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蛟城,下城養殖區。
  白翠花手指飛快的打著算盤:
  “承惠,二兩錢!”
  收了銀錢,招呼小二送走了這最后一位客人,這三十來歲模樣、風韻猶存的老板娘伸了個懶腰。
  “把打烊的牌子給掛上,天都黑了,回去歇息吧。”
  “好嘞老板娘!”
  看著小二手腳麻利的收拾好、關上門,白翠花微微有些失神。
  這小二,有當年小牧的幾分影子。
  小牧是個好孩子。
  還會活著嗎?
  她輕輕嘆了口氣,恍然發覺,自己已然到這天蛟城,快七年了。
  南北二朝中,叫這個名字的妖城不少,事實上,兩朝萬城,許多城市都是重名的。
  而天蛟城不同于其他妖城,這座城是在一座宏偉大山上而建,乃是一座山城,
  半山腰以下是下城養殖區,半山腰以上則是群妖棲息的地兒,叫上城。
  這兒也不同于犬絕城,完全沒有引入不周工部的奇巧,就是徹頭徹尾古代模樣。
  眼見小二打掃完,收好桌椅,白翠花晃了晃腦袋,喊道:
  “再干一兩天,你也便不用來了。”
  “啊?”
  小二有些慌了神,苦著臉:
  “老板娘,我是犯了什么錯嗎?”
  白翠花輕輕搖頭:
  “不,是酒樓開不下去了。”
  說著,她拉開木抽屜,摸出幾錠銀子和兩貫銅錢,遞給小二:
  “好好收著,重新找個安生活路,這錢攢著,娶個媳婦兒。”
  天蛟城沒有生死簽之說,上城的妖老爺要食人的時候,也都是直接來隨意捉取——說不上是好是壞,
  但在白翠花看來,是好。
  能來下城隨意捕獵的妖占據少數,只有大妖和頂尖真妖才有這個權利,
  故此,某種意義上,天蛟城每年被吃的人,要比犬絕城少許多。
  小二愣了愣:
  “開不下去了”
  他想到了昨晚來的那些人,忍不住問道:
  “老板娘,是因為昨天.”
  白翠花擺了擺手:
  “想要活著,就不要多問,天快黑了,早些回家去吧。”
  小二躊躇了一下,最終默默收起銀錢,朝著老板娘做了一禮,關門離去了。
  又如法炮制,給大廚和幫廚分了些錢,讓他們離去后,酒樓空蕩蕩。
  老板娘一屁股坐在打掃的干干凈凈的木桌上,靜靜等候。
  沒多久。
  ‘吱呀!’
  樓門被推開,一個蒙面人走了進來。
  “來的倒還準時。”白翠花一只腳放在桌上,冷笑。
  蒙面人不以為意,目光放肆的盯著老板娘那白皙的大腿,關上門,淡淡道:
  “白老板,事情決定的怎么樣了?要找到你,可費了我們好大功夫。”
  白翠花冷笑不語。
  蒙面人繼續道:
  “還是那句話,跟我們走,您還有一條生路,否則”
  他笑了笑,繼續道:
  “天蛟城的老蛟,最近可求著我們要了好幾株天藥,您這樣的天人,就是最好的天藥。”
  白翠花抿嘴,神情冷的可怕:
  “和妖合謀,你們讓我感覺到惡心。”
  “白老板,話可不能這般說。”
  蒙面人依舊笑瞇瞇:
  “拉攏一位妖城之主,我們也花了不小代價,且都是各取所需罷了,現在,您還得給我個準信,到底從,還是不從?”
  他身上涌起淡淡的天人氣機,身后有六口虛幻洞天沉浮,其中可以窺見浩瀚元氣,扭曲、旋轉,狀若風暴。
  白翠花瞇眼:
  “若我七年前沒有身負大傷,哼。”
  蒙面人微笑:
  “那來的就不只是我了。”
  白翠花胸膛起伏不定,心頭生出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冷冷道:
  “你們到底要我來做什么?”
  “這就不需要您來操心了。”
  蒙面人平和道:
  “放心,傷不了白老板你的性命,痛苦肯定是痛苦了些,事實上若非要求‘自愿’,我們早就將白老板你打廢帶走了。”
  白翠花一字一頓:
  “告訴我,你們究竟看上我什么了?”
  她周身也浮現出虛幻洞天,數量比蒙面人還多一口,七口虛幻洞天沉浮,但是看上去很不穩固,有裂痕。
  雙方氣機局限在酒樓內,微微碰撞著,桌椅、算盤、酒壇碟碗等,悄無聲息的化作灰燼。
  對峙間。
  蒙面人瞇眼,沉吟半晌,最后還是收斂了氣機,道:
  “西方兩座佛山是禁區,沒人敢去涉足,平日里也無法接觸到佛門的金剛。”
  “如你這般,即是天境,且被佛門金剛度化過而未完全度化的,就更稀少了,幾乎沒有。”
  “犬絕城那種情況,可遇而不可求。”
  頓了頓,蒙面人繼續道:
  “我們要的便是您這一特質。”
  白翠花抿嘴,拳頭握了又握,蒙面人注意到這一點,含笑道:
  “白老板,您也不要想著逃走,老蛟坐鎮在上城,我們一聲呼喊,它的目光就能垂落而來。”
  “您是天人,應當知道自己和一位地仙的差距。”
  白翠花冷著臉:
  “再給我幾天,我需要處理一些事情,安頓一些友人。”
  “就今天,就現在。”
  蒙面人踏前了一步,六口虛幻洞天發光,海量元氣自其中噴吐而出,
  盡管為了避免動靜太大而刻意收斂,但這些沸騰的元氣依舊呈現出烈烈之勢,將白翠花困縛!!
  兩人都是天境第一關的天人,
  甚至白翠花還要勝過蒙面人一籌,但.
  她七年前在犬絕城背負大傷,到現在都未愈合,依舊處于重傷狀態,
  身側的七口虛幻洞天裂紋彌布,打起來,壓根不是蒙面人的對手,此刻遭到完全壓制!
  蒙面人氣息越發的盛烈,白翠花節節敗退,呼吸逐漸困難,有眩暈感。
  她深吸了口氣,打算拼命。
  忽然。
  窗外有亮光。
  蒙面人微微訝異,動作一緩慢,白翠花趁機掙脫元氣困縛,卻并沒有急著還擊,而是同樣迷惑的側目看向窗外。
  前一刻,明明還是黑夜,但現在,外頭卻恍若白晝。
  整條街乃至整座妖城都醒來,
  外頭傳來驚呼聲、喧囂聲,蒙面人眼睛猛地一瞇,這是怎么了?
  莫非,又是大半月前的異變?
  但無論怎么樣,今天是難了。
  冷冷看了眼氣喘吁吁的白翠花,他淡淡道:
  “白老板運氣倒是不錯,但應當不會一直好運下去吧?”
  “過兩天,我再來找您。”
  “這幾天,你這酒樓就繼續開著吧。”
  說著,蒙面人哼了一聲,身形居然化作一縷清風,消失不見。
  白翠花喘息半晌,理了理鬢發,快步上前,推開門,想要看看發生了什么,可才走出酒樓,卻錯愕愣住。
  “那是.什么?”
  如同街上許多驚恐的人一般,
  她看到遠處,看到一頭和天蛟山等高,足有萬米之巨的赤蛇,生著人的面孔,口中銜著一粒燭光,頭頂是一方浩瀚的虛幻大日,
  在那燭光與虛幻大日的照耀下,整座天蛟城宛若白晝!!
  那萬米的人面蛇立著身軀,恐怕能和天蛟山等高,正在行近,天蛟城也越發的亮堂!
  “這是.妖?”
  白翠花咽了口唾沫,感知不見那頭妖的具體氣機,這是什么妖??
  等到人面赤蛇至于天蛟城、天蛟山之前,
  上城,有一道道身影竄出,有蛟龍探出頭顱。
  “閣下是?”
  老蛟的聲音震響在整座山城,很多養殖區的平民雙耳劇疼,倒地打滾。
  “吾名。”
  那頭懸大日、口銜燭光的巨妖聲如洪鐘,低沉而威嚴:
  “吾名,燭龍。”
  那叫做燭龍的生靈說話間,有灼灼之氣噴吐而出,有春風拂來,滿山花樹盡皆綻放。
  恰似逢春。
  此刻明明是深秋。
  “燭龍.”
  白翠花咽了口唾沫,呢喃著這個名——她不認識燭龍,但她聽說過燭龍。
  鐘山之神,執九幽之晝夜與四季。
  白翠花想起大半月前的驚變,想起聽聞的傳說——一頭要比真王都強大的多的燭龍,自九幽凝視人間,使人間黑夜換做白晝。
  “燭龍.為何會來這座小城?”
  “傳說中的妖,都現世了嗎?”
  白翠花不明白。
  那頭老蛟龍也不明白。
  但不妨礙老蛟龍毛骨悚然,背脊發寒。
  感知中,這明明是一頭大妖而已,
  但那大日煌煌,但這滿城逢春之景卻做不了假。
  不怕假,就怕真。
  萬一是真的.
  伴隨良久的死寂之后。
  老蛟龍朗聲。
  “小蛟,恭迎鐘山之神,駕臨此城!”
  “我等,恭迎鐘山之神,駕臨此城!”
  一頭頭升空的大妖盡皆恭聲,一個接著一個,連同那老蛟龍一并,垂下了頭顱。
  銜著一粒燭火的燭龍微睜雙眸,輕輕挪動身軀,原本他距離要城還有數里之遙,
  可這數里間,卻在其挪身之時似被壓縮成幾米,一晃便盡。
  他依山城而立,垂眸,在整座天蛟城中掃了一眼。
  不知是不是錯覺。
  白翠花覺得,燭龍,似乎看了自己一眼。
  不,兩眼。
  似乎還怔了怔。
  “為吾備宮樓。”
  燭龍發聲,如轟隆雷鳴,頭頂大日放光,照耀八方。
  燭龍現世的消息,如同一陣風。
  瘋傳八方。
  現在山,彌勒寺。
  “原來如此。”
  古佛低語,梵音大作。
  他垂著眼眸,一旁有佛陀發問:
  “禮贊現在,世尊,要派遣菩薩、羅漢,去見一見那位傳說中的燭龍嗎?”
  “又或者.”
  這位妖佛含笑:
  “要將燭龍,捉回來么?我聽聞,那只是頭初生之燭龍,方才大妖之境,孱弱至極。”
  古佛側目,凝視著這位佛陀,一動不動。
  后者臉上笑容漸漸散去,又漸漸滿頭大汗,猛然俯下身:
  “望世尊恕罪!”
  古佛冷哼了一聲,淡淡道:
  “燭九陰端坐九幽中,不惜短暫打破絕天地通,凝視整座人間,使人間幽夜作白晝。”
  “如今再看,不便就是一種宣告么?”
  “祂,也要插足大天地之爭了。”
  “那燭龍,便是祂的人。”
  說著,古佛輕輕吐了口渾濁之氣,再道:
  “汝若是覺著,活的太長,想要圓寂,大可自己去,莫要牽連了我彌勒寺,莫要牽連了現在山。”
  “我佛恕罪!”佛陀俯地。
  南妖朝,皇城。
  “燭龍.”
  南妖皇微微瞇眼:
  “地上幽冥要急眼了啊”
  “陛下,您要去見一見燭龍么?”有真王發問。
  “不必。”
  南皇搖頭,淡淡道:
  “派一使者去,好生伺候著便是,說到底也是在我們南朝現的身,看看這位燭龍,想要做什么,但吩咐下去,不要招惹,免得惹怒他背后的那位。”
  “是,陛下。”真王退去。
  南皇劇烈咳嗽了兩聲,戴著面具,看不清神色,低低自語:
  “這老青牛,下的好重的手。”
  “哼。”
  南皇緩緩吐了口氣。
  一口無暇清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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