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元之初。
  “你這小家伙,又來做甚?”
  一聲幽嘆,周牧的香火真靈從小哮天犬身上剝離,飛出道宮,立在了元始天尊的面前。
  天尊垂著眼眸,輕聲道:
  “是為了小小那丫頭來的么?她那事情,算是意外,但也算是算籌之內,不算大壞事。”
  周牧穩固心神,輕聲問道:
  “前輩,我阿姐她是沒藏住么?”
  道人沉吟了片刻,這才答道:
  “也不瞞著你這小家伙,吾立下墓碑,并非是隨性而為,吾的確已然死了。”
  周牧瞳孔猛然放大,死了?
  無上者,還能死的么?
  似乎看出了周牧的驚疑,中年道人微笑:
  “死亡對尋常生靈來說,是生命本質的輪轉,除非魂飛魄散,徹底不存——即便如此,也多多少少會有一縷印記存世。”
  “而對于無上者而言,死亡,實際上只是另外一種存在狀態,譬如吾,又譬如太上,譬如靈寶。”
  祂神色平和,似乎一點也不避諱自身隕落這件事情:
  “三清都已入滅了——準確的說,是各自亡去三分之二。”
  周牧咽了口唾沫,茫然道:
  “這是.什么意思?”
  道人耐心解答:
  “我等三人,一源同根,又為獨立個體,一者占據過去,一者占據現在,一者占據未來。”
  “我們的存在太高,阻礙了那幾位道友的前路,而至本紀末劫之時,便也遭了算計。”
  祂輕描淡寫:
  “我們三人都入滅,我死于真實現在、真實未來,只能存活在過去,其余二人,亦都如此。”
  “便自那后,吾無法離開過去,太上走不開現在,靈寶呢,便也只能坐在未來,三清,再不可相見矣。”
  周牧目瞪口呆,忽然明白過來,為何當初靈寶道君會讓自己代為傳話——
  道人垂下眼簾,微微含笑:
  “但這,也已然是那些道友們的極限了,無上者永存,并非無法徹底消散,只是誰也承受不了一位無上者消散的代價。”
  祂淡淡道:
  “我若自行入滅,則,過去不存,太上若入滅,則現在不存,靈寶入滅,未來不存。”
  周牧心頭微悸:
  “所以,您的那些道友,并不敢真正讓您消散?”
  “非也。”
  道人搖頭,平淡道:
  “不是不敢,而是沒那個能為,玉皇道友牽頭,第一紀的老天爺,第二紀的創世東皇。”
  “再到佛家的五大佛主,執掌九幽的皇地祇。”
  “連同玉虛門下的幾個弟子,碧游宮中的一些存靈。”
  “最后加上九成煌煌神佛,諸天御帝,諸界至尊,諸世劫主,無論是自愿還是被迫,亦或者懵懂的順尋大勢。”
  “總而言之。”
  “便都盡了全力,謀了我三清跌落之事。”
  周牧懵懵的聽著,五大佛主,皇地祇,三紀之天帝.
  這些,恐怕都是無上者吧?
  還有加上漫天神佛。
  中年道人平和道:
  “如此,也就讓我三清,各自局限一段大歲月,再不得彼此相見矣。”
  周牧聽的恍惚,下意識道:
  “這就是,本紀的末劫嗎?”
  “非也。”
  中年道人搖了搖頭:
  “這些道友為了對付我三人,短暫齊心,但到底也都各有謀劃,末劫之事,林林總總,個個暗藏禍心,謀劃萬千,誰也不知道全部具體。”
  緩了緩,祂含笑道:
  “總之,結果來看,九位道友,便都遭了我三人分別鎮壓,也算是還了大天地一個清凈——只是這些道友,也都沒一個安分的吶.”
  周牧明白了過來,難怪當世,沒有了那些傳說中的人物——都遭了鎮壓!
  道門三清,恐怖至此,也難怪那些無上者要聯合起來,拆散三人.
  中年道人坐在青石板上,垂眸道:
  “小小那丫頭,在活到真實現在后,也就脫離了吾的掌控,沒了遮掩,那些道友謀劃替她證了大羅。”
  “至那時,吾便徹底管不了小小那丫頭矣。”
  周牧迷茫:
  “前輩,這是為何?”
  “證道者,即大羅,超脫時光,不受歲月拘束、局限,前后歸一。”
  中年道人簡單的解釋道:
  “要想滅殺一位證道大羅,必須同時將歲月前后每一分每一秒的他斬滅,如此才行。”
  “同樣,當小小丫頭證道大羅后,吾即便更改她的過去,也無法影響到現在的她,大羅,是獨立于歲月之外的。”
  說著,
  祂嘆息了一聲:
  “但如此也不算壞事,小小證道,有我護持她的過去,她便近乎于一位無上者,絕對不滅,哪怕被度化了,也只是一時。”
  “要證無上者,本來就是要通徹諸道,三身各居一方。”
  “她有了此經歷,做過佛陀,掌過幽冥,又跟在我身邊聽道無數年,本身還是妖族——這就有了成為無上者的資格。”
  “到某日,她若脫困,再擔一擔天庭的職,自行修持至大羅之上,未必不能成就無上者,那時,我都要喚她一聲道友。”
  “如此,你可明白,你可放心?”
  周牧點了點頭:
  “前輩,放心了。”
  他若有所思,要成為無上者,必須通達諸道嗎?
  既要做道門天尊,也要做佛門佛陀,還要在幽冥中混過,要擔了天庭的職?
周牧恍然,想到了神話中,太上前輩即是天庭的老君,又曾經西出函谷關,做過佛祖,還是道門的太清道祖  且不只是老君,元始前輩、靈寶前輩,乃至于一些赫赫仙神,那個馬甲身份,一個比一個多。
有當著天庭帝尊還當著九幽大帝的,有是道門天尊又是佛門佛祖的,一個個還都經常跑到人間轉世,做王侯將相  周牧喃喃道:
  “難怪這么多馬甲”
  他忍不住問道:
  “元始前輩,我聽聞,您有一身,是為開天辟地的盤古真的嗎?”
  中年道人蹙眉,微微頷首,算是認下:
  “是,又不盡然,我化盤古,開辟的非是大天地,而是第一紀。”
  頓了頓,祂沒好氣的敲了敲周牧的額頭:
  “既然已明白,已解惑,還不歸去?”
  周牧驚醒,卻連連擺手:
  “走不了走不了,是太上前輩讓我來見您的哩!”
  “且不只是見您,還要同時見靈寶前輩!”
  中年道人愣住,先是不解,旋而恍然,輕嘆道:
  “原來如此,”
  “你這小家伙,當真是好運道,太上竟真選了你!”
  “前輩莫斬我,這臉孔是元始前輩捏的,我可改不了哩!”
  鐘山之腹,類似的事情正在上演,
  木石之身,頂著青年道人臉龐的周牧,正洞察未來之果,見到那正牌的青年道人,
  后者神色不善,摩挲著膝上長劍。
  周牧抱住腦袋:
  “當真是元始前輩所為,與我可無關.另有,是太上前輩讓我來見您,不只見您,我另一身正見著元始前輩!”
  靈寶道君哼了一聲,神色好看了些許,沉吟片刻,也一如元始天尊那般嘆道。
  靈寶道君默然許久,伸出手一招,周牧的這具木石之身,竟然墜入了未來之果,就這么水靈靈的落在了靈寶道君身旁。
  兩個青年道人,大眼瞪小眼。
  靈寶道君神色有些不善,卻按捺住了拔劍削去這副假面的沖動,
  祂端坐在無窮未來所交織而成的云上,伸手搭放在了木石之身的額間。
  “開始吧。”道人淡淡開口。
  “開始什么?”
  周牧詫異發問,卻見青年道人的手指刺入了自己這具身體的額間。
  “上清敕令。”
  靈寶道君輕飄飄開口:
  “準你此身,并為我上清一身,賜你名分自己選吧。”
  周牧茫然,洞見幾個大名號在眼前閃爍,什么玉寰大道君、太上大道君、大赤靈主、禹予道尊、通天道人.
  他明悟,這些,都是靈寶前輩的諸多身份。
  現在,祂讓自己.選擇一個?
  什么意思?
  周牧不假思索,伸手一指:
  “我選通天道人!”
  與此同時,紀元之初,元始道人的指頭也刺入了香火真靈的額中。
  “如此,便允你,為我玉清之使者,既為香火神祇之靈念,便敕你為玉虛宮土地。”
  “來年,你若做了星君,即為玉清星君,若做了城隍,則自立玉虛之城,若當了天王,則可自號元始天王,再做了御帝,乃至天帝”
  “便當為,周天皇帝祇!”
  九幽之主,地祇之尊,是為后土皇地祇。
  而周牧這香火身得來的承諾,是周天皇帝祇。
  前者,執地祇,后者,執神祇。
  地祇者,神祇之屬也。
  還是此時此刻。
  天蛟城上,天蛟山頂。
  十色光遮天蔽日,大祭之壇橫空壓天,城中萬靈之魂魄做了火燭,朵朵燃燒。
  有佛家天人,一十八位,站在祭壇之上,靜候時辰,天王瞥了眼船邊小憩的青年,卻也并未多言。
  而那青年,而那周牧。
  他閉著眼睛,狀若小憩,真念沉在心田,沉在那一根燃香之處,見燃香上,有字橫出。
  ‘便如此’
  ‘允你,為太清媒介,代吾鎮護現在,可號老子’
  ‘若他年,修為足矣,則便當為現在尊主’
  三行字跡,在燃香上依次閃過。
  周牧一心三用,
  木石之身的了通天道人的道號,香火身得了玉虛神祇的敕封,本我真身,也被封了太清之媒介,得了老子之號。
  其意為,代太清而察天下。
  若修為足夠,若能力壓萬靈,則改作代太清而鎮天下。
  若再進一步,使太清道人也稱道友,也再改為現在尊主。
  三清跨不離歲月,彼此不可相見。
  于是,就有了一座橋梁,一座名為周牧的橋梁。
  他既玉清使者,也為上清一身,還為太清媒介,最后,也依舊是周牧。
  不是別人,就是自己。
  未來歲月,靈寶道君對著通天道人發問:
  “你且問問,太上還要作什么?”
  現在歲月,周牧在精神世界中,對著燃香發出了這般疑問。
  燃香之上,字跡浮現。
  ‘地藏僭越而逾矩,斬’
  地藏佛祖,大羅之上,而大羅便已然是除非時時刻刻皆死,否則便永恒不滅,更遑論大羅之上。
  要斬之,且還需每一段過去,每一刻現在,連同每一種未來中的地藏佛祖,盡皆入滅才行。
  對于一位無上者來說,不難。
  但對于各自死去三分之二,各自被局限在一方大時光中且不可彼此相見的三清而言,似乎不可能達成。
  周牧的香火身于過去,木石身于未來,將這句話一一轉達。
  過去,元始道人發問:
  “何時,何刻?”
  周牧將問題轉達給燃香,可這一次,燃香上卻并無半個字浮出。
  許久也不見。
  周牧錯愕,忽而恍然大悟。
  意思是我來定?
  也是,燃香在自己手上,什么時候點燃,是由自己來決定的,這又取決于,大祭何時完成。
  周牧睜眼,看了眼大祭,正恰此時,聽見李靖含笑:
  “大祭已啟,循時刻,按規矩,走科儀,擊法鼓。”
  “務必確保,一時三刻之后,大祭畢,佛祖臨!”
  便也此時。
  未來,道號通天的周牧木石之身,對著靈寶道君低沉開口:
  “一時三刻之后。”
  過去,法名玉虛神祇的周牧香火之身,對著元始天尊含笑說道:
  “一時三刻之后。”
  兩尊化身,一者于過去,一者于未來,卻又能得異口而同聲。
  “一時三刻之后,請斬,佛祖地藏。”
  元始頷首,靈寶點頭。
  值此時,三清敕封已臨。
  一些事物,在悄無聲息的變化著。
  鐘山山腹之內,那座玉虛宮的門戶之上,多出了一方雕刻著的神武之相,
  仔細看去,卻是一個神祇。
  而一本本古書古籍中,但凡有關于玉虛、玉清的記載中,也都或多或少的多出了一項敘述、
玉虛有神,做玉清元始之使,為玉虛宮之神祇,不受天管,不經地轄,有大自在  便也此時,五王城。
  那方被人族先輩以血奪來的人道輪回震動,諸王洞視,一位名為旦,而又被尊為周公的真王閉眼卜算。
  少頃。
  周公旦睜眼,既驚且悸,這位建成了人族禮法儀制的赫赫者,竟是開始哆嗦。
  “弟,算出什么了?人道輪回,何故異動?”武王不禁發問,一位位真王也都投來迷惑的目光。
  周公旦呆滯半晌,輕聲道:
  “天數顯示,天機昭告,有我人族往圣,臨了當世”
  諸王面面相覷,往圣?
  秦王微喜,笑著問道:
  “周公竟如此模樣,莫非,降世的是一位了不得至極的往圣?或是姜太公?”
  “又或是周文王?”
  周公旦沒有說話,木訥的搖頭,諸王有些驚疑,不是姜太公,不是周文王,還能是誰?
  莫非孔圣人?
  不可能.
  武王臉上閃過一絲驚怖,顫顫巍巍的問道:
  “不會是大哥吧?”
  諸王嘩然。
  武王兄長,伯邑考,北極紫微大帝之降世身。
  然而,周公旦卻依舊搖了搖頭,武王不解且疑惑至極:“那是,孔仲尼?”
  周公旦再度搖頭,茫然道:
  “天機告示,降世之往圣,號之為.”
  “老子。”
  諸王死寂,心臟暴跳。
  兜率宮的老人漠然回眸,凝視著嘰嘰喳喳吵鬧不休的八卦爐。
  祂道:
  “諸位道友以為,吾殺得,逾矩者否?”
  八卦爐內,有蒼茫的霸道聲冷笑:
  “出不得兜率宮,念頭探不出這混沌天的你,做得到么?”
  老人笑而不語,微微搖頭,微微嘆息。
  “便且,拭目以待。”
  祂說著,又滿心憂慮,憂的不是那所謂地藏佛祖,也不是這幾位鎮在八卦爐里的道友。
  祂憂的是,自己選擇的人,真的對嗎?
  老人臉上第一次浮現出愁容來——倒不是那小家伙心思不純,也不擔心他哪一天會反叛,投了幾位道友。
  憂心的是,那周牧,心思純正,但不太良。
  這小子,以后要是亂傳話,借著其余兩人的名義哄騙某一人.該咋辦?
  老人覺得,這家伙,是做得出這種事情來的。
  “吾知他如何不要面皮,元始也當知其中怎么膽大妄為,但那靈寶.”
  老人抿了抿嘴。
  與此同時。
  未來歲月。
  號為通天道人的周牧木石之身,搓了搓雙手,小聲道:
  “前輩?”
  “何事?”靈寶道君睜眼,目光淡漠:“一時三刻,尚且未至。”
  “非也非也。”
  周牧一臉信誓旦旦:
  “太上前輩有言,說,要您賜我個寶貝,劍最好.”
  靈寶道君微微蹙眉:
  “賜?不是許了你,此次功成,予你陷仙之所在么?不經磨難而得寶物,非是善事,太上又非元始,不干涉晚輩,不為小輩護道,怎會如此言說?”
  周牧面色不改,作揖道:
  “太上前輩的意思是,賜個寶貝法門,讓我自己修行。”
  靈寶道君依舊蹙眉,總覺得不太對勁,瞅了瞅這和自己一張臉孔的小家伙,自身靈性微顫。
  祂沉吟片刻,哪怕靈性提示,卻最終沒有懷疑。
  這小家伙,總不可能瞎傳話,騙寶貝吧?
  哪來的這般膽子?
  靈寶道君便頷首道:
  “我觀你之性靈,有元始陰陽經的底子,也修著八九玄功,還練了太白皇老七寶七殺術。”
  “不缺什么修持的法門了。”
  “片刻后,此間事了,便依了太上之所言,傳你一門陣勢吧。”
  周牧眨眨眼,小心道:
  “陣勢?”
  他咽了口唾沫,莫非.
  便見靈寶道君頷首,輕飄飄道:
  “傳你一門,誅仙劍陣可好?”
  “雖無誅仙四劍,但這單單之陣勢,也算得,古來第一殺陣矣。”
  “要得要得!”周牧歡天喜地。
  便也此時。
  真實現在。
  大祭越演越烈,鑼鼓喧天,萬靈齊動,整座天蛟城化作了一方火炬。
  一時三刻,已至尾聲。
  鹿泉拍了拍周牧的肩膀,后者睜眼,起身執禮。
  鹿泉平靜道:
  “這大祭,還有一刻鐘,便要成了。”
  “你且先上歸墟之船,做好準備,佛祖開始降臨時,端坐船首,趁天地大開之機,接引一位大仙神歸!”
  頓了頓,他上前,拍了拍周牧肩膀:
  “一旦此次功成,佛祖臨世,作為執船人,你也當能入佛祖之眼,這是大機緣啊.”
  周牧點了點頭,臉上露出純善的笑容,坐于船中,靜靜等候。
  一刻鐘轉瞬即逝。
  大祭,畢。
  (兩章9k)
  請:m.llskw.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