉,
  旋而一臉人畜無害的笑容:
  “陛下這就忘了我嗎?小民不妨提醒一下陛下,就是”
  他瞥了眼沒反應的燃香,心中叫苦不迭,搓著玄火,瘋狂點著。
  ‘嗤’
  總算。
  點燃了。
  青年抓著燃香,朝著天帝虛影微微一拜,畢恭畢敬,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將燃香插在了地上。
  他這才松了口氣,這才道:
  “看看看,你看你爹呢?”
  “玉帝老兒,想起你爹是誰了沒?”
  天帝虛影一愣,李靖張大了嘴巴,地藏佛祖色變,察覺不對!!
  “是汝。”天帝虛影回過神來,神色一厲。
  而佛祖則心悸,有很不妙的預感,念頭一動,顯出無量法身,抱住整條歲月長河,猛然往回一拽!
  時光回退。
  失敗了。
  地藏動念,殺機如潮,將那青年鎖定,可這能壓死神圣的刺骨殺機,卻近不了青年的身!
  而那根插在地上的燃香,依舊插在地上,依舊靜靜的燃燒著。
  一縷煙氣裊裊,筆直升空,通向了未知之所。
  如同一枚點燃的信標、道標。
  太上已標記了一處地點。
  太上已鎖定了方位。
  太上已丟出了一塊燒火磚。
  人間天空驟暗。
  ‘轟隆隆’
  有悶響聲傳來。
  佛祖下意識的抬起頭,只看到一塊小小的燒火磚,輕飄飄的墜了下來。
  那是兜率宮中,八卦爐下的燒火磚。
  “溜了溜了。”
  周牧遁地瘋逃,無論是天王李靖,還是驚悸的佛祖,又或者震怒的天帝投影。
  竟無一人可留下他。
  仿佛,當燃香點燃之時,八千里內,神佛妖鬼,盡都使不出一身法力,催不動玄妙神通。
  除了周牧。
  燒火磚轟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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