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道宗、華云道宗、崆洞道宗乃至九州界里的宗門世家,精怪異類.
上至上三境的仙神,下至初入修行的練氣,在這場席卷諸天的玄門大劫之中,被源源不斷的卷進來,就好似無數的蟲蟻被浪花一打,瞬間化作了烏有。
而那水浪散去,剩下滿地的血肉化作資糧,滋養著這一場大劫,孕育著一尊尊道果。
龍翁看著面前的面帶淺淡笑意,身姿挺拔如松的江生,即便是以他龍翁的道行閱歷,也不得不贊嘆諸天萬界里到底是每隔一些年歲就會出一批天生的修道種子。
君不見這蓬萊靈淵,其骨相便是絕佳,生得又是面若冠玉豐神俊朗,此時拋開那一身合體境的道行不算,單單立在那里,就好似鶴立雞群一般,當真是卓爾不凡,天生玄修。
雖是感慨江生的樣貌氣度,但龍翁卻也清楚江生的來意:這位赫然是代表東天道家來問罪了。
東天道家啊,這四個字在諸天萬界里的份量,永康道人一個一輩子沒離開過蒼州的金丹小修不知道,他龍翁如何會不清楚?
尤其是在這玄門大劫之中,在這東天道家已經把九州界三宗打得狼狽不堪眼看就要斷了傳承的時候。
面對挾大勝之勢眼看就要獨霸玄門的東天道家,是需要勇氣的。
龍翁自問沒這樣的勇氣,因此他才會選擇現身來和江生一見,因此他才沒有表現出任何大乘境界該有的傲氣。
“真君,我無意庇護什么三宗余孽。”
“眼下這些人你也見到了,都是些避禍之人。”
“他們不愿廝殺,只想著安穩度過余生。”
“常言,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遁去其一,道家尚天道人和,真君亦非嗜殺無度之輩,還請真君放過他們。”
龍翁說的誠懇無比,看上去倒是個善心腸的。
只是,無依無靠的善心腸,真能一路走到大乘境界,還在九州界里隱隱自立,偏安一隅?
江生思量著,回憶起玉貞仙君的話后臉上的笑意散去了幾分:“一日是乾坤道宗中人,終生便是乾坤道宗中人。”
“既已拜入乾坤道宗,得其便宜、享其福澤,說脫離便要脫離,豈不是癡人說笑?”
“他們這些人的命理因果,早已和乾坤道宗綁死,是分不開的。”
說道這,江生突然轉了個話頭:“說來,龍翁可知何為道統之爭?”
龍翁愣了愣,心生不妙:“還請真君解惑。”
江生信手一點,清氣縈繞氤氳一幅畫卷:“所謂道統之爭,爭得非是對錯輸贏,爭得乃是正朔生死。”
“雙方,必有一方滅亡,而另一方則存活。”
“想要滅亡一方道統,不僅僅是剪除羽翼,滅其強者即可,其道統內的一眾弟子仆役、靈獸道兵乃至每一件法器,每一顆靈石,每一件衣冠都不得留。”
“道統延續,不僅僅在于弟子,還有其廣傳萬界的名聲,那傳播億萬的法門,那存在眾生記憶之中的名號。”
“哪怕破山伐廟,戮盡其弟子仆役、道兵靈獸,絕其方圓億萬里生靈,斷其記憶”
“只要其法門仍在諸天萬界流傳,只要其法器仍在被人所使用,那么這一方道統仍有卷土重來的機會。”
“那早已殞落的純陽大能,亦能憑借那僅存的法門、法器,那一兩個不知不覺拜入道統的無知散修,從光陰長河之中卷土而來。”
“而道統其殘存的氣運功德會庇護那僅剩的幾個人,讓他們逢兇化吉,讓他們趨吉避兇,讓他們成長起來,重立道統。”
“誰也不知道他們會把多少人拉下水,又找到多少勢力做援手。”
“一旦到了那個時候,兩方道統再度氣運相連、因果糾纏,就是又一場波及諸天的滔天劫數。”
江生緩緩說著,龍翁卻是聽得不寒而栗。
道統之爭的殘酷性,遠超龍翁想象。
這不僅僅是雙方修士的生死之爭,更是雙方所屬的界域凡俗、無量生靈的生死之爭。
一方落敗,便要全部死絕,以徹底斷其道統香火,不給其任何卷土重來的機會。
君不見上一元會的那些純陽圣地,即便純陽祖師早已隕落,即便宗門早已消失在歲月之中,即便其存在早已被歷史掩埋,可只要挖掘出其一件法器,尋到其一方法門,那這一方純陽圣地便仍有可能從光陰長河之中掙脫出來,歸于現世。
純陽道統,可不是說滅就能滅的。
說完,江生看向面前的龍翁:“龍翁,你自恃神通,庇護三宗余孽,可是存了借他們之手,與我東天道家再戰一場的野心?”
聞言龍翁連連否認:“我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與東天道家為敵。”
“我連乾坤道宗都不敢招惹,只是在這天盡頭開辟一方洞天,庇護一些避世之人,我不想沾染那天大的因果啊!”
江生笑道:“可如今,你已經沾染了不是么?”
“否則,我又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龍翁愣了愣,嘆了口氣,指向身后:“真君,你看那道人,道行不過金丹,壽元不足三百,他又如何能擔負的起乾坤道宗的氣運?”
江生卻是指了指永康道人身旁那兩個孩子:“那兩個孩子,根骨奇佳,兼之聰慧,從他們那好奇心來看,龍翁真覺得他二人會甘心在這默默無名平凡終老?”
“那金丹道人,又真的不會傳他們乾坤道宗的法門?”
“龍翁又怎能保證,他一個區區金丹道人能避開蒼州戰火,帶著一家老小躲到你這來,不是乾坤道宗的氣運作祟?”
“龍翁又如何知曉,那兩個孩童不是乾坤道宗挑選出的苗子?不是乾坤道宗的余火計劃一員?”
龍翁一時啞然:“這這.”
江生輕笑一聲:“龍翁,你覺得,純陽道君、大乘仙君、煉虛合體境的真君,能躲藏否?”
“龍翁,你再想想,金丹、元嬰、化神境的真人,能避開我東天道家之天眼否?”
“只要他有修為,他就逃不脫!”
“大乘仙君和上三境的真君,好似那天穹星辰,其必死無疑,絕不可能逃脫。”
“但下三境的練氣、筑基小修,則極少有人在意,正如漁網撈魚,亦會放過小魚一般,這等境界翻不了天。”
“而那本身毫無修為,又是幼年之身的,更無人去在意,誰又知曉,其會成長到何等境地?”
江生的一番責問,讓龍翁徹底啞口無言。
至此,江生衣袖一甩,一柄散發著兇戾之氣的天青色法劍懸在龍翁面前。
龍翁定睛看去,只見法劍長三尺六寸五分,通體天青之色,劍身烙印錯亂風痕,鋒銳兇戾,其上流轉三災劫滅之意;觀法劍劍閣,如四象流轉化蓮臺而蘊陰陽,內藏末劫末運之蘊。
只是觀望了那么一瞬,就讓龍翁只覺眼睛刺痛無比,好似這柄法劍下一息就會洞穿眉心,攪碎神魂一般。
“龍翁,你說你絕無與東天道家為敵的念頭。”
“那好,請龍翁持此劍,誅滅這島上所有三宗余孽,而那些小宗小派、世家中人,凡與三宗有關聯者,還請龍翁一并誅滅。”
江生說著,手指微微一抬,誅仙劍就這般懸在龍翁面前,距離龍翁面門不過一尺,龍翁只需抬手就可握住。
可感知著這柄法劍的兇戾,龍翁卻是遲疑了。
江生見狀問道:“可是龍翁覺得我的存在,讓龍翁失了面子?”
“那我可以暫且出去,等龍翁清理完了我再進來,如何?”
法劍嗡鳴,誅仙劍發出一串劍吟,儼然對龍翁這般遲疑的態度不滿,其躍躍欲試,準備著誅戮所有余孽。
而龍翁卻是遲遲不愿拿劍,引得誅仙劍愈發不滿,劍吟嗡鳴中,一道道劍氣已經直沖龍翁面門斬去。
“哎”
一聲無奈的嘆息,龍翁面前有道道玄光掠過,攔住了誅仙劍氣。
旋即龍翁看向江生,眼中滿是惱怒:“靈淵真君,何至于如此逼迫老朽?”
“真君到底想要什么?”
“天材地寶?靈丹妙藥?還是什么功法道經。”
“但凡老朽有的,真君想要老朽無一不應。”
江生搖了搖頭:“龍翁,你覺得我東天道家,缺你那點東西么?”
“東天道家要的,不是你那點所謂的資源,而是要你的態度。”
龍翁那顆心,徹底沉了下去:東天道家想要的態度,可不好辦啊,那是需要投名狀的。
而投名狀,真是簡簡單單把這些來島的所謂三宗余孽趕盡殺絕那么簡單?
一時間,洞天之內一片肅然,似有風起,似有雷動,可這一切最后又歸于平靜不顯,天地間不見風雷激蕩,唯有若隱若現的流輝。
良久,龍翁終是開口:“敢問,東天需要老朽什么態度?”
江生說道:“乾坤道宗萬顯仙君、元陽道宗洞日仙君、萬獸林金猿妖尊、蛟龍海覆海龍王,這四位還請龍翁選一個。”
“龍翁應當知曉,我非好殺好斗之輩,因此才會在這里和龍翁講道理,而不是直接動手。”
“若是龍翁不愿,我也不強求,到時我回蒼州,可再來這的,便不是我靈淵,而是瑤池圣地的玉貞仙君了。”
龍翁沉吟著,半晌后問道:“若是,老朽愿意隨真君走一遭,那這龍翁島上的生靈.”
江生說道:“不出龍翁島,便不會有事。”
得到江生的答復之后,龍翁這才點了點頭,面上帶著一絲釋然、一絲解脫:“既然如此,那老朽隨真君走一遭!”
蒼州,瑤池主艦。
等龍翁拜見了玉貞仙君之后,玉貞仙君再度請來江生:“靈淵,你覺得這龍翁如何?”
江生想了想,緩緩說道:“常言,大忠似奸,大偽似真,而這龍翁,忠奸真偽卻是不好說。”
“不過,依我來看,真偽忠奸又何妨,其能為我出力,便可一用。”
玉貞仙君聞言笑道:“不錯,此乃戰亂之時,上哪去尋那么多正人君子,那么多高德雅士?”
“大劫當中,凡有一技之長便可為我所用,這龍翁不也是故作姿態,引我們注意么?”
“他啊,可不會真心對待那些三宗余孽,不過是以此作態,好讓我們知曉九州界還有他龍翁這么一方人物。”
“莫看他當時答應的艱難,日后得了我東天道家的好處,龍翁島上的三宗余孽,他清理起來比誰都快。”
說著,玉貞仙君面上已然平靜無波:“不過,那與我東天道家又有何干?”
“誅滅三宗最后香火傳承的,非是我等,三宗那殘存的氣運,奈之如何?”